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的篮球]昨日樱》珍名幸惠

3、第3节

　　九

　　“我一直以为，你不会来了呢。或者说，你的行程应该在明日。”

　　“……明天篮球部有训练。”

　　之前的停顿是什么，栗栖君子大概知道，无非是明明不会相见却再次见到的迷惑。但仅仅是迷惑而已，于大体，于一切都毫无影响。

　　“赤司君，要不要一起来放线香花火？我看到了，很漂亮。”

　　“不用了。”

　　“嗯。”

　　赤司征十郎穿了白色的浴衣，印了和栗栖君子相悖的黑色的龙的图案。栗栖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埃，转过身问道。

　　“赤司君，是一个人？”

　　“现在是。”

　　那么之前不是，可能是同学，也可能是篮球部的队友，栗栖不得而知。

　　“那么，我可以邀请赤司君一同游览吗？”

　　楠木直子因为门禁的原因已经早早离开，学校宿舍在这种特别的节日会开放闭舍时间，栗栖不想回去，便一直是一个人看隔岸的烟火。

　　“可以。”

　　赤司的声音明明很温柔，但被他念出来却显得十分冷淡。栗栖小步慢行，静静跟在赤司身侧后方半步的位置。

　　从乌丸通出发，随着人群缓慢地向四条通前行，沿途的店铺很多，即使是在平时门可罗雀，只要到了祗园祭这种时候，都可以卖出不菲的业绩。

　　装饰华丽的三十二辆山鉾在四条河源町摆放出来。与之前在街头巷尾处看到的不同，長刀鉾的鉾头，直指阴郁的苍空。鉾头的装饰是长刀形，有驱除一切疾病邪恶的意思。栗栖看着赤司的半个侧脸，觉得仿佛有这个人存在，就可以达到驱除邪恶的效果，想到这里，她掩着嘴轻轻笑起来。

　　“你在笑什么？”

　　“我在想……”

　　“有人抢东西啊！！！”

　　少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前行的人群忽然沚住，人们乱作一团。一个身材消瘦，穿着工作制服的男子冲过人群，意图抓住栗栖的肩膀做挡箭牌。

　　比他更快的是赤司的手，分毫不差地扣上了男子的肩膀，一推一带就让后者失去平衡跪到地上。

　　男子试图扭身站起来，但不知道赤司用了什么方法，让他动弹不得，直到维持秩序的警方赶到将他带走，他仍想不通这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十分感谢您的襄助。”

　　和服少女红着脸向赤司道谢，赤司维持着淡漠的表情不变，点点头示意不用客气。栗栖再次跟上赤司的步伐，回想起突发事件的始末，明白赤司是把她当成了同行的伙伴，处于礼节才将犯人绳之以法，不禁扶住了额头。

　　“刚才的人没有伤到你吧？”

　　“并没有。真是十分感谢您的帮助，太麻烦您了！”

　　赤司微微蹙起眉头，栗栖才发觉自己居然和平时与楠木交谈时一样夸大了语气，敛容小声问道。

　　“赤司君？”

　　“没什么，继续走吧。”

　　“是。”

　　虽说参观这些“移动的美术馆“或是“活的世界博物馆“可以看到精致而珍贵的东西，但是在大自然的强烈影响下，不得不暂时停止游园活动。

　　因为下雨了。

　　先是一滴一滴，然后是陆陆续续地落下，工作人员把塑料布打开遮掩住山鉾，赤司和栗栖也到临时的店铺中避雨。

　　很遗憾，很不甘心，但必须要停止了。

　　与赤司道别并互告晚安后，栗栖站在车站，看着赤司再次远去的背影，心中不可避免地失落起来。

　　她终于痊愈，成为一个正常人。但她依旧无法跟上他的脚步，只能像水中的鱼一样，钦羡地望着飞鸟的翅膀。

　　或许，她永远不会与他同行。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依旧，如此的，深爱着他。

　　十
　　从祗园祭回到学校以后，栗栖一直处于一种低迷的状态。就好像是水里的游鱼，忽然遭遇了冰天雪地，被冰封住了一样。

　　不，还没冻死，只是长久以来的干劲，刷的一下不见了。

　　“栗栖，你最近还好吧？”

　　“……怎么了，楠木？”

　　“你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最近没睡好吗？”

　　栗栖眨了眨眼睛，像是恍然惊醒一样，双手支着桌子挺直后背。

　　“秋天了。”

　　“……栗栖，你说什么？”

　　“秋天了，快到冬天了。很快就是来年的春天，等到染井吉野樱在贺茂川两岸描绘出桃色的云霞的时候，今年的樱花就彻底的消散了吧？”

