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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第七十章 天涯(编号即浮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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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烬之眉梢一挑,问道:“方宗主还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方朔望摇摇头,慢悠悠道,“只是此时进去,对李将军未必有利。”
李烬之微讶,问道:“方宗主此话怎讲?”
方朔望微微皱眉,抿着唇缓缓摇头道:“此事涉及我枢教机密,不能多言,出言提醒本已是不该,只是你若出事,秋夫人难免动怒,瞧在她面上,少不得卖个人情。”
李烬之一怔,原本以为是江一望有所布置,却居然牵涉枢教机密,见方朔望神情凝重,不似虚言,不免疑惑起来,忽地心下一动,低声道:“莫非枢教已下定决心必除伪神子,万一卫昭不动手,你们便亲自来?”
方朔望一愣,神情渐肃,沉声道:“李将军可知此话的分量?皇上无论血脉真伪,其现居神子之位,却无虚假,枢教中人岂敢动这等心思。老夫此番打算袖手,已是思虑多时,下了莫大的决心,也因一则此乃政乱,枢教不可轻涉,二则神子本人未有指令,老夫才能勉强替自己寻个说法。若要主动加害,那是万万不能。”
李烬之见他神情紧绷,语速亦见快,知他下此决断实是经过一番挣扎,想必不易,便欠身道:“晚辈失言。”
方朔望摇摇手,微仰起头,出神片刻,轻叹道:“老夫受任上三翕时神子刚正式入教不久,他的引导教养之责便交给了老夫。可惜老夫那时正在入一品的紧要关头,经年累月呆在隔世堂内,于他鲜有关心。事后老夫常想,若那时多花些时间与他相处,好生教导,或许他日后不至独信卫昭,一错再错,以至今日。神子妄为,枢教亦日渐糜乱。上三翕中,玄易修自在法,本是无拘无碍的天性;守一坐镇北境,长居凤陵;唯有老夫本应是立规矩、定方圆之人,又常在教中,却因一时意气,不愿人说我全凭方家之力得来翕枢之位,一心要修成一品,以至荒废教务,待终于修成,却已难挽狂澜。枢教有今日之局,老夫实难辞其咎。而事到今日,老夫却要又一次放弃神子,见死不救,实在心下难安。待扶助新神子登位,老夫也该谢罪了。”
李烬之听他话中有死志,虽愈发知道他要秋往事入教的决心万难动摇,却也不由心生敬意,躬身道:“无论有没有新神子,方宗主皆是教中砥柱,若能一力重振枢教,方是当真对神子谢罪了。”
方朔望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只转回头道:“老夫能说的有限,去与不去,便凭李将军决断了。”
李烬之听他口气似乎背后牵涉不小,却也知他既无意开口,再如何探问也是枉然,若欲知真相,倒不如入内一探,既已知会有风险,小心戒备,想必亦可应付。加之看他一心要让秋往事做神子,心中亦萌生了一个想法:既然碍于枢教威望,旧神子不去新神子难出,若能索性设法留了江栾性命,只逼他让出皇位,当真做个不涉政的神子,或许倒是两全其美之法。虽说此间势必阻碍重重,亦有绵绵后患,可若真能免去枢教的麻烦,倒也未尝不可一试。如此想着,便欠身道:“多谢方宗主提醒,只是我与往事有约,这一趟非走不可。”
方朔望点点头,也不再多说,只道:“既如此,你且自己小心吧。”
李烬之道了谢,便贴着院墙寻个黑暗僻静处,翻身越过,溜进院中。方朔望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墙后,轻声一叹,苦笑着摇摇头,向山下行去。一步步走得颇慢,却是扎扎实实,郑而重之,似是一经起步,不至终点便绝不停歇。
明光院隔世堂外的竹舍内,卫昭卧在床上,气息均匀,似已睡了。却忽似被惊动,微微皱眉,说道:“宣平,你要溜达去别处。”
门外徘徊的脚步声立刻停住,只听宣平的声音结结巴巴道:“小、小人该死,惊扰大人。”
虽这么说着,却仍是立在门前,犹豫着不愿离去,半晌忽听屋内床板“吱呀”一响,紧接着卫昭的声音响起:“罢了,进来吧。”
宣平一喜,立刻推门进屋,本是一肚子的话,一见卫昭倚着床靠坐着,长发披散,目光清清凉凉地向他扫来,却忽觉不知该从何说起,泄了气般低下头,“咚”地在额上一敲,小声道:“小人太不长进,学不到大人半成的处变不惊。”
卫昭瞟他一眼,懒洋洋道:“有事便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事。”宣平搔搔头,讪讪道,“小人、小人只是担心……外头风声越来越紧了,秋将军、秋将军也不知到哪里了,可赶得及。”
卫昭淡淡道:“她自然在全力赶来,你急什么。”
“怎能不急。”宣平皱眉道,“这许多时日了,秋将军却不见半点音信,若是误了大人的事,岂不……”
正说着,忽听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卫大人的事,岂敢相误。”
宣平听得声音自屋外传来,吓了一跳,未及反应,却见卫昭忽挺直了背,说道:“李将军请进。”
只觉眼前一花,不知怎地已多了一人。宣平吃了一惊,失声吼道:“你怎么进来的?外头守卫……”
话未说完,忽听卫昭低喝一声:“住口!”
