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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薰衣避 ...

  •   “鍞子,上头交下来的任务,你去跑一趟。”
      三水甩手把一叠卷宗扔在我的桌上,我扫了一眼,皱褶的纸上一个扭曲的“死”字。又是这样,自从京都地下贩毒案以来,交到我手上的总少不了凶杀和死亡。

      临街的咖啡馆,柔曼的曲调和朦胧的光线揉合在一起,我啜着咖啡,翻看着手里的卷宗。出乎我的意料,这并不是一起凶杀案,而是一位老人的自然死亡。卷宗中夹着一张照片,我放下咖啡,把照片拿近了细看,混浊的眼睛,干瘦的脸上满布深浅不一的褐色斑点。照片上的老人名叫铃木问道,三个月前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家中。
      这本不奇怪,奇怪的是,人们在检查老人的遗体时发现,他没有心。
      我想过了种种的解释,器官被人窃取,或者老人并非自然死亡,而是有人蓄意谋杀……但这些都被随附的验尸报告彻底推翻了。
      “全身未见伤口,亦无搏斗的痕迹。”
      手机突然震耳地响了起来,又是他,我不耐烦地按下接听:“什么事?”
      “晚上有场音乐会,我去接你吧!”
      这个人,对纵情享乐有着一种古怪的偏执,从不知道节制,仿佛每晚都是行乐的最后期限。
      “我在工作!”我对着电话没好气。
      “这次又是敬老院失火,还是东京公路事故?”
      他在调侃,我有时觉得奇怪,他说的火灾和事故都是我早年的报道,那时我在御神新报赶稿,读者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像他那样的家伙竟会看那些报道,我简直难以理解。
      “是一个老人过世了。”我知道,我不说明白,他是绝不肯挂电话的。
      “谁?”
      “铃木问道。”

      我独自驱车前往铃木的故居,路上竟转错了弯。都是那家伙害的!我满脑子都是那天晚上他奇怪的反应,不自然的笑,冲着泼洒了啤酒的女店员歇斯底里地直吼至嘶哑,一杯接一杯地把自己灌得烂醉。我送他回借住的旅舍,他抓着我的手不放我走,含混地请求我不要离开他。
      我认识他三个月了,这是他第一次,醉得满嘴胡话。
      我开车上了山,铃木老人生前就住在山腰的别墅里。
      来开门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她是川平太太,照顾了铃木先生二十多年,昨天我和她通了电话。
      “是鍞子小姐吗?我在等你。”
      我跟着川平太太进了别墅,房子很大,空荡荡的,仅有的几件家具罩着防尘布,墙角堆着大大小小的箱子。
      “这房子要卖了。”川平太太朝箱子点点头。
      川平太太话不多,领我到了铃木先生的房间就走了。
      我随手翻着铃木先生的遗物,一些信件,一摞书,还有几张旧的《御神新报》,这并不稀奇,在这个地区,御神新报几乎已成为老人们主要的信息来源,铃木先生没有妻儿,孤身一人,只有埋在报纸里打发时光。我从书堆里找到一本积了灰的相册,拍了拍面上的浮灰,坐在椅子上一页一页地看,希望能找到些头绪。
      川平太太送茶进来,把茶放在桌上,并不急着走。我一转身就看到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见我回头,又飞快地移开。
      “川平太太,您还有事吗?”我很不喜欢被人这样盯着,有心揭穿她。
      “铃木先生的相册少了。”川平太太答非所问。
      谁会偷一个亡故老人的相册?

      我的问题,一个月后才有了答案。
      “您长得很像小山小姐,是亲戚吗?”山田裕先生——铃木先生的私人律师——眯缝着眼打量我。
      山田先生告诉我,小山习惠子是铃木先生年轻时的恋人,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铃木先生也从不跟人提起。就连山田先生,也只是通过铃木先生的一些法律材料才得知此事。没有人见过小山小姐,只有几张泛黄发脆的旧照片见证了小山小姐的存在。
      我又去拜访川平太太了。我不是个爱刨根问底的人,可不知为什么,山田先生的话着实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川平太太像上次一样,礼貌而谨慎地接待了我。我并不打算给她过多准备的时间,寒暄几句后,切入了正题。
      她的失态是显而易见的。她想要掩饰,我又怎么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我要看小山小姐的照片。”
      她古怪地笑了起来:“没有了。”
      “没有了?”我突然想起上次来时她说的那句奇怪的话,她曾告诉我,相册少了。
      “不见了。”她又笑了笑,动手收拾起桌上的茶碟。
      川平太太端着茶碟走了,我故意对这道逐客令视而不见。我不信她的话,或者说,在我亲自验证之前,谁的话我都不信。
      我离开别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翻了一天也没有找到小山小姐的照片,但也不是一无所获,我的手里揣着一张小相片。