　　“……栗栖……你？”

　　我被栗栖奇怪的话语吓了一跳，但后者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反常，反而打开了参考书，在讨论明星，男朋友，西点和比赛的女孩子中，格格不入地提前进入到高三状态。

　　每天看着栗栖把高过自己胸口的书带到图书馆，看完以后就全部扔掉的举动，我痛心疾首，几次努力才说服让她把不要的旧书给我。那些书都只翻过了一次，即使是在二手书店也能卖出很高的价钱，我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

　　虽然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她给我的惊吓远不只是这些。

　　距离祗园祭两个月后，栗栖竞选学生会会长成功，成为本校第三十四任学生会长。

　　我想起了之前的比喻，突然发现火有点大了，鱼被烤熟了。

　　时间过得很快，在日渐繁忙的学业之中，栗栖在学生会的工作更加忙碌了起来。

　　同女，就是京都同志社大学隔壁的女子高校的简称。因为我一直觉得这个词语被恶魔冠以了奇怪的含义，所以很少提起我们学校的名字，大多以我们学校或是本校来代指。

　　但是，自从栗栖担任学生会会长以来，这个名字常常登上报刊杂志，无一例外全都是积极评价，尤其是学生素质和基础教育，更是在短时间内被大多数的学校认可，俨然有要与老校洛山，东山一决雌雄的趋势。

　　正当所有人这么以为的时候，栗栖忽然收势，从铺天盖地的宣传中选出了一条最平稳的道路并缓慢执行，完全沉静下来。

　　“栗栖，你到底在做什么？”

　　“楠木。”

　　栗栖叫了我的名字，然后拉着我的手在天台坐下。我只好随着她的动作坐在她身边，看天上的白云。

　　“楠木，你觉得我们学校在洛山，东山那种学校眼里，是什么样的形象吗？”

　　“唔……跳梁小丑？”

　　栗栖一点都不意外我的回答。当然，后来她告诉我她已经准备好了多种回答方法，我才发现我又被她的奸诈骗到了。

　　“是啊，他们从心底看不起我们，而且还是女校，活动方面也没有他们全面，从那个方面都没有可比性嘛！”

　　“是这样的没错。”

　　“所以，我们夸大一点有什么不好呢？没有历史，我们还有活力，我们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长处，去吸引别人的目光。而那些弱点……既然做不到，就舍弃好了！”

　　这应该就是栗栖的想法了吧，而她本身好像也从其中学到了什么，干劲都恢复了。我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生动一点比较好。不过……

　　“栗栖，那你为什么要放弃那些活动，重新安静下来呢？”

　　“那个啊。”

　　栗栖一下一下地摇晃着小腿，眯着眼睛看天。

　　“之后的冬季杯与我们无关。而且，学校说活动经费不够了，来年再补齐。”

　　以为会有什么厉害理由的我真是一个白痴。

　　“对了，楠木，来学生会吧！”

　　“诶，为什么？”

　　“节后要处理的事物很多，况且你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学生会。”

　　“喂，你一开始就打算把我拉到学生会了吗？”

　　栗栖无辜地看向我，右手支着下巴。

　　“哪有？你明明就是学生会的人呀，我入会的时候早就把你的名字填上了。”

　　我的友情拳狠狠地捶到栗栖的肩膀上，她露出了狡猾的笑容。

　　再之后，就是女同的幽灵吃人传说了。

　　十一

　　冬季杯，是超过全国大赛的高中篮球社团顶级赛事，总决赛是诚凛高校对阵洛山高中，在东京举行。

　　我合上宣传册子，站在公交车站，呼出的气体从一小团慢慢变大，然后消散在空气中，好冷。

　　虽然在京大学习期间，父亲送了我一台车，但被我早早送去修理，还没有取回来，所以在这个君子难得约我外出的日子，我只能做出带她乘坐新干线的愚蠢举动。

　　顺便一提，我交了女朋友，是龙谷大学学生，修美术。我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向君子说明。

　　“早上好，嘉一哥哥，抱歉让你等这么久。”

　　“没有那回事，我也是刚刚才到的。”

　　君子穿了很多，也许是怕冷的原因，总之她相当不在乎在男生眼中的目光，我有些忧虑，要是君子交不到男朋友该怎么办呢？这才想起来她是喜欢那个赤司的。

　　我的心情就像是浇了一盆冷水，刷的就冷下来了。

　　“君子，我交了女朋友，下一次在让你们见面吧。”

　　“真的吗？下一次嘉一哥哥一定要带我去见她！”