宣平一愣,直觉地收了声,却听他道:“宣平,你可是傻了?是我要护卫们不拦外来之人,还是你去传的令。”
宣平怔了怔,这才回过神,又瞧清来人正是李烬之,愈发尴尬,干笑两声,哈着腰道:“李将军可是来了,来了便好,来了便好。您同大人慢聊,小人出去替你们守门。”说着顺手替他们点起一盏小小角灯,便匆匆出了屋子,反手带上门。
李烬之听他就留在门口,并未走远,向卫昭打个询问的眼色。卫昭摇摇头,说道:“无妨,信得过。”
李烬之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笑道:“容王身边,还未必寻得出如此一个‘信得过’。”
卫昭微微一笑,问道:“我倒未料到李将军会来。往事如何?到哪里了?”
“尚在鹿角。”李烬之回答,留意到卫昭面上闪过明显的讶异之色,“以行军脚程,约摸还有两三日路。往事放心不下,要我先行一步,同大人联络。”
卫昭略一沉默,问道:“她到鹿角应已有数日,怎地至今还在?鹿角守将是个不中用的,不应如此难打。”
李烬之道:“不瞒大人,是我要她放缓行程,让容王先进城,等他得意之下自入其瓮。方才在山下遇见米覆舟,才知大人曾给往事送信,不知是否另有安排?”
卫昭一怔,讶道:“信未送到?”
“未听往事提起。”李烬之摇头,“米覆舟中途有事,将信交于旁人代送,不知是否当中又出了差错,至今也未送到。”
卫昭面色微变,低声道:“糟了,这信若为容王所得……”
“那倒不至于。”李烬之道,“送信之人与容王并非一路,应当到不了他手中。”
卫昭想了想,点头道:“也罢,我信中用了暗语,又写得颇为含糊,纵为旁人所得料来也无大用。”
李烬之问道:“大人信中不知有何交待,不妨说出来听听。鹿角城说近不近,说远亦不远,应当还来得及再做安排。
“其实也无甚大事。”卫昭道,“城中紧要之事,该安排的皆安排好了,剩下的无非是我的退路。”
“这岂非头等大事。”李烬之笑道,“城中出了差错,尚可徐图后计,此事若出了差错,往事可不饶我。”
卫昭眉目低敛,微微笑道:“她有这份心,我也便够了。”
李烬之道:“如今城中要害多在大人手中,只要下了山,出城便不难。难的只是如今山下围得水泄不通,连米覆舟也闯不上来,不知大人可有安排?若实在不行,我带大人混下山应当也可一试。”
卫昭倒微微一怔,他与李烬之间原本不仅绝无恩义,倒有血海深仇,只因着秋往事之故才走到一条道上。以他立场,留下自己实是有百害而无一利,能不反对已是难得。他却更能为此冒险入城,甚至愿亲身带他下山,此间风险,不言可知。卫昭望着他半晌,心潮起伏,忽轻叹道:“当年我横遭惨祸,全家罹难,从此心中只有一个恨字,每日所念所想,便是拉皇上登位,借他之手报仇雪恨。可仇虽报了,恨却难消,时至今日,更不敢说对得起家人。现在想想,若当时什么也不做,等着你长大成人,登基为帝,以你胸襟,当可为我家人洗雪冤屈,还以公道,或许我心中,倒更较今日安宁。”
李烬之想起当日,亦觉感慨万千,恍如隔世,低叹一声,轻轻摇头,笑道:“若无日后之变,我长于深宫,不知世事艰难,亦未必不是又一个自诩聪明的昏聩之君。前尘因果,谁又说得明白,还是但尽今日之力,勿留他日之憾才是。”
卫昭收敛情绪,点点头道:“我体力不及常人,更不会武,要跟李将军下山太过困难。”
李烬之也知此事风险太大,他一人出入已是不易,再多带一人,难度何止加倍,何况还欲连江栾也一同带上,实在几无成功可能。正琢磨可有其他法子,却听卫昭道:“此事倒还不必李将军出手,我敢不带兵马任人围在这儿,自然早已备下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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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烬之眼中一亮,说道:“愿闻其详。”
卫昭向后指指隔世堂方向,问道:“李将军可进过那里面?”
