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少传奇之一段香》洋洋得色

2、第一章 麒麟香木

　　十月二十五日，立冬，大雪初霁，靖北王北原子坎刚走进书房就有一封八百里加急文书承至案前。天青色的封口加盖着镇南王的大红色朱雀玉印，封皮的正面写着：子坎兄亲启。笔意洒脱不羁，纵横捭阖。
　　“弟闻兄辖下洛城城主秋士铭膝下有一女名沁陵，年方二八。人言沁陵小姐雪肤花貌、天生丽质，温婉娴淑、仪容典雅，弟心中钦慕已久，但始终无缘得见。今闻秋城主广发武林帖召集各路英雄齐集洛城，以武会友，招才德上品者入赘东床。英雄济济，美鬓如云，此等美事岂能错过？弟即日起程北上，舟马交替，目不交睫、人不下鞍、马不停蹄十日之内当至洛城。
　　弟与沐风兄有赌约在身，不能亲往府中拜望，兄乃达人必能见谅。他日必当肉坦负荆登门谢罪。
　　弟宗泽百拜顿首。”
　　北原子坎拿起昨日随手搁在案边的另一本条陈，条陈落款：秋士铭。
　　“……麒麟香木重现江湖，武林豪杰皆为此而来，无忧魔宫蠢蠢欲动，属下深恐武林再起波折，弹压与否望君上早作决断。”
　　北原子坎放下手中的条陈，负手而立。窗前寒梅傲雪，一枝独秀，清香扑鼻。
　　“好你个南宫宗泽，放着镇南王不做，跑到我的地盘上和稀泥来了！只怕你想要的，想看的并不是妖娆美人而是……”
　　银炉中袅袅直上的轻烟突然折了折，就像有阵微风穿堂而过，瞬间又凝聚成型扶摇直上，而屋中已没有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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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病牛、破车，冬日的残阳冷得没有温度，我开始深切的怀恋起风和日丽的南邵来。嘴里叼着枯草，脑袋枕着包袱躺在破车的柴草堆上，望着北方雪天里特有的苍茫暮色。厚实的木轮压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因为不堪重负而倒毙在这荒无人烟的冰天雪地里。
　　赶车的老头姓龙，喜欢抽旱烟，而且喜欢抽得吧唧吧唧的响。烟锅被烟油熏得污黑，烟嘴可能是因为长年被唾液浸渍染成了深红色，烟杆光滑且长得可以用来当拐杖。老人吧的津了一口，烟锅里的烟叶冒出几点亮红瞬时又暗了下去，与此同时老头干瘪的嘴里吐出一团灰白的烟雾，在寒冷的空气中腾腾的散了开去。
　　千里黄云白日曛，
　　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
　　天下谁人不识君？
　　“小子，四季如春的江南你不待跑到冰封雪冻的塞北来干什么？”
　　“龙老爷子您老人家一牛一车从东海到北庭怕不是来卖柴火的吧！”
　　昏黄的眼珠滴溜溜的在我的脸上打转，老人嘿嘿的笑了几声又低下头吧唧吧唧的抽烟。
　　归巢的倦鸟在头顶上盘旋，扑棱着翅膀骨碌碌的叫着。
　　我孤身一人离家远游，从南邵首府青城乘舟北上，过常州走陆路，途经庸州时盘缠告罄，当掉身上值钱的物品继续北行，经蔡州入洛城境内唯一的一匹马因为付不起它的口粮弃我而去。
　　铺满皑皑白雪的山路上与龙老爷子的牛车不期而遇，在刮完我身上所有的铜板之后，我得以有幸乘坐他的牛车进洛城。
　　他没有问我的来历，我也没有问他的出身。他不怕我是强盗，我也不担心他是土匪。简单的信任并不是来自于人性的良善而是任谁都看得出，坐在牛车上的是老少两个穷鬼。
　　“我年轻的时候去过很多地方，包括南边的地界。我一看你衣服的质料和经纬纹就知道你是打南边来的而且从来没到过北方，因为这种料子的衣服在南方穿着凉爽，到了北方不穿都比穿它强！”
　　难怪穿了这么多衣服我还是觉得冷。
　　“我没去过东海，但是我有个兄弟住在那儿。他每次都坐着东海扶桑木做的马车来看我。扶桑木质地坚硬不易腐烂。油漆过的木头历久愈新，但是没有油漆过的，经海风一吹海水一泡，木头的颜色就会加深，呈现出老旧的形态。这辆车在雪地里走了这么久都没有听到轮轴吱吱呀呀的摩擦声，这辆车应该是最近才造好的，可是它看上去实在是……”我皱了皱眉头：“跟您一样的衰老啊！”
　　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我老人家闻香而来！”
　　“哥儿我量珠聘美！”
　　“一觞珠值千金，哥儿身上可还有半个铜板？”
　　我昂首击掌，笑道：“钱财身外物，千金散尽还复来！”
　　“好，爽快 ！”龙老爷子伸出手：“哥儿先付车钱吧！”
　　我舔舔嘴唇，摸摸胸前扁扁的口袋：“哥儿我请您老吃饭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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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城。

