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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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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前一回,教主如愿转世还生,因身边熟识之人,上至乳母,下至未留头的小丫头,全部被林海重新换过,因此新魂旧魄接洽得格外顺遂。又因其大病初愈,其父母颇有些失而复得之意,是以纵平日有些精乖之处也不甚苛责。
倒是其嫡母贾氏自那一日勾起旧病来,却是始终不见大好,虽每日请医问药,然而就教主看来,却也不过是多耗些时日罢了,只是如今还不显。
转眼又是年关将至,诸事冗繁,贾氏这里便更是不得静养。寻常家事还可暂且交予旁人打理,无奈人情打点、诰命往来等事,却全仗她一人/人前支应,因而纵是病体沉疴,却也不得不勉力起来支撑。
幸而林氏族人于都中只林海一脉,亲戚来往却是不多,又兼朝廷律法并不许在朝官员私交朋党,且林海平日为官谨慎,与朝中同僚皆交君子之谊,因而相较其他勋贵人家,林家门前却是冷清得多了。
却说起来,教主前世虽出身草莽,然而出入江湖又坐得高位,自然也对官场之事知晓一二,却是并不曾听说过这“兰台寺大夫”一职。只当时因想各人所处世界不同,官职称谓亦必大为不同,因而教主入世前也并未在意,只说这便宜父亲是个不大不小的官身便罢了。
只如今入世日久,方才晓得原来这“兰台寺大夫”竟是御史言官一类。
这倒是奇了!
前世中教主亦曾听说过此种官职,原想此类言官必由清流一系酸儒担任,本是极容易得罪人的差事,谁知这方世界的朝廷倒是不拘一格,竟是用了林海这样一个出身列侯人家的勋贵子弟。
不过看林海为人行事,却是又觉得此界中朝廷主事之人甚是英明。
原来这林海虽出身勋贵之家,好奢华享受,然而人前却不显半点儿其骄奢之气,兼之又有功名在身、探花之荣,且容貌清俊、待人有礼有节,是以在一众清流中也颇如鱼得水;而且其身为御史言官,林海又极通为官之道,从未见其行‘风闻言事’之事,言出必有据,且不胡乱攀扯,因而无论朝中勋贵或是清流一党对其都是有口皆碑,在百官之中亦颇有威望清名。
因此,只虽外人看来这林海门前较之其他勋贵人家稍显冷清,然而其亲朋好友、同乡同年、都察院中同僚互送年礼,又有下属职官送的冰敬、炭敬,实则往来之人亦是不少。
如此便只苦了当家主母贾氏。
虽这等世禄之家逢年过节,一应事务都有旧例可依,但阖家上下办事的人百十口,才能有高有低,便是调配得当,亦不能保证事事顺遂,隔三差五,却还是要冒出几件事来需贾氏亲自过问,方才能实施下去。
如此劳心劳力,换作康健之人许是亦要累出病来,何况贾氏本就沉疴未愈?因而不上半月,贾氏之症便愈发重了。偏她秉性外柔内刚,却是半点儿不肯在此时被人看出不好来,每日只笑脸迎人,因而阖府上下除教主及其身边心腹丫头以外,竟是无人知道这妇人已是强弩之末,连林海亦被蒙在鼓里了。
过了腊月初八,又有南边姑苏祖籍的庄头送来年底的货物。林海在前亲自收了,又把单子账目送进来让贾氏看过,嘱咐留出供祖的份例及自家用的,余下的便让贾氏打点送往各家的年礼之用。
贾氏依言一一看过,一壁命人仔细登记造册,分别入库;一壁又命人去领黛玉及教主过正屋里来。原来那老庄头不仅送来了庄户自产的货物,随船还给府中的哥儿姐儿捎来了几箱子姑苏繁华之地方有的各色物件儿,除了每人一份雅致秀气的笔墨纸砚,各色笺纸,还有虎丘市面上精致的自行人、水银灌的打筋斗的小小子、沙子灯、一出一出的泥人儿戏,用青纱罩的匣子装着,以及许多碎小玩意儿的东西。黛玉及教主见了,俱是欢喜,因两人所得均是一模一样的两份儿,倒也相安无事。
因时近正午,饭时将至,贾氏便不让两小儿再回各自院去,免得一会儿还要再走一回。黛玉自去一旁看书不提,而教主因思及日后家产都是自己的,便凑上来一起查看贾氏手里的单子。