　　“肯定会。好了，我们出发吧。”

　　“嗯。”

　　体育馆的人非常多，幸好之前桃井帮我们排出了位置，才让我们免于站着观看的窘境。不过我还是对没有看到青峰和桃井的学校桐皇的比赛而感到遗憾，坐下时甚至不敢看向桃井的脸。

　　“玻座真君，君子，早上好。”

　　“早上好，桃井桑……青峰君。”

　　“日安，桃井桑，青峰君。”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青峰他温柔了不少，当我把自己的猜想说给桃井听时，她毫不客气地笑出来。

　　“阿大那个家伙，输了以后整个人都平静了不少，也知道要练习，篮球队都被他吓到了好吗？“

　　“……五月……“

　　“是，是，以后在人前称呼你青峰君，这样总行了吧。”

　　君子偷偷在我耳边说道。

　　“青峰君和桃井桑完全是恋爱中的氛围啊。”

　　我十分赞同地点了头。

　　刚刚进行过季军争夺战，秀德高校获胜。在主持人柔和的嗓音下，大会开始介绍决赛参赛两队的选手。

　　大概是赤司在第一次见面时给我的印象颇深，我的目光一直盯着他们也就是我们京都的队伍，一年二年生占多数，只有一个三年生。

　　果然，洛山很强。强到不用顾及年龄，仅凭能力来出战。

　　我曾经玩过一段时间篮球，仅仅是会打而已。所以大多数的谋略，招数我都看不懂，只能囫囵地听着青峰的解说，偶尔发出一声感叹。

　　我没有看完比赛，君子在比赛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滑下泪来，我手忙脚乱，还是桃井细心，递过了一条手巾。君子小声说了感谢的话，默默拭着眼角的泪水。

　　十二

　　栗栖君子不了解篮球，也不懂赛场上的规则，只看到两队身着颜色分明的球服，追逐着橙色的小球，仿佛是毕生的梦想。

　　她恍然记起来了与赤司相遇的那一天。

　　“抱歉，你没有事情吧？”

　　“没事。”

　　周末，医院，下午三点。

　　赤司征十郎大多会在这个时候来医院检查身体，以便在接下来的比赛中保持良好的状态。而顺手搀扶走廊里幼小的病人，只是他习惯的待人方式。

　　栗栖君子，父母从车祸中丧生。幸免于难的她在医院中被查出了患有遗传性来源失忆症，即高沙可夫症候群，需要立即住院治疗。

　　因为发病的缘故，她的大脑无法记起许多记忆，在过往印象深刻的记忆中择取了一部分重叠加工，形成了虚幻的的过去经历。

　　而这个时候，是她自知力最差的时候：忘记了父母的离世，忘记了自己的曾经，无论别人说什么，她只有是与否两种回答。

　　“那么，我送你回去吧。你的病房在哪里？”

　　“不用了。”

　　栗栖小声拒绝，自始至终从未抬头看过赤司一眼。

　　然后，赤司就看着栗栖扶着墙摔倒，又再次站起来。她的小腿打着颤，但始终咬着牙不吭一声。

　　赤司静静抱臂站在那里，目送着栗栖走进318病房，然后转身离去。

　　有某些固执的人，不是自尊心极强的人，就是不会变通的人。前一种目空一切，后一种停滞不前。

　　他并没有无聊的时间，来管理不相识的别人的信念。

　　一个星期后的周末，赤司再一次踏进了医院。例行检查显示身体各项指标良好，常规的训练没有给身体带来太多负担，他还可以再加大训练强度。

　　从诊室走出来以后，他再次见到了栗栖君子，她手里提着热水壶，一步一步地彳亍者。

　　她似乎比上一次更加严重了，赤司看着栗栖的步伐，比之前更加摇摇欲坠。赤司很轻易地判断出她会摔倒，在她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拉起了水壶的扶手。

　　热水撒到了边沿，很烫。难道她感觉不到吗？

　　“……”

　　栗栖没有说话，仰头看向赤司。后者叹了一口气，温柔地问道。

　　“我送你回去，可以吗？”

　　栗栖再一次没有回答，只是看向赤司拎着扶手的手。

　　赤司忽然明白了她要表达的意图。

　　“我会帮你把水壶一并送回去的，这样子可以了吗？”

　　这一次栗栖点点头，低头小步走向自己的病房。

　　318室因为是单人房间，位于住院部的角落，赤司在进入以前就有了基本的房间概念，但只有一个小女孩的房间，比他预料的更干净清冷。

　　超出了预料，但还没偏离预想。赤司看着栗栖把冲泡的茶水递过来，第一次直视起栗栖，这个看起来比他矮小得多的人。

　　“十分抱歉，我现在不能做茶道，来日一定重新沏茶给你。”

