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时代我的时代》倪思弦

2、1

　　心理咨询室内，叶学看着刚刚送过来的诊断病历，神情有些怔忡。
　　薛云衣。
　　此刻，那人进了他的办公室，就坐在他的面前看着他。
　　薛云衣木着脸：“医生，你觉得我像心理有问题吗？”
　　真直接。叶学哂笑，整理了下心情，温和地望着她说道：“叶小姐最近睡得好吗？”他注意到她眼底下有片淡淡的乌青，即使她今天化了淡妆。
　　薛云衣想都不想：“医生，请不要刻意与我套近乎，或拿出对待小朋友的态度来哄骗。我没有精神问题，我说了我最近一个月突然无法做任何表情，直到有一天照镜子才发现自己变得面无表情，我说了我应该是得了面瘫，你们那个吴医生又非要把我转到这里来。医生，我能投诉吗？”
　　防御性很强，逻辑清楚，语速很快，伴有一些焦虑的情绪出现。
　　叶学往后一仰靠着椅背，右手随意地搁在手把处一点，显得有些随意，他微笑地望着她道：“你当然可以投诉，不过既然你已经来了，我们不妨先聊聊，之后再由你来考虑，你看好吗？”
　　薛云衣被吸引了一些注意力。从未见过这样的心理医生，不过她也没见过别的心理医生就是了。
　　这个人的气质让她想起了一个成语，风流倜傥。但奇怪的是，这并没有让她感觉到不舒服，反而放松了一些。
　　她抬头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开阔的办公室，采光很好，前面一大片落地玻璃，室内摆放着一些绿色小盆栽，跟她在别的门诊室看到的都不一样。
　　叶学摆了摆手，笑着说：“薛小姐，觉得我这里还可以吗？”
　　她收回目光，依旧面无表情，“医生，你还没回答完我之前的问题。”
　　叶学的眼神闪了闪，轻咳了声，也严肃起来，他说：“叶小姐，我看过了你的病例还有相关的检查报告，确实你并没有患有面神经炎，另外你说的无法做出表情，是指哪些方面？笑？喜怒哀乐，或是你不想——”
　　“全部，不能，不是不想。”她打断了他的话，不耐答道。
　　叶学停了下来，静静观察着她，她的声音情绪起伏明显，焦躁，不耐烦，不安，与她木然的面部表情形成了很明显的差异。所以她说的是真话，她有情绪，只是表现不出来。
　　可是她的眼神好空洞，没有一丝喜怒哀乐，望向他的时候，却像望着空气，直直的就那样穿了过去。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这个人把内心关了起来，现在她来找人求救。
　　他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然后温和地朝她笑了笑，“我相信你。薛小姐，我可以叫你云衣吗？”
　　她盯着他半天不说话，似乎有些为难。最后可能是那一句“我相信你”打动了她，她勉为其难地微微点了点头。
　　“云衣。”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发痒，他咳了咳，声音不自觉柔了下来，说道：“也请你相信我，我会帮助你的。你不是有精神疾病，只是情绪上出现了一些小障碍，不严重的。”
　　薛云衣抿着唇不说话，她是不大相信的。自己最近越来越不对劲，心情总是莫名的烦躁，对着最喜爱的剧本也集中不起精神看下去，睡得也越来越不好，梦里还有那……
　　“云衣，最近是不是睡得不太好？你可以在那边的躺椅上休息会儿，我帮你放松下来，回去后你今晚会睡得好一些。”
　　隐约听到那个叶医生温和而有磁性的声音，她回过神，仍有些茫然。
　　“嗯？”
　　迷迷糊糊的薛云衣被忽悠地躺了过去，还来不及竖起心防，就已经在叶学轻柔的声音，以及那摇来摇去的怀表面前缓缓闭上了双眼。