李烬之眼神一动,摇头道:“我并非枢教中人,岂能入隔世堂。上回成亲之时白碧落本要邀往事进去,谁料未来得及便出了事。”
卫昭说道:“我倒进过数回,每个角落都摸得一清二楚。这里头是个天然溶洞,十分深广,登天像后有条石缝,蜿蜒直至南麓山脚,稍加穿凿,便可行人。”
李烬之一喜,击掌道:“那再好不过。”忽又心中一动,望着他道,“此处距山脚总也有百丈之途,这条岩缝既从未被人发觉,想必并不宏阔,要一路凿穿,恐非数日之间可以成事。”
卫昭微微一笑,说道:“李将军果然心思机敏。你所料不错,这条道,费了我大半年功夫才凿得通。”
李烬之虽已多少猜到,仍是暗觉吃惊,讶到:“莫非卫大人早已料有此日?”
“我早晚有此一日,有何难料?”卫昭轻蔑一笑,双眉斜挑,狂态尽显,“我卫昭素日所行,岂有善了?迟早必有清算之日。到那时,我纵不能保全富贵,亦自不能坐以待闭。这隔世堂是枢教圣地,明光院中除了死去的白碧落,也只有简居通裘之德可以出入。这两人中,简居通资质有限,裘之德心术不正,皆不在枢术上费心思,隔世堂更是几年才进一回。里头又洞穴连环,地形复杂,若生变故,正是最好的藏身之所。我当日掘暗道,为的是溜进来躲藏,倒未想到今日却用来逃下山去。”
李烬之不由笑叹道:“人说狡兔三窟,果不其然,领教了。当日既以此处为出口,自然还有入口,想必也在巧妙之处。”
卫昭噙笑觑着他,说道:“李将军不妨一猜。”
李烬之见他出题,自也跃跃欲试,飞快盘算起来,不多久却又微微皱眉,沉吟道:“皇宫或是卫府皆离此太远,大人再如何权势遮天怕也不能如此大动土木而不为人知。石道自此通至山南,那里正是岫玉湖畔繁华之地,人多眼杂,必得藏在深宅大院中方能掩人耳目。这样的深宅大院岫玉湖南倒正好有一个,且紧邻山脚,又规模阔大,楼宇杂错,再是合适不过。只是……”
“只是这处所在,”卫昭赞许地一笑,接口道,“却是容府地头。”
李烬之吃了一惊,讶道:“大人当真将入口开在了长乐楼?”
卫昭点点头,笑道:“如此布置,旁人怕是料想不到吧?”
