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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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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徐荀说她和孙况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对这句话,瞿柯虽然在心里默默地承认了一小部分,但客观的讲,世界上并不存在真正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和事——任何人都可能遇上,所有事都可能发生,这才是人生奇妙的地方。
更何况,孙况平时呆八个小时以上的地方,与瞿柯只隔了一堵墙而已。
孙况,隔壁班的男生。
隔壁班的男生,这个意象在瞿柯十三四岁的时候,是有关异性的所有美好的代名词。他们或者清瘦忧郁,或者阳光清新,在过道上对她抿嘴一笑,或是用变声期的粗哑嗓音大声朝她打招呼——这些都是后来的瞿柯无比想念的情景。
孙况就是这样的,隔壁班的男生。
事实上,瞿柯对于孙况的了解全部来自于听说,从以前的无意听说到现在的刻意听说,说的人没变,听的人却上了心。
有时候瞿柯会想,他会不会知道呢,那个八九点的早上,他几乎无意识的一个笑,如何让一个少女心里长出了一株玫瑰,又是甜蜜又是痛苦。那些时刻,瞿柯总有一种冲动,她想走到他跟前去,对他说,
“你驯服我吧,你驯服我了。”
从这些幻象里抽身而出后,瞿柯总是哑然失笑。又有两三只草绿色的飞虫落在她的模拟卷上了,日光灯白而亮的光照上面,头顶仍旧是总也不停的电扇吹得她头疼,身旁的徐荀在托着下巴写作业,捂着耳朵的那只手里放着一只耳机。
那个时刻,瞿柯觉得很孤独。
暗恋,原来是件孤独的事。
8.
瞿柯还在考虑该不该让她和孙况遇上——故事发展的节奏往往是暗恋的那个人控制的,比如哪天她忍不住了,就在过道上高声喊住孙况,这样,不管是死是活,好歹是她开始了那段故事。瞿柯以为这就是暗恋的好处之一。然而虽然是她揣着故事的开头,但是故事的结局却握在孙况的手里。让瞿柯惴惴不安的,正是那个结局。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惴惴不安的,因为瞿柯基本能猜到结局。但教政治的那个发福的中年老师说,我们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瞿柯在他办公室里看到过那老师年轻时候的英气勃发,不知道他那时候用发展的眼光是否看到了他现今的模样。瞿柯用发展的眼光,看到未来一片迷茫。
在瞿柯这样考虑的时候,她确实有这种自信:故事会不会开始,何时开始,怎样开始,都掌握在她手里。但她忘了,在这段尚且称不上关系的关系里,除了她和孙况以外,还有第三方存在,你可以叫作它命运,你也可以认为它子虚乌有,但它确实让这段关系有了实质性的意义。
瞿柯在走廊上低头盯着手里的试卷——那是她刚刚捡到的,一张语文试卷,131分,姓名栏里填着的名字是,孙况。
彼时正是午休时分,阳光炽烈,云朵漂移,有风从走廊的另一头吹来,四周一片安静。
瞿柯盯着那张试卷,静默半晌,突然回身跑回了自己教室。
瞿柯终于让自己的宿命论有了更强有力的证据——她捡到了孙况的试卷,这个学校那么多人,只有她,捡到了孙况的试卷。
9.
回到教室后,瞿柯趴在课桌上,心情复杂。
孙况的试卷被她圈在胳膊里面,像母鸡护着鸡仔,她小心翼翼地护着这份意外的馈赠。
但最终,试卷是这样回到孙况手上的。
周三晚上的数学竞赛补习班,肖新从后座探身拍了拍孙况的肩,“喂,你的卷子。”
孙况回头疑惑一瞬,接过试卷看清后,微笑道谢。
肖新又挠了挠头,“也不是我捡到的,我们班一女生看我顺便就叫我带了。”
“嗯,那也替我谢谢她吧。”
“不过小孙你语文也能考成这样实在太离谱了!”肖新夸张地指着试卷上的分数。孙况的语文虽不拔尖,但在一群以偏科闻名的数学尖子生里,确实鹤立鸡群。
孙况收起卷子,“是吧,我也觉得离谱。”
肖新与孙况倒不是很熟,交情止于上同一个数学补习班以及偶尔打过几场篮球,只是肖新是个自来熟的家伙,便张口闭口的“小孙小孙”。
不过肖新倒是真佩服孙况这个全才,如果说世界上真的存在“被选中”的人,那么孙况一定是其中之一。这么说来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但肖新也不自怨自艾,他向来就是个想得开放得下的人,只是瞿柯看起来却不怎么像。
肖新撑着下巴看着老师在黑板上演算,心里想起那天下午瞿柯把试卷塞给他时的扭捏表情。
他觉得奇怪,“就在隔壁班啊,你过去递一下就好了,干嘛还这么麻烦要我带。”
“他们班我不熟。”
他摸着下巴,暧昧道,“……我怎么觉得有隐情呢?”他不过随口的一句玩笑话,于瞿柯,却是一针刺中了要害。
有什么隐情呢?
少女心事经不得触碰,因为那些日日不断的暗涌的情绪积少成多,一着不慎,便会掀起狂风巨浪。
瞿柯翻脸了。
她抽回试卷,“爱递不递。”
10.
