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心碎的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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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是我从小到大的玩伴，我们一起有十多年了。
第一次见到她，她5岁。那天，她扎着两个羊角辫，弯月似的眼睛，尖下巴，一笑缺一门牙。
说实话，第一眼，我真不喜欢她。
可我妈妈一个劲的把我往她面前推：“瞧瞧，我们这娃娃可漂亮了，你们一定能成好朋友……”
我心里一万个不乐意，可又不敢说。其实她也不是我妈妈，只是暂时收留我的一个大婶罢了。我不知道自己的妈妈是谁，大概我没妈妈。
一个没有妈妈的人是没有权利说不的，所以，我跟着月华和她妈妈到了她家。也可以说，月华家收留了我。
他们都叫我“小月”，是月华取的，她说她是月华，我得比她小，就叫小月。我没有姓，因为我不仅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
“小月，你知道吗？我可不喜欢读书了，可妈妈非要我读，你说我惨不惨？”月华苦着脸说。
虽然一开始不喜欢她，可家里还就数她对我最好，也只有她会和我说话。
“小月，你怎么不说话？唉……我知道，你也在为我难过吧？”她不等我说话就自顾自的说开了，每次都这样，我知道她不是想要我的回答，只是想找人说说话。
这样的独角戏从她5岁一直唱到18岁，我一直都是她忠实的听众。说话间，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18岁的月华出落得跟朵花似的，上赶着追她的人能从我们家门口排到胡同口去。
不过，这些人月华都看不上。我最知道她的心思，她有喜欢的人了。
那个人不在她身边，他在网络上。虽然我不上网，但是月华什么事都跟我说，连他们聊天都让我看。
我感觉到，月华是真的喜欢他。
后来，他们打电话，天天没日没夜的打，我常常看到月华房间的灯一开就是个整夜。我常听见月华笑，我从没见她这么高兴过，仿佛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就是她了。
至于他们聊什么，月华没有告诉我。也许她找到了听她说话的人，不再需要什么都对我说了。
再后来，他们见面了。
那是夏天的一个下午，月华穿着吊带背心和迷你裙出门了。我看见她戴了上次去西藏买的项链，还化了妆。
我从没觉得时间走得那么慢过，一个下午，像过了一年。
晚上，月华回来了。她骗爸妈说是和同学逛街去了，我不明白怎么大人就那么好骗，说什么信什么！
她脸上掩不住的欣喜，拉着我说个不停。
小月，你知道吗？他长得可帅了，高大威武，好有男子汉的味道！怎么看也看不出30岁了，比我们学校的毛头小伙子不知道强多少倍呢！
小月，给你看他的照片吧。看，我没骗你吧，帅吧！我也给了他照片呢，他马上就放在钱包里了，夹得可仔细了。
小月，他这人真逗，想牵手还要先问我同不同意。我怎么好意思说同意嘛，不过，还算他机灵，问几次没反应，就一把抓过去握着了。你说逗不逗？
对了，我们今天还看电影来着，可就忘了看得是什么。也不能怪我，一进电影院他就问我能不能亲亲我，你说我怎么有心思看电影嘛……
还有，还有……
我不知道她讲了多久，也不清楚她想说什么，我只知道，月华不可救药得爱上那个男人了，那个大她12岁的男人。
“我-不-同-意，随你怎么说，我不会答应的！”月华妈的声音比街上买菜的都强。
“我不是来问您同不同意的，我就是来告诉您一声的。”月华的声音不大，可威力却大多了。
“你，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女啊！他爸，你来听听，她说的这是人话吗？”月华妈每次生气的时候都会大喊月华爸出场，跟唱二人转似的。
不用锣鼓点儿，月华爸就出现了，像从地里冒出来的：“月华，你怎么跟你妈说话呢？她还不是为了你好。你想想看，他都30岁的人了，大你那么多，怎么也不合适吧！”男人就是不同，摆事实讲道理还是要他们出马。
“有什么不合适？你不也大我妈10岁吗？不也过得挺好……”月华嘴里嘀咕着。
“我们那会儿不是不好找对象吗？都30岁了还没找着合适的，你妈成分不好，也不好嫁，不就凑合凑合过呗……”
月华爸这边还没说完，月华妈那边就闹起来：“哦，搞了半天你和我是凑合呀！现在女儿大了，你甭跟我这儿凑合啦，自个儿找新主去啊……”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啊？你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能有什么意思啊！”