想教主前世打理神教教务,本就是最精明不过。彼时神教产业遍布大江南北,仅每季运上黑木崖的账册便有几百斤之重,教主虽不需一一过目,但其总账却是要看的,因而一应账房中事均瞒不了他。此时他暗暗演算贾氏手中账册,分析天时地利,不禁暗自点头。暗道这林海果然厉害,不仅官场得意,步步高升,便是偌大家业亦守得滴水不漏。
须知林家向来子嗣不丰,林如海此生虽命运两济,恰逢教主入世,如今方得尚有一儿一女膝下承欢。而林海自己却是实实在在的独苗儿一棵,并无半个兄弟姐妹相帮扶,如此孤身一人便能守住偌大侯府的五世基业,便不得不赞其厉害了。
何况如今林家举家都在都中,与祖籍苏州相距千里之遥,然这庄头所呈账册依然清晰明了,如果不是这庄头天生便是忠厚痴傻之人,那便应当是林海驭下有术,威慑力巨,以致庄头不敢欺瞒,这才悉数奉上。
时值风调雨顺,教主看那单子上的货物因而甚是丰厚,单茶、米两项便已抵过一般仕宦之家半年所得,此外又有绸缎绫罗、玫瑰花露、鱼虾蟹肉等各式特产,并折现的现银两万两,这便是前世名门大派一年所得也不过如此了。
贾氏见教主目不转睛,因把手中账册往教主眼前一递,笑道,“我的儿,你可忙得什么?大字还不识一个呢,就知道看着账本子。喏,你若不放心,便把这些账本子接过去吧,左右都是你的,也心疼心疼我,让我松快松快。你看前儿来的董夫人,同我一般年纪,今岁都已当上祖母了,偏你只这丁点儿大。来人,再把刚苏州老袁送来的湖笔给他拿来,挑那最粗的。我找不着儿媳妇使唤,就使唤使唤儿子吧。”说得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全都笑了起来。
又有促狭的丫头张罗着要去拿笔,教主赶紧跳下去拦着,一面‘姐姐、姐姐’的哀求,一面跺着脚同嫡母撒娇,“太太净欺负我,儿子不过看那上边横条竖道儿的比姐姐书上的方正,想要认一认罢了,太太偏说我贪财。早饭我说不吃了,是太太偏又喂了我一个豆腐皮儿包子,现如今又嫌我胖,你们若再笑,我,我午饭便不吃了!晚饭也不吃了!”
此番小孩儿话一出,屋内众人更加笑不迭声。贾氏身边的大丫鬟锦惠从妆奁里取来一面靶镜,一面假意在自己脸上照着,一面寻着空儿,左一下右一下地照着教主,边照边说道,“明哥儿若是不吃饭了,那厨房炖好的小野鸡子可给谁吃啊?还有合着虾子一起蒸的蛋羹,明哥儿不吃了,那便都赏了我们吃吧,也让我们把这脸上、手上的都长些肉儿,回头咱们靠墙一站,太太就省得派人去买年画儿了。”只故意叹了口气,又道,“怕就怕相貌不好,比不得咱们明哥儿这般漂亮。”说得阖屋里众人更笑了起来。
教主闻言也笑,明知自家如今正被这一众女子拿来取乐也不恼。原来这肉身原主太过贪吃,小小年纪便养出一身肥肉来,人又生得白净,因而远远看了,只如同糯米圆子一般,教主每每揽镜自照,亦时常发笑。只如今初来乍到,也不好立时便轻减下去,只得徐徐图之。
幸而如今这肉身只有四岁,“丰腴”些也还不打紧,教主装痴卖傻地窝在贾氏怀里,忽然想到早两年入世的杨莲亭,兀自闷头一笑——也不知自己如今算不算得“食言而肥”,若果然如此,也只得暂且生受了。
过了几日,因离年越近,府中事务更是愈加繁忙。林海衙门里虽已经封印,但男人自有男人的应酬去处,因而贾氏这里便依然如故,忙碌非常。
这一日教主晨省已毕,在嫡母处用过早饭,本打算找个借口回去继续修炼,却见林府中都总管周全家的进来禀告说,“昨儿才给几位舅爷府上送的年礼,今儿那边便送来了回礼。不知怎么听说咱们府里明哥儿病了这一场,还单送了好些物件儿。”说着,便把礼单送了上来。
因有这单一份儿的礼,教主便不好走了,只得留下来。贾氏展开礼单,看道是:“上用的妆缎蟒缎十二匹,上用杂色缎十二匹,上用各色纱十二匹,上用宫绸十二匹,官用各色缎纱绸绫二十四匹。”因林家北省没置庄子,又有北方土产若干,教主走过去瞥了一眼,见上面罗列着“大鹿五只、獐子十只、狍子十只,暹猪、汤猪、龙猪、野猪、家腊猪各两头,野羊两只、青羊两只、家汤羊、家风羊各两只……”,林林总总,不可尽数。