李烬之惊异地望着他,说道:“固是料想不到,只是大哥颇看重长乐楼,十分着力经营,可谓滴水不漏,江染费尽心思也没能在里面安插一个人,卫大人竟有本事在底下挖了条地道?”忽地想起一人,脱口道,“莫不是三哥……”旋即又摇头道,“不对,此等关乎性命的紧要之事,卫大人断不会经三哥之手。”
“楚三岂是可托之人。”卫昭轻笑一声,叹道,“长乐楼确实滴水不漏。我很早便开始留意这座楼,当初我曾下令封禁声色之所,城内大小楼馆尽皆闭门,唯有这长乐楼越开越旺;后来决意挖地道,又曾想将这楼暗中买下,却也频频遇阻,终究未成。那时我便知背后必有人给它撑腰,也曾查过楼主侯望贤,却未查出什么。只是当今世上,能与我作对的数来数去不过那么几个。我原本猜是江染,后来听楚颃告知,才知是容王。说来我比江染也只略强一点,长乐楼里,我只有一个人。”
李烬之飞快地将长乐楼中几名紧要人物想了一遍,只觉哪个皆无可疑,愈发疑惑起来。
卫昭看着他皱眉思索的样子,忽地大笑起来,说道:“说出来只怕李将军笑话,长乐楼上上下下,唯有扫茅房的老癞子是我的人。”
李烬之一怔,呆了半晌方“嗤”地笑出来:“当真委屈大人,竟将入口开在茅房下。”
卫昭大笑道:“长乐楼里里外外数百人,毕竟不能全出自容府,下等洒扫仆役多半仍是另雇,只是每隔数月便要换人。唯有这个老癞子因勤恳老实,整日里只知干活,将茅房打扫得直比客房还干净,楼里实在不舍得换,一用便是三年,却不知他如此卖力不是为这几文工钱,而是为了我这主子有朝一日用得着时不至被臭死。”
李烬之也大笑起来,叹道:“看来倒是我多操心了,即便容王入城,只怕也想不到卫大人会自长乐楼钻出来,大人只管从容离去便是。”
卫昭摇头微微笑道:“只是尚有一个难处。长乐楼与隔世堂皆非可随意出入之所,虽将出入口定在这两处,开掘之时却无法自这两处动手。当初是在山腰荒僻处打了道竖井至那条岩缝,再向两头挖掘,又为防人发现,两头均未打通,仍留有一道薄薄壁障。长乐楼那里只隔着一层木板,倒易解决,只是此处还隔着一道岩壁,虽说不厚,却颇坚实,我带来的人有限,此处守卫又不能疏忽,只分出三人去凿石壁,每日进展缓慢,总还要两日光景才凿得穿。若两日之内往事未到容王却到了,只怕我便未必有机会逃进地道。”
李烬之想了想,点头道:“容王虽爱惜名声,可到了这一步,只怕也不会多等,若先进城,必定抢在往事赶到之前了结明光院的僵局,确实风险颇大。既如此,我立刻出城一趟,通知往事轻骑先来一步,应当赶得及。”
卫昭望着他道:“如此岂不坏了李将军本来布置。”
“无妨。”李烬之笑道,“布置本随势而改,岂有一成不变。容王侥幸之心一日不灭,迟早要上我的钩,不急于一时。”
卫昭心下感慨,也知不必再说谢字,轻叹道:“若我掀此变乱,终能让你二人得掌天下,那我卫昭此生,总算也做过一点好事。”
李烬之微微一笑,起身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得赶在天亮前下山。”
卫昭点点头,正欲送他出门,却见他忽停下脚步,回过头道:“是了,不知卫大人预备如何处置皇上?”
卫昭面上闪过一丝难明之色,微微抿唇,沉声道:“自是不留。”
李烬之看他神色间有些挣扎,知他对江栾多少有些感情,只是为替他扫清道路才决心杀死,于是便道:“不知卫大人可否帮我一个忙,暂且留他一命?”
卫昭一怔,讶道:“你不杀他?”
李烬之道:“他亦无心为帝,杀与不杀,本无甚区别。倒是留着他,或许还有用得着处。”
卫昭素得江栾厚待,杀他毕竟有些不忍,听李烬之开口,自然也不反对,点头道:“好,我留下他便是。”
李烬之点点头,又问:“院中这几日可有什么特别之事?可有什么外人进来?”