“你这不是胡搅蛮缠吗？”
“说谁呢？谁胡搅蛮缠……”
……
嘿，这边事情还没弄清楚，他们自己倒是吵起来了。不过吵归吵，吵完了，还是一个——不同意。
之后月华过的是眼泪泡着的日子，白天哭，晚上哭，人前哭，人后哭……要是中国哪儿有旱灾，派月华去赈灾，一准行！
这哭真是女人的一大法宝啊！当初强硬的老两口，被闺女哭得松了口，答应见小伙子一面，日子就选在月华的生日。
那天，月华19岁。男的带了好多礼物，出手不凡，原本打算板着脸的月华妈也不好意思端着架子了。一晚上，一家人其乐融融，我知道，事情就这么定了。
月华嫁人是第二年的事，那年她刚20岁。家里本来不同意这么早出门，可对方转眼都32了，不能等了。最后商议的结果是，先结婚，但不忙搬出去，小两口在家陪二老两年，再搬。对方父母不在本地，所以也就一口答应了。
总的来说，结婚后的月华和结婚前没什么区别，只是不再找我说话，有他陪她说话了。
他是搞企划的，工作忙，不过新婚是一定得多陪陪老婆的，何况是个美娇娘。可工作也要做，所以没多久，我又成了月华的倾吐对象。
说的无非是多么想他，盼着他早点回家。从月华的言语中我知道了，他是个体贴、温柔的男人，知冷知暖知心的男人。每次说起他时，月华的眼神里就充满幸福和甜蜜，连我的心都跟着一热……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起，月华又恢复了上网。也许文秘的工作太悠闲，空余的时间太多吧。每天7点吃完晚饭，雷打不动地坐到电脑面前，一上就是几个小时。他每天加班、应酬，几乎要到12点，回家已是夜里。
月华每天对着电脑，空等。许是寂寞，她总让我在旁边看。可我对那些无聊的聊天，真是不感冒。月华真得很空虚！
我听见他对她说：你找点有意义的事来做吧！不然去读书也好啊，你不是中专毕业吗，读个大专文凭，便于将来发展啊！
月华没有说话，我知道，她是不会去读书的，那不是她的兴趣。
月华没有兴趣，没有爱好，除了逛街。可这也不能天天逛，所以她才会上网。
上网也无聊，直到他的出现。他是个学生，和月华一般大，也许大几个月，或者小几个月，谁知道呢？网上的话信三分。
他们越聊越投机，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可是我看着还是无聊!
重要的是，月华又有了说话的人了。
我想，也许月华想找的就只是说话的人。可是……可是为什么她不找我呢？
自从有了这个想法，我的心就一直不安分。我能听见心跳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
为什么呢？为什么十五年的相处，还抵不上一张破网？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什么时候开始爱上这个任性的女孩子，这个5岁时还缺了个门牙的女孩子！
也许是刚刚她对我说晚安的时候?也许是昨天？不对，那是上周送我一副眼镜的时候？是去年看到她穿上新娘装的时候？不，不，应该更早些。那个约会回来说个不停的晚上？还是，还是，呵呵，还是那个我被推“妈妈”到她面前的一瞬间？我真的不知道了……
我只知道，我爱她，虽然爱了很久，却刚刚发现。
我想对她说，可是却不能说，只能这么看着。
我看着她和那个家伙打电话，听着她对他说以前曾对另一个人说过的情话。我看着她衣着光鲜的出去和他约会，看着她在两个男人间徘徊，更看着她每次约会后的后悔与痛苦……
我只能看着，什么也不能说，不能做。
我每天除了看她，就是听自己的心跳声，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这么真实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好像这颗心是新长得一样。
结婚一年叫纸婚，这是我听别人说的。现在，月华就是纸婚了。
今天是结婚纪念日，可是没人庆祝，因为当事人在吵架。
“你自己看清楚，我没有冤枉你吧！这是不是你和那小子厮混的照片？”我从没见过他发过这么大火，脸上青筋崩涨，眼睛瞪得像铜铃。
“什么叫厮混？你嘴巴放干净点儿，我和他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有……”月华眼睛红红的，眼泪就没停过。
“清白？笑话！你都跟他拉着手大街上晃了，你还好意思说什么清白？”他晃着手上的照片，都快贴到月华脸上去了。
“你凭什么说我？这照片哪来的？跟踪我！你也太没水准了吧！”月华也不甘示弱。
“我没水准？好，我就是没水准！既然都看我没水准了，那就什么都不说了，我走，留着你找有水准的去……”
砰——
一声巨响后，只留下月华还呆呆的站在屋子中央发楞。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只能傻傻睁着眼睛。