贾氏看罢,又把单给教主的那一份儿礼物念给他听。教主本以必是些玩耍之物或压惊药材之类,谁知竟不是。洋洋洒洒半篇子,皆写道是“宝玉之某某物”,也不知这宝玉是何许人也,竟能压惊辟邪,不吝尿没尿过的旧衣服、旧被子,皆宝贝起来,装箱入册,堂而皇之地送到了教主面前。
见教主面带不解且皱着眉头有些嫌弃,贾氏在教主的鼻子上一点,笑着说道,“这可是旁人家求都求不来的好东西。难得你外祖母想着,我是忘了,早该找些旧衣服给你穿一穿的。‘吃百家饭,穿百家衣’,这才好养活。你祖母在世时也曾备下好多有福人家子孙的旧衣裳,只是你淘气,舍不得菩萨座前的金莲花,盼了我们十几年才来,那些旧衣服都不知道搁在哪儿去了,想必早虫咬霉烂了。这是你二舅母家二表哥小时候的东西,他落草时也不知怎么,嘴里就含了一块儿雀卵大的玉来,因而取名就叫‘宝玉’。你外祖母对这个孙儿一向爱如珍宝,自小就抱在身边同他姐妹们一处娇养着,这些用过的物件儿也都是你外祖母亲自收着,轻易不给人。今儿倒好,一下子给你拿来了这么多。”一面说,一面又细看单子上的明细,忽然皱眉说道,“这宝玉只比明儿大两岁,这里面怎么就有这么些带毛儿的衣裳?不说人小福薄,压不压服得住,便是捂得火气旺了也不行啊……”
正说着,一个丫头进来问如何安置那些箱子,贾氏因向外看了一眼,便向跟着教主的春绮说道,“也罢了,你去外面看着,让人把里头带毛儿的单捡出来,另置一口箱子,先让她们抬到后面楼里去,余下的再抬到你们院里。找几个仔细的,细挑挑看看,捡着身量合适的,也不拘多少,挑出几件来给他穿几天,只求全了那说法儿便罢了。”春绮听了这话,答应一声,便带着几个婆子出去了。
这里教主巴望着贾氏手里的单子,因时常听府中下人言说这嫡母娘家如何富贵,这时便借机说道,“那外祖母喜欢不喜欢明哥儿?明哥儿嘴小,含不了那么大的物件儿,赶明儿太太给明哥儿找块小点儿的,明哥儿含了去给外祖母请安好么?给姐姐也含一块。”
一语未了,只不说旁人,贾氏已先撑不住笑了,笑骂道,“你这促狭的,难不成你宝玉表哥就生了一张血盆大口?我没那小块儿的玉,也不许你往嘴里胡填,噎着了可又是罪过。”屋内众人笑着亦纷纷应和,唬得夏韵上来,赶紧将教主荷包里的花生糖块儿都翻走了。
黛玉本在一旁吃茶,听了这话撑不住,一口茶全喷了出来,她奶娘与她拍了半晌,此时方止住了咳。因走到教主身边“呸”了一声,笑道,“我才不和你一起做那东施效颦的事儿,没的丢人现眼!这府里上下还不够你折腾的?还要闹到旁人家里去。母亲,您日后若是出门,千万可别让我与他一起,人家的孩子生来带块玉也就罢了,若是谁家的出来便会说书,他岂不是还要拉上我一起和他唱回《将相和》,我可不陪他!”说着,又笑了起来。
贾氏难得见这姐弟和睦相处,乃一手牵起黛玉,一手牵起教主,笑道,“就是要《将相和》才好呢!我原来在家时,也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可从没像你们这样见面儿就掐的。眼下年前事忙,等过了年,我该带着你们姐弟两个到你外祖家去走走,你们外祖母那里也有几个同你们一般大小的,只看看人家兄弟姐妹是怎么相处的。”
一面说着,一面却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怜你们姐弟两个长这么大还都没去过呢。先你姐姐生下来就体弱多病,见不得风,后来又遭那癞头和尚胡说一通,我和你们父亲虽是不信,可也不敢叫她出门;晞哥儿又生在任上,连周岁都是在任上办的,你外祖母虽知道有你这么一个小人儿,可连却一面还不曾见到呢。看今儿这大包小包的,可知你们外祖母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惦记的。”
正说这话,忽又有人进来回:“贾府四个女人来请安。”贾氏听了,忙止住话命人带进来。未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