卫昭微讶,摇头道:“并无特别,裘之德已被我收了,有何变化,我自会知晓。”
李烬之方才一路进来皆颇顺利,想着方朔望的警告,不知所指为何,愈发疑惑起来。看看窗外天色将明,也无暇细想,说道:“那我便先去了,往事两日内必到,卫大人自己小心。”语毕便匆匆离去,转眼隐没在黑暗中。
秋往事自李烬之走后,本是满腔忐忑,坐立不定,可刚招降了鹿角城,忽有大批难民涌来投奔,又有骑士传回李烬之的话,让她好生收容,于是一头接管城内,一头安抚难民,忙得不可开交,倒也没功夫多想旁事。入夜时分,好容易交割完了城防,正立在城墙上喘口气,忽有兵士远远跑来,禀道:“将军,有个杨棹雪求见。”
秋往事一怔,这才想起她日前在白岚城便求见过一次,未料居然追到这里。一低头见她就在城下,虽暗忖必无好事,却也知躲不过,只得暗叹一声,说道:“带她上来。”
兵士领命下去,不多久便见杨棹雪登上城墙,一见她便叹道:“秋往事,你可真能跑。”
秋往事见她并未带着顾南城,又见她形容憔悴,心下一突,问道:“南城呢?莫非没救回来?”
杨棹雪摇摇头,自怀中掏出米覆舟交付的书信递过,说道:“永安封城,我和南城进不去,又耽搁不得,恰好遇见覆舟,便央他带南城去治伤。他原本受卫昭之托送这封信给你,便托我转交。”
秋往事一听是卫昭的信,立刻一把抓过,扯开信封,一眼扫见第一页上一句“尽快入城,勿叫容王占先”,顿时大叫一声:“糟了!”往后胡乱一翻,皆是枢教相关,知是当日托他所查之事,越发觉得像是交待后事,哪里有心细看,随手塞进怀里。匆匆奔到城下,正见赵翊经过,便一把扯住,飞快说道:“我带五百人先上永安,你安排一下城里,尽快带兵赶来,越快越好!”
赵翊一呆,忙扯着她欲问个明白。秋往事却只恨不能插翅而飞,哪里有心解释,只疾言厉色地命他定要照办,便风风火火地命人去速速点兵。她又抽出卫昭的信看了几遍,想想李烬之孤身在城内也是无可作为,愈发心焦,那五百人却左等不至右等不来,直等得她团团乱转,几乎忍不住一人独去。忽见杨棹雪跟过来,蓦地心中一动,奔上前劈头喊道:“给我杨家令牌。”
杨棹雪一愣,说道:“杨家令牌岂能随便给人。”
秋往事跳着脚道:“你耽搁了米覆舟,阻了我的信,误了我的事,我借你杨家的人用一用又怎样!”
杨棹雪见她急得火烧火燎,倒也确觉歉疚,便软下口气道:“你要做什么,我尽量帮你便是。”
秋往事道:“我怎知道做什么,自是随机应变!”
杨棹雪微微皱眉,正欲开口,秋往事却肃下脸,握着左腕,沉声道:“凤陵杨棹雪,给我杨家令牌!”
杨棹雪心头“咯噔”一响,见她端出神子身份,一时为她声势所摄,不敢不从,迟疑着摸出令牌,正犹豫着要不要递过,已被她劈手抢去,又往城头跑去。杨棹雪回过神,忙追在后头,叫道:“杨家在这一带又没人,你要令牌做什么?”
秋往事冷哼一声道:“骗鬼!”跑到城头鸽笼处,挑出常跟李烬之的一只,将令牌小心地缚在腿上,又草草写了两句,交待他如有需要,可凭此令牌调动城内云影风香香料铺中的人马,便放飞信鸽,又回下城去。恰好五百精骑也已点齐,便匆匆出城,直奔永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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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烬之下山之时亦颇费了些周折,好在夜色正浓,便于隐匿形迹。越近山脚,守卫越严,军帐密密层层地围着,几乎无隙可寻,他虽已换了军服,亦早自交接兵士口中听来了号令,却也不敢明着硬闯,仍只得小心地在帐影树丛间悄然前进。自主帐边远远经过时,还细细碎碎地听见江染正向米覆舟询问着卫昭与秋往事的情形。米覆舟声音爽朗,听来甚是愉悦,想必是采药之事已得了江染应允,只是多半皆嘻嘻哈哈地含混着,并未说出什么。李烬之听他颇有分寸,也便放了心,正欲抓紧下山,却忽听一骑快马驰来,直到主帐前,接着便听马上探子奔入帐内,禀道:“殿下,容王先锋已至城外十里,日出时分即可进城。”
“什么,容王到了?!”江染惊呼出声的同时,李烬之也在心中大大吃了一惊,虽听那探子解释说并非容王,而是先行的两千骑兵,可以如今城中之混乱和洞开的东门,两千精锐已足以改写局面。他心思一转,知道出城去寻秋往事已来不及,当即仍旧折返去寻卫昭。
卫昭已然睡下,见他去而复返,立刻知道生变,胡乱披了件外套便匆匆迎他进屋,问道:“怎么?江染又增兵了,将军混不出去?”