　　老树昏鸦，刁斗寒声，大道苍茫，羁旅孤客泪断天涯路。晦蒙的暮色中巍峨的城池越发的雄浑壮阔，气势磅礴。

　　龙老爷子的牛车吱吱嘎嘎的碾过地上的碎冰，门洞中阴冷的空气混合着焦油燃烧的味道，厚逾数尺，重达千斤的城门在身后轰然合拢。

　　我和龙老爷子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门洞中熊熊燃烧的火把照亮戍卫冰雕雪蚀的脸。

　　火光映入龙老爷子混浊的眼，他喃喃低语一声：“哦，关门了……”

　　我笑。

　　太平盛世，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宵禁封城怕是一二十年前的事了。

　　洛城，北方重镇，东西交汇，南北商贾云集。城外萧瑟凄凉，城内街道整齐，店铺林立，又是另一派繁荣景象。

　　牛车在一扇颇气派的门前停下。

　　朱门绮户，鸳鸯瓦冷，琉璃宫灯，翡翠生光。但见庭院深深之处，绿云翠袖，柳腰纤纤，翠华摇摇。盈盈笑语，暗香浮动直将这寒冬化出浓浓春意。

　　抬头见，高悬彩球的匾额黑底金字：春风得意楼。

　　我笑，指了指葳蕤生光的门户，赞道：“好去处！”

　　龙老爷子不搭话，一鞭子抽在牛背上。那病牛“嗯哪”一声，甩过头将车拖向对面的骡马店。

　　“嘿嘿，小子，那可不是你能白吃白喝白玩的地方！”

　　我回望春风得意楼的金字招牌，笔意纵横的四个大字下用了一方朱白文印——泽少。

　　笑意轻漾。

　　我告诉赶车的龙老爷子：“您以后可以叫我阿泽！”

　　寒冷的空气中飘来一缕缕奇特的气息。我稍稍吸了吸已经冻得麻木的鼻子，脑中立刻呈现出上百种不同的上品香料来。

　　“阿糗~”我揉了揉鼻子，低声骂道：“该死，哪个混蛋在熏驱蚊草？”

　　奇怪，大冬天也有人熏蚊子吗？

　　龙老爷子呵呵的笑着，沙哑的声音从前面飘过来：“冰天雪地的人家就等着来熏你这只蚊子精呢！”

　　唉，不能因为我对驱蚊草过敏，就将我打成蚊子精投胎转世吧！

　　龙老爷子在骡马店前停了车。店里的活计快步跑来，将车子牵到后院卸掉。

　　“老板，发财！”龙老爷子海派地朝掌柜拱手。

　　掌柜回礼，满脸堆笑：“您二位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

　　“既然是住店，好说！”掌柜伸手：“麻烦二位拿路条来让在下一看。”

　　龙老爷子昏黄的眼珠儿一瞪：“店家，莫怪小老儿无知，小老儿只见过官府盘查路条，可没听说住店也要路条的。莫非，你这店和府衙后院是连通着的？”