      “山田先生吗?我是鍞子。”
      出乎我的意料,山田先生的态度和川平太太截然相反,有问必答,并且声称是知无不言。
      “好的。谢谢您,山田先生。”
      我放下电话,事情终于有了眉目。

      我驱车前往旅舍,有些事,该找他问清楚了。
      他不在,门开着,房里没人。
      我不想在门外等他,径直走了进去。
      房间很乱,沙发上堆着待洗的衣物,一双沾满了泥的鞋和衬衣搅在一起。我拨开凌乱的衣物,拿起鞋,鞋底厚厚一层混了草籽的土。
      我戴上手套,轻轻拨下一些,土呈细小的颗粒状,外表像是干的,捻碎了还有些湿气,看样子,这些土沾上鞋子的时间不会太久。我仔细地挑出草籽,不像是市内花园里的,这种草籽只有山上才有。

      有脚步声,他回来了。我放下鞋子,坐在沙发上等他。
      “你怎么来了?”
      他喝了酒。他对酒精轻微过敏,一喝酒脸上就会起红色的斑点。如果我是对的,这些斑点以后会变成褐色,不再褪去,就和我第一次看到的那张照片一样。
      “昨天你去哪儿了?”我用脚挡住地上的那双鞋,我想先听他的答案。
      “你知道的……去酒吧了……”他边说话边打嗝,朝一张椅子跌去,“你又不肯一起去,要去看死老头。”
      昨天他打电话给我,说晚上有个party让我和他一起去,我恰好在铃木先生家,拒绝了。
      “去看死老头的不止我一个吧?”“死老头”,他说这三个字时咬着牙。
      “什……么……”他含混地嘟囔。
      我又拿起了那双鞋:“这鞋是你昨天穿的吧?你怎么解释鞋上的土?这是只有山上才有的。”
      “鞋?”他看了一眼我手里的鞋,“我不放心你……”
      他没有反驳,这让我有点吃惊。
      他垂头趴在桌上:“我要睡……”隔着衣袖,声音听起来更为模糊。
      我把那张从铃木先生的别墅拿来的相片扔给了他。他抬起头时,相片上的人,和他重叠了。
      太像了,他和相片上年轻时的铃木先生太像了!五官、轮廓,就连斑点的位置都是一样的。
      “你认识他。”我指着相片。
      他点头,醉意已去了大半,让我怀疑他刚才是故意装的。
      “你杀了他?”
      “你怎么知道?”他并没有回答,只是反问我。
      “我问过山田先生,他确认小山小姐曾有身孕,只是他不知道孩子是否生下了,他没有见过孩子的出生证明。但是我知道,孩子生下了,是个男孩,就是你。”
      “还有呢?”他不动,随口似的问。
      “铃木先生是四个月前去世的,而你正是那个时候来到这里的。你恨铃木先生,他生了你,却丢下你和小山小姐,所以你要惩罚他,你要他用心来补偿过失。你甚至拿走了所有和小山小姐有关的相片,却忘了你和年轻时的铃木先生是多么相像。”
      他终于站了起来,这一刻,我有一种错觉,他的身体好像在逐渐变得透明。
      “鍞子,”他叫我的名字,“不,我应该叫你薰子,你妈妈给你取的名字。”
      我冷笑,我没有妈妈,从记事起,我就是个孤儿。
      他并不理我:“你说得都对,习惠子确实生下了孩子,不是男孩,而是一个漂亮的女婴,习惠子给她取名薰子。你是铃木问道和小山习惠子的独生女。”
      我愕然,理智告诉我他在胡说,我却没法不听。
      “人死了,心还能活着吗?”
      他突然问,我回答不出来。
      “活着的心还能补偿生前的罪孽吗?”
      我回答不出来。
      我突然发现,并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身体在消失。
      “记住,你的名字,是铃木薰子。”
      他消失了,他站过的地方,只剩下一颗还在微微跳动的心。
      我一直看着,直到那颗心停止了跳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薰衣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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