李烬之面容沉肃,摇头道:“更糟,容王到了。”
“这么快?”卫昭眉心一跳,眼神晦暗下来,低声道,“我为阻他布了不少疑阵,看来他都识破了。这个江一望,我倒小觑了。”
李烬之亦觉讶异,问道:“卫大人做过安排?”
卫昭点头,将前日透过裘之德所做布置大略一说,李烬之微微皱眉,摇头道:“容王素来多疑寡断,行事务求万全,稍有不能把握处,便宁可错失良机也绝不轻动。如今永安城内局面混乱,形势不明,卫大人布下的招应正中他死穴,我绝不信他有此魄力能不为所动,必定是身边有人提点。”
卫昭微微挑眉,讶道:“容王身边除了李将军,还有这等人物?”忽瞟着他轻笑一声,说道,“或许该说,容王身边出了李将军之后,竟还能容得下这等人物?”
李烬之将容府大小人物飞快在脑中过了一遍,忽地叹了口气,说道:“但愿不是那小鬼。”
卫昭一愣,问道:“小鬼?李将军指谁?”
李烬之想来想去,自他叛岀容府,江一望必定更难轻信他人,连王落只怕都要疏远几分,还能得他如此信任的,恐怕只有一个江未然。而她今年不过十岁出头,若已有此等心智,则这钧天天枢未免太过可怕。更糟的是她行事飘忽,不依常理,至今不知是敌是友,说出来的话亦不知几分真几分假,更不知究竟怀有何种目的,再加上读心之能,若真要与他作对,只怕倒更比江一望棘手。这其中许多曲折一时也无从细说,便摇摇头道:“这且不必管他,先应付眼前要紧。东城门已被烧毁,城防亦并不全在卫大人手中,虽只是两千人的先锋,恐怕也挡不了多久。容王遣这拨人是个折衷之计,他到底还是担心你将弑君之名栽在他头上,于是自己不出头,先派先锋来,真出了什么事,大可往他头上推。因此这队人一旦入城,决不会任局面照着大人的意思僵下去,只怕即便强攻也会进明光院。等往事赶来已来不及,我们得自己想办法。大人手头可还有可用之人?”
卫昭稍有踌躇,皱眉道:“我自可调人由长乐楼这头挖过来,只是那里头本都是容王的人,如今虽被我撵跑了,到底都还盯着,人又多在暗处,一时之间无从清剿,我若在那里有所动作,必被他们瞧出端倪,纵然这回侥幸脱逃,日后也必定遗祸无穷。”
李烬之也知若卫昭脱逃之事被外人知晓,不仅他本人难以善了,对出力协助的永宁一脉必定亦大有影响,只是莫说卫昭出事秋往事这里没法交待,单凭他此番不计后过的戮力相助,便也不能放任不管,因此稍一盘算,便道:“可如今别无他法,顾不了日后,总要先逃出去,剩下的咱们慢慢打算便是。”
卫昭却缓缓摇头道:“慢慢打算,岂有如此容易。这两千人就是冲我来的,必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虽已备下个无相士替死,可那必定要在大乱之下,又无人深究,才能蒙混过关,稍一细察必定露馅,不必等到日后,只怕永安城我也未必逃得出去。还有皇上,你既想留他性命,容王不见其尸,自然知道是被我带走,到时打着解救之名,大可四处发兵,我一日不死,他一日不必急着打出永宁旗号,那时李将军又如何自处?你还在人世之事已有多人知晓,又能在台面下藏到几时?一旦容王知晓,势必只有正面交锋一条路可走,若论实打实的兵力、资财,李将军眼下毕竟不如容王,纵一时不败,想要取胜,亦不知还需多少年经营,其中变数更不可预料,只为今日一步之差,代价未免太大。”
李烬之何尝不知他所言非虚,只是却也不愿就此放手,环着胳膊来回踱着步,正自思忖,忽地脚步一顿,侧耳听着什么,接着蓦地走到屋外,取了个竹管状物放在口中吹起来,却不闻什么声响。卫昭讶异地跟出来,问道:“这是做什么?”