半晌，月华才像回过神来，慢慢向我走来。我原以为她没注意到我，原来她早知道我的存在，这样一想心头也暖了起来。
“小月，又只剩下你陪我了……这个世界上还是只有你最好，从来不会离开我！呜呜呜……”月华走过来，一把抱住我，哭了起来。
记得上次月华抱着我哭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次是因为不小心摔坏了最喜欢的玻璃杯，这次却不同。玻璃杯坏了，可以买个一模一样的，人走了，怎么换都不是原来的那个了。
我一动不动，任由她的泪水在我的脸上、身上流淌……
终于，月华停止了哭泣。
“小月，我是不是很傻？明明爱的是他，却又耐不住寂寞去找别人。我是真的喜欢他，可是他总是不在，总是让我一个人呆着。我很寂寞啊，真的，好寂寞……好寂寞……”像耳边的梦呓，月华带着泪痕细说心事，喃喃的，却每一句都刺痛我的心。
我知道她不爱我，但在我明确知道自己爱她之后，亲耳听到自己爱的人说爱的是别人，我的心在胸膛里左冲又撞，像是想跳出来表明自己的心事。但，我知道我不能。
我只能看着，痛着，什么也不能做。
那天，天空蔚蓝澄清，他回来了。
他们没有再吵架，只是互相看着对方，不说话。
他开始收拾东西，不快不慢，我知道他在等她挽留。
她张了几次口，却都没发出声音，我知道她说不出口。
他的东西不多，一口箱子足亦。
她的眼神越来越焦急，却就是开不了口让他留下。
要是……要是这时候谁说一句话，事情就解决了……
可是……可是，到底谁说呢？
眼看他拎着皮箱就要出门，她的眼泪在眼眶里就要脱眶而出……
我希望他走掉，这样月华就又会只和我一个人说话了。可是看着她悲伤的眼神，我的心好痛，痛得就像马上要裂开一样……
不，不，别走，你不能走，你走了月华痛苦一辈子的！
我的心在呐喊，我不能让他这么一走了之，我，我要拦住他……
我努力想开口喊住他，可嘴巴却不听使唤；我想冲上去拉住他，可脚也迈不动。
怎么？怎么回事？我真的什么都不能做吗？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丢下她，撒手而去！
不，我还有什么？对，我还有一颗心，一颗爱她的心。我的心在膨胀，膨胀，我的胸膛快容不下它了，像要炸开一般……
就这么膨胀吧，膨胀吧，不要停止！
砰——哗——
“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
两个人异口同声的问。
之后是，静——
他看看她，说：“我看看去。”
他从门口走回来，放下手里的皮箱，朝声音出处走去。
“快来！月华，你来看啊——”他声音里夹杂着惊诧。
“怎么了？”月华揉了揉眼睛，快步跑过来。
“看——”
我顺着他的手看去，天哪，那是什么啊？
梳妆台上原来放玻璃娃娃的地方是一堆碎玻璃，玻璃渣的中央有一颗心，不过已经裂成了几瓣……
是了，那是我5岁的时候硬塞进“小月”肚子里的一个心型橡皮擦。
可是，为什么玻璃娃娃会变成碎玻璃，屋子里不是没有人吗？橡皮擦怎么也裂了？
真是奇怪！
“别想了，”他拉过我的手，低头望着我，“一个娃娃嘛，碎了就碎了。也许，是时间太久了，自然磨损。你不是说这个玻璃娃娃都买了快18年了吗？”
“嗯。是很久了，5岁的时候就买了。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可漂亮了，美丽，透明，可爱极了！”一说起“小月”我就停不了口，这18年来哪一天不是她陪我度过的，更包括那些寂寞的日日夜夜。
“别难过，以后我给你买个新的！”他揽过我的肩，轻轻抚摸我的头发。
“以后？我们还有以后吗？你不走了？”我睁大了眼睛。
“不走了。”他直视我的眼，我知道他没有骗我。
“永远？”
“永远……”
我躺在梳妆台上，我听见月华在唱歌，是那首她最喜欢的《玻璃娃娃》——
我是一个美丽透明
害怕跌倒害怕破碎
脆弱的娃娃
在你面前无所遁形
我的心事无法说明
只能傻傻睁著眼睛
天空蔚蓝澄清爱却生病
娃娃不能哭出伤心
不能对你付出感情
玻璃玻璃娃
玻璃娃娃在你手里
听你细说他的离去
你的泪水滴在娃娃
整个世界泪如雨下
原来只有伤心
你才会来我的天空……
她得声音越来越小，快要听不清楚。我知道自己的意识正在慢慢消失，再过几分钟我就会烟消云散……
这时，我感到自己的心被一只手捧起，我认识手的主人——月华。
我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想要听听她的声音——
我的那颗碎了的心听见，她在说：
小月，谢谢你！谢谢你，我的玻璃娃娃……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心碎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