　　掌柜慌忙捂住龙老爷子的嘴：“客官，敝店小本买卖，本分经营，这种官商勾结的话可不敢乱说！不仅我这店就是全城的店数日以前都不看路条的！”

　　我问：“既然以前没有这规矩，怎么现在又变了呢？莫非城中有何变故？”

　　掌柜松开手，示意我和龙老爷子附耳过来：“我说二位，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民不与官斗，官府规定要看您二位就委屈一点，拿贵路条出来给在下一观。验过路条在下马上叫小二领二位去休息！”

　　我和龙老爷子对望一眼，知道掌柜哪儿问不出什么东西，于是各自拿出自己的路条。

　　掌柜拿着我们俩的路条看了看：“敢情二位原来不是一块的？”

　　“路上碰到的……”

　　掌柜拿出一本簿子，将路条上的情况作了一番登记。

　　“二位第一次来洛城？”

　　“嗯，初次来。”

　　“做什么发财？”

　　“贩卖香料。”龙老爷子说。

　　掌柜疑惑的抬起头，龙老爷子忽然跳起脚来猛一拍脑袋：“老天，我的那一车香木！”只觉得耳畔刮起一阵狂风，呜的一声，旁边早没了龙老头的人影。

　　掌柜张大嘴呆呆的看着瞬间卷起又落下的门帘不知所措。

　　香料是何其珍贵的货物，没有一定的经济实力是无法做成的。龙老头怎么看都不像个有钱的主，难怪掌柜的会怀疑。

　　我戳了戳掌柜握笔的右手，笑了笑，低声说道：“他贩卖的不是一般的香料，而是‘一两木十两金’的东海龙涎香。别看他这般窝囊的打扮，人家做的可是大买卖，要掩人耳目有钱也不能住大店子，只好委屈自己来贵店投宿了。不过，你放心他这个人很大方。虽然我和他半路碰上，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是这一路行来吃穿用度都是他结账。而且他一高兴还喜欢大把大把的打赏人家呢！”

　　“如此……甚好，甚好……敝店保证……宾至如归，宾至如归……嘿嘿”掌柜两眼放光，也不继续盘问我，将小二叫过来仔细的吩咐了两句。小二点头哈腰的领着我进房间休息去了。

　　骡马店是专供那些常年在外奔波的贫苦脚力住宿的客栈。住宿和伙食都极其的便宜，包吃包住一天也只要一个大钱，但是，可想而知这种店子的住宿条件有多差。

　　人住的地方和牲口棚只有一墙之隔。房间内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大炕，铺着席子，能睡十几个人。炕上随处可见凌乱的满是污垢和异味的棉被。而且，棉被和席子上还有我最讨厌的虱子……

　　以前投宿骡马店的痛苦经历真叫人永生难忘。

　　想到虱子身上就不自觉地发痒。如果现在能有热水洗澡就好了。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不名一文还敢要这要那，我嘲笑自己妄想天开。

　　“客官请！”小二将我领进一间普通客房。所谓普通客房不是那种有通铺大炕一次可以睡十几个人的“脚力房”而是那种明窗净几，有单铺，铺上干净整洁的客房。就像普通客栈的客房一样。

　　“这是敝店招待贵宾用的客房，客官如果没有什么别的吩咐，小的就告退了。”

　　“不急！”我叫住小二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小二躬身道：“客官小的只是个跑堂的什么都不知道阿！”

　　“我还没问你怎么知道自己不知道呢？”

　　小二有点无奈：“小的从十六岁跑堂也跑了十年了，什么样的客人没见过？像您这样的少年相公，哪一个不是好奇的心性？我劝您，即便有天大的好奇心您也忍一忍暂时收起来，少说话多办事，办完事就走，不要年纪轻轻就误在这里！”

　　呵呵，有意识！这小二也不过二十六七的年龄，怎说起话来就像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一样？

　　“多谢小二哥提点，哥儿我自会小心。”

　　小二叹了口气，关上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