李烬之不答,只望着天空自顾自吹着。卫昭跟着他仰头望去,却只见点点星光,正自讶异,忽听“扑啦啦”一声,似有什么活物当头扑来。他骇了一跳,正欲躲闪,却见李烬之伸手一捞,正抓在手中,定睛一看,却是一只灰扑扑的鸽子。他大觉讶异,见他自鸽子脚上解下一支芦管抽出细细一卷信来,忍不住问道:“这鸟飞在天上,李将军也能认出是来寻你的?”
“这鸟身上缚了个哨子,遇风即响,声音尖细,高高在天上,寻常人听不见,我却能发觉。”李烬之一面解释,一面匆匆扫过信纸,面色一喜,递给卫昭道,“大人给往事的信送到了,她已领了五百人往这儿赶,应当明后日便到,后头大军也会尽快过来。”
卫昭却微微皱眉,一面接过信看着,一面道:“容王来的有两千人,她只带五百,若冲突起来,岂不危险。”
李烬之朗然一笑,摇头道:“卫大人过虑了,容府的精锐,哪个没见识过秋往事的能耐,谁敢正撄其锋?莫说两千,就是容王大军在此,也未必挡得了她的道。”
卫昭轻笑一声,低叹道:“她看起来不过清清秀秀一个丫头,我倒忘了她也是天下名将。”
李烬之见他似颇神往,不由笑道:“改天有机会,大人该见见她在战场上的样子,瞧瞧你这妹妹出落得如何威风。”
卫昭微微一笑,点头道:“既如此,倒还可一搏。”
李烬之眼中神光湛然,满是斗志,沉声道:“不错,这是生死之搏,不必瞻前顾后,把手头有的皆豁出去便是。来的毕竟只有两千人,虽必是精锐,可场面一乱,混战起来也未必如何占优。我看大人干脆别管城里,把人都集中到这儿来,索性硬碰硬地打一场,只要能拖上一日,待往事一到,自然一切好说。只是恐怕要劳大人亲自露个面,让容王的人瞧个清楚,事后诈起死来也易蒙混过关。至于地道,还是得从另一头加紧挖,若大人担心派你的人去太过显眼,那不如,”他自鸟腹下摸出一块小巧精致的木牌,“便照往事说的,借杨家人一用。”
卫昭皱眉道:“杨家人,能靠得住?”
“自然靠不住。”李烬之道,“但好就好在此事原本与他们无涉,他们也并不清楚原委,只是临时被往事拉来帮忙。咱们自不必同他们明白交待,既有令牌在手,甚至不必出面,只需送信过去,吩咐他们听令行事,悄悄潜入长乐楼把地道挖通便立刻走人,他们连地道通向何处只怕都难以知道,更不会知道是做何用处,就算事后和杨棹雪等通了气,猜到内情,那时早已尘埃落定,又能如何?杨家根底也到底在北境,对中原战局影响有限,与容王江染不可同日而语,咱们若免不了要卖破绽,那便宁可卖给他们。”
卫昭想了想,也觉尚有机会,便道:“既已定下,李将军便先下山同往事会合吧,杨家令牌我寻人送去便是。”
李烬之却摇摇头,笑道:“我自是陪大人留下。”
卫昭吃了一惊,讶然望向他,一时说不出话。
李烬之轻笑一声,向外走了几步,望着山下层层营火道:“这里将有硬仗,若论翻云覆雨,大人自是精通,若论沙场搏斗,大人却未必在行,当有用得着我处。”
卫昭神色复杂,低声道:“这里是风口浪尖,死生之地,你留在这儿……”
李烬之眉梢一挑,朗然笑道:“自十一岁后,我又有哪一日不是站在风口浪尖,死生之地?”
卫昭心中一热,也起了豪情,露出狠厉之色,冷笑道:“我也久未见血了,这收官之战,原不该平淡终场,才不枉我卫昭横行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