　　栗栖郑重其事地道歉，赤司还了半礼，将茶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轻松地笑道。

　　“当然可以。”

　　事实上，因为合宿的原因，赤司再一次来到318病房已经是三个星期后。栗栖第一次因为他的出现露出了笑容，举止优雅的对他奉以茶道。

　　因为那一次意外的交往，赤司已经了解了栗栖的病情和家庭。她的病症只要经过治疗即可痊愈，而父母双亡，不过是成长前的一次磨练，让人提早学会独立。

　　所以栗栖的悲剧，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不过是来实现上一次的一茶之约。

　　这一次遇到了熟识的医生，医生到是十分同情这个小女孩，赤司不置可否。

　　栗栖的性格也改变了一些，赤司知道这和接受治疗有关，而她的性格并不惹人讨厌，所以把她当成同情怜爱之心的体现，很合适。虽然这没有太大的必要罢了。

　　已经到了樱花的时节，有时候开着窗子，也可以看到花瓣飞过窗台，安静停靠在地上。栗栖看着樱花与赤司，忽然道。

　　“征十郎哥哥，我给你做一件衣服吧。”

　　赤司没有当真，也不把一个还未长大的小女孩的手工当成一回事。但一个星期后，他看到了所谓成品。

　　是一件白色的和服，樱花袖在肩膀处，仿佛真的置身樱花海中，花瓣落了一肩。

　　赤司沉默了，然后立即明白了栗栖送他和服是什么意思。

　　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栗栖。

　　栗栖瞳孔一缩，落寞地低下了头。

　　“我不希望再见到这样的东西。”

　　说完这句话，他将那件和服付之一炬。赤司本人，作为当事人之一，再也没有踏入东京的那间病房。

　　而另一位当事人，在因为病情转院到京都后，执着地住进了318病房，并延续着，会有一位红发少年每周末来看望她的幻想。

　　十三

　　“君子，你没有事吧？”

　　“抱歉，嘉一哥哥。我想到了一些悲伤的事情，有点……抑制不住……”

　　栗栖接过手巾，一次一次地擦着眼中的泪水。比赛依旧在进行着，在聚光灯下的赛场有如战场，两队自成体系地拼杀。栗栖的双手捏着手巾握紧，指甲几乎割开皮肉。她注视着场上的奔跑的洛山队长，思绪，仿佛又回到了无数次幻想的樱花终点，以及红发少年每一次不同的表情模样。

　　的确，在最初的几次见面中建立起来的喜欢，只能称之为喜欢，不是爱情。但赤司征十郎对于栗栖君子的形象，是在千万次回忆与构想构筑而成的，刻在脑海里，深入骨髓中，不为外物所转移，不因时间而流逝的。虽然过去了很久，但仿佛还在昨日眼前。与其说栗栖是在一年多以前喜欢上了赤司，不如说她是在无数次回忆中深化了对他的爱。

　　所以在时隔那么久的时间里，栗栖依然可以不触犯赤司不悦的神经，她依然可以与赤司对话并保持冷静的思考。因为她早就在一个人存在时，幻想了与赤司交往的每一个片段。

　　她像是在演戏，因为她无时不刻不是在演戏。所以偶尔的出乎意料会让她惊诧，会不知所措，会变得……不像是自己。

　　比赛，争斗，拼杀。

　　球场上的风云变幻早与栗栖无关，她的目光，她的全身心，都系在赤司一身。

　　王，从不畏惧任何困难。哪怕前途未卜道路苦难，人生不易举步维艰，王所及之处即为领土，俯首之人皆为臣民。

　　赤司做的事从来只有一样不变。

　　朝夕待死，片刻亦是，人生之途，全力以赴。

　　正当所有人沉浸在比赛之中，异变突生：诚凛队过人的时候阻了洛山的路，因着奔跑速度过快，两个人扭在一起滑倒，赤司伸手将队友扶起，巨大的篮球架竟在此刻倒下！赤司平静地将同伴推开，只身暴露在篮球架的阴影下。