瞿柯总觉得应该给自己做的这个选择找一个借口,好像只有这样才对得起自己理科生的思维。但好笑的是,在孙况这件事上,她从来也没有捋通过自己的逻辑。
所有的借口和理由都是后来找的,事发当时,瞿柯甚至根本来不及思考——她似乎只是看到了少年被风扬起的衣角与下意识露出的微笑。形象先于思考刻入她的脑海,再回首,瞿柯想起的也不是那时的利弊考虑,只是那个渐渐炎热的上午,男生的一个笑而已。
瞿柯在用她理科生的思维考虑这件事时,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她喜欢也许并不是孙况,而只是在那一时刻那个空间出现的一个形象而已。
她认为这种猜测十分正确,只是徐荀听罢又是不以为然,说,“那如果是肖新呢?”
“……这,有点离谱吧?”
“我的意思是,你念念不忘的那个场景是孙况创造的,只有他,唯有他。他的经历、他的气质、他的样貌,所有这些都是构成那个场景的不可或缺的要素。而也正是因为这些,孙况才成其为孙况。”
瞿柯必须承认,徐荀的逻辑比她强大,而这个逻辑强大的女生就这样一本正经地论证着瞿柯喜欢孙况这件事。那时天高云淡,操场边上的两排白杨高大茂盛,瞿柯转头看到徐荀指点江山的表情映着晚霞虚幻无比。
她忽而笑了。
那个傍晚,有那么一个片刻,瞿柯觉得自己是否喜欢孙况这件事并不是那么重要,至少,没有这场晚饭后的散步闲聊重要。
11.
瞿柯认为徐荀说得很对,她是个懦弱到骨子里去的人。
想起徐荀的这句话的时候,正是那天下午的最后一节体活课,她和班上的另外一个女生搬着一筐排球往器材室去,刚拐过一丛冬青树丛,就看见隔着五十米左右的一男一女。
操场的看台后面是一条五米见宽的狭长走廊。夏天的时候,沿着这条走廊的生长的一排白杨会在头顶飘摇着浑身的阔叶。与看台相对的是一堵矮墙,墙上用各种颜色的粉笔涂着“某某爱某某”“某某请加油”或者“我还在原地等你回眸”之类的词句。
瞿柯喜欢这个地方,这个学校里最私密的隐藏着最多秘密的地方。她觉得,那些秘密在午夜梦回时,一定散发着白杨树茂盛生长的气味,从泥土里抽出嫩芽来,招摇地蔓延了整个梦境与青春。
在这里看到孤男寡女并不是件新鲜事,她和另外那个女生也没有大惊小怪,只视而不见地搬着那筐排球不紧不慢地进了器材室。在跨进那道门槛时,瞿柯听到不远不近的一个声音。
是女生的声音,固执而倔强,“你可以拒绝,但这不代表我会放弃。”
瞿柯脚步一顿。
男生有些无奈的声音接着传来,“你……”
“我就是这样死心眼儿。”女生说得干干脆脆,甚至有点霸王硬上弓的意味,“陈苑喜欢楚莫,不管你接受不接受,这就是事实,并且会永远都是事实。”
瞿柯后来知道,那个言辞铮铮说着“永远”的女生就是陈苑。
瞿柯想起了不久前徐荀刚说过的话,“你就一直远远看着吧,看着最后谁一点点靠近站在他身边。瞿柯,你真没出息。”
是啊,她真没出息,连个“喜欢”都不敢对自己坦白。
12.
瞿柯不太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时间一下过得特别快,一天一天,一周一周,仿佛周日下午返校时的抱怨才不过是昨天的事,转眼就到了周六;仿佛捱过中考才不过是昨天的事,转眼又是另一个庞然怪物初现轮廓。
这个夏天也过得尤其快,八月就结束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里。
周六下午,等校车的队伍以每十分钟二十五个人的速度往前移动着,瞿柯撑着伞等在队伍里,面无表情地看着雨水从前面女生的伞上上成注流下,落在那只浅蓝色的书包上。
雨下得真是大呀。
瞿柯默默感叹了一句,然后顺着队伍往前走了几步。徐荀说这是阵雨,她留在教室看会儿书,等下得小一些了再走。
瞿柯答了一声“好”,然后啪地撑开雨伞走进大雨里。徐荀说瞿柯你真是个怪人,有些事情犹豫怯懦到死,有些事情又没头没脑不管不顾。
瞿柯仔细想了想,确实是这样。
大概她和徐荀的确是不同的人,而之所以会这样走到一起,只是因为在对方身上看到了另一种生活形态。观望,疑惑,解释,接受——她们能做到的最多最多,也只是接受。谁也没办法改变彼此,谁也没办法变成彼此。于是瞿柯一如既往地膜拜徐荀的理性果断,徐荀一如既往地戳穿瞿柯的自相矛盾。
瞿柯想起之前和徐荀聊起关于以后想去哪里的话题,徐荀在分析了社会就业形势,基本生活水平,经济发展状况及环境质量后,说她要去昆明。
瞿柯说,我到时候再说。
瞿柯的生活里充满了许多这样的不定数——“到时候再说”。
到时候再说,或好或坏,生活总会给个答案。
若是下了暴雨,就撑把伞默默站着,谁知道下一刻在你上了校车之后,会不会有你暗恋的那个少年在你身边坐下,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你,“是你?”
那样,瞿柯一定会像这样微笑,“是啊,好巧。”
瞿柯和孙况终于不再是陌生人的关系,而是在校车上不小心成为邻座,也能自然地聊上一段的关系。
徐荀和瞿柯一致认为,这是长足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