　　“现在去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在哪儿？”
　　“是我读书的凌云高中，我今年高二了，妈妈说同意跟爸爸谈复婚了，我很开心！”在睡梦中，她的声音渐渐变得欢快起来。
　　凌云高中，高二！叶学的心一跳，差点把手中的怀表摔了。
　　薛云衣静静地睡着。
　　他稳了稳心神，继续进入她的潜意识，他问：“后来呢？他们复婚了吗？”
　　“后来，”她的声音却转变为低落，甚至变得有些阴郁，“后来，后来……后来……”之后她就一直在重复这两个字，除了这两个什么都说不出来，似乎在她的潜意识内都有着什么在死死抗拒着。而她的脸就连在他的指令之下都是木木的，毫无表情，声线却越来越激动不稳，显示她极不安躁动的情绪。
　　这是一个禁区，也是一个符号。
　　叶学无意再进行深度的催眠，他望着她，慢慢说道：“好了，没事了，现在你已经考上了大学，你做着最喜欢的事，是什么？”
　　慢慢的，薛云衣竟平静了下来，她有些喜悦地说：“我们在排演元旦汇演的舞台剧，我演朱丽叶。”
　　他欣赏地笑道：“哦，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很经典，云衣一定演得很成功吧？”
　　“嗯。”声音有些低，仿佛害羞了，又带着一丝窃喜。
　　叶学望着她小小的木然的脸，那么漂亮，却变得那么苍白，他有些怜惜道：“现在我们的云衣表演完后很累了，该好好睡一觉放松一下了。睡吧，云衣。”
　　他拿起怀表开始计时，让她睡半小时后再叫醒她吧。他坐在一旁，拿出病历本将她的症状一一记了下来，以及他对她治疗的一些考量和方案，他边思索边落笔，时间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片刻。
　　他停下笔，将病历收入档案箱锁起，再看怀表，时间到了。
　　他靠向躺着的薛云衣，轻声道：“现在听我说，天亮了，窗外的空气很清新，还有鸟叫声，你起来推开窗深深地吸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云衣，我们回来了。”
　　他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怀表“滴答”一声很清楚，薛云衣缓缓睁开了双眼。
　　叶学朝她微微笑：“感觉好点吗？”
　　她坐起来呆了好一阵，才终于抬起头望着他，冷冷道：“医生，你催眠我。”“医生”那两个字还刻意咬重了一些。
　　叶学忍俊不住，笑了笑，“你太累了，我只是用了点小方法，让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他还特意用两个手指比了一个米粒大小的距离，代表这真的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方法。
　　这人！薛云衣多想朝他狠狠皱一皱眉头，可惜她做不到！薛云衣顿时觉得沮丧，盖过了愤怒。
　　她还指责着：“我有常识，催眠必须是在病人的同意之下才能进行，你未经我允许就擅自对我进行催眠，是违反医生的职业操守的。我可以去投诉你，然后会吊销你的医师执照！还有，你到底都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我要求知道全部真相。”
　　叶学这个人也很妙，他嘴角的淡淡笑意很有种潇洒的味道，有些漫不经心，又带着点安抚道：“你不要动不动就说投诉我们，我们当医生也是很不容易的，互谅互助嘛。至于催眠的录音内容你可以拿去听，或者带走，都随你意，我可以保证绝无拷贝，这点职业操守我还是有的，放心吧。”
　　她盯着他看了很久，才伸出了右手掌心，就这样不说话，看着他。
　　叶学又忍不住笑了，耸耸肩转身拿出了录音带放在她的手心上。
　　见她要收进皮包内，才缓缓说道：“如果你还愿意信任我，下次再过来的时候可以带着，供我做一些辅助参考。”
　　下次还来？薛云衣可不保证，她转身问他：“刚刚你让我睡着了？睡了多久？”
　　叶学眼中光芒一闪，举起了三根手指头，说：“半个小时。”
　　她木着脸，心中犹豫着，半晌才说：“今晚如果我真的睡得着，再说。”
　　他露出了一个略显得意的微笑，手背掩唇轻咳了声，然后递给她一张名片，道：“这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背后有个号码，你随时都可以找得到我。”
　　她接了过去，又听他说：“我每周只有周三的下午才在这边坐诊，其余时间可能是待在我的个人心理咨询诊所，或者是在学校，那两个时间外你要找我，就先打上面的电话，免得白跑一趟。”
　　薛云衣点了点头。
　　她临离开之前突然对他说了一番话：“医生，我有些想法想跟你提一下。”
　　叶学挑眉，手随意插在口袋内，笑笑：“你说。”
　　她说：“第一，我觉得你的态度不够端正，没有医生的严谨和严肃，医院是个神圣的地方，一个救死扶伤的地方！你要好好检讨一下了，也许你的专业知识还不够，但态度很重要。第二，从开始到现在，你一共咳了五声，虽然你是医生，但也不应该自高自大，有病要趁早吃药。”
　　她说得好严肃！叶学又想咳了，他忍住笑道：“是的，我回去会好好反省的，争取越做越好，让我们一起共同进步。另外，咳，我没感冒，不用吃药的，只是有些花粉敏感。”
　　薛云衣点了点头就走了。得到了她满意的答案，其他的她并不在意，也懒得深究。
　　叶学站门口目送她进了电梯，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笑容久久不散。她还是那么骄傲。
　　随即想到些什么，笑容暗了下来。他在门口呆了好一会，才转身走回办公室拿起电话，“喂林志，下班后去喝一杯吧。别问了，有点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