　　惊呼声不绝于耳，栗栖抓住扶手站起来，一步步走到距离赤司最近的她所能达到的距离，然后止步。

　　而她的王，不，洛山的王，指挥着医护人员做应急处理。纯白的绷带仿佛带着医院特有的甲醛气息，安静地覆在赤司征十郎左眼以及脑后。

　　赤司没有继续参战，而是一个人，指挥了首发以及替补队员，以极大的分差赢得了比赛。

　　王，即使不必亲临，也可以操控全局，赢得胜利。

　　这就是赤司征十郎。

　　据说赤司的左眼，自这次撞击后变为了橙色，但视力没有衰退。赤司征十郎的名字，依旧是篮球场上的奇迹。

　　十四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会经历生死，就在我眼前。

　　一月二十九日，君子生日的当天，我在东京参加完研讨会，立刻赶往京都。

　　在回去的路上，忽然下起了大雪。那是三十年难得一见的，非常大的雪。

　　白，一望无际的白。

　　我正打算将车停靠在就近的路边，只听到了“吱嘎”的声音，只看到了溅到车窗上的红色液体，还有压住我身体的安全气囊。

　　之后的事，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着医院的白色墙壁，曾经无数次穿过甚至是习以为常的东西，此刻，居然如此陌生。

　　无数人像是走马灯一样来看我，我不说话，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杀了人。

　　事后警方证实，那是贩卖毒品的逃犯，穷寇末路时翻上了高速路，正好被经过的我撞到，在医院经抢救无效死亡。

　　所有人都在安慰我，说这不是我的过错，甚至警署还派出了专人对我进行心理辅导。在他的不断开解的劝说中，我勉强动了动嘴唇，用仿佛失去灵魂的躯体说出一句话。
　　“我是京大医学院的学生。”

　　一个杀过人的医生，是拿不到医师资格证的。

　　我永远，都无法成为医生了。

　　那名心理辅导员随即沉默，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随后进来的，是我的女朋友，白梅雪代。

　　交往之初，我一直认为这个名字是化名，直到我见到了她的学生证，才了解原来真的有父母会给孩子起这种奇怪的名字。

　　“……雪代。”

　　“嘉一……”

　　雪代忽然跪在我床前，伸手抱住我的腰，声音破碎而又不清晰。

　　“嘉一……哭出来，哭出来吧，不要一个人，你不是一个人……”

　　我木然，不是我不想要扶起她，而是我在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力气，双手只能搭到她的手臂上，想要再用力一些，已经不能。

　　“雪代……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没有……真的！嘉一，等你出院了我们就结婚好吗？不要这么消极……别这样……我已经和伯父说过了，他也同意了，嘉一……”

　　“雪代，我已经不能成为医生了……”

　　“我知道……”

　　“我们分手吧……”

　　“我不要！嘉一，你为什么不能多相信自己一点？做不了医生你还可以做别的工作……”

　　“分手吧……”

　　“我不同意！”

　　“雪代！”

　　我嘶吼着，我们只是男女朋友，刚刚交往不到三个月。我的过失造成的后果没有必要让她陪我一起承担。我已经害了我自己，不能够再毁了她的人生。

　　我还想说些什么，雪代已经抱着我的脖颈泣不成声。

　　君子推开了门，慢慢地走进来。

　　“嘉一哥哥，雪代姐姐，晚上好。”

　　“……君子？”

　　“抱歉打扰了，可以荣我说一句话吗？”

　　“……你说。”

　　君子没有立即说话，先是把雪代扶到临近的闲置病床上，从衣服里取出卫生纸递给雪代，才把目光投给了我。

　　“我，想要延续嘉一哥哥的梦想。”

　　“君子，你说什么？”

　　不仅是我，雪代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君子坐在病床上，小腿轻轻摇晃。

　　“我是说，我要成为医生。以我的成绩，报考京大医学院并不难。嘉一哥哥的专业是脑科，我对这个很感兴趣，大概可以成为救死扶伤的医生吧。”

　　我还是第一次听君子的这种论调，简直比日元市值高于美元还要匪夷所思。我的喉咙发出一声响动，发出“啊啊”的声音。

　　“不否认即为默认。嘉一哥哥，虽然有些乘人之危，如果现在你还希望我成为你的妹妹，我可以从今天开始改姓玻座真的。等你和雪代姐姐的孩子长大，我再改回来也没有问题。”

　　“君子……”

　　“这才是现实，嘉一哥哥。”

　　君子冷静地将壁灯调暗，这是适合睡觉的亮度，她帮我塞了赛被角，如同我之前千百次为她做过的一样。

　　“我已经和院长说过了，他没有意见。嘉一哥哥的母亲还在外面等候，要请她进来吗？还有，嘉一哥哥，你若是振作不起来，难过的是你的亲人。”

　　正中红心。

　　我一直不想麻烦他人，但固步自封伤害的不仅仅是我自己。我艰难地抬头看了看雪代，她哭着点点头，和君子一起慢慢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