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青梅》卟叱

30、局中局（四）

　　施叶躺在马车厢内，微微扬起脑袋，凝神屏息，竖起耳朵。那声音由远及近，行进的速度与节奏一听便是训练有素，绝不是那种杂乱无章的随意踩踏，而是借着天气的掩护，巧妙地将脚步声混入了雨水的坠落声中，若不仔细听辨，只当是雨势变大、忽略了过去。
　　马车外的五竹显然也发现了这个状况，悄然地下立在马车旁，施叶蹑手蹑脚地走出马车，站到了五竹的身后，与他背贴着背而立。这时便听到后方传来三长两短的咕咕叫，正是与常焱、苏琮他们约定的警示声，知晓大家都已经发现了那路不知是敌是友的人马，做好了防范的准备，心头的紧张顿时轻了不少。
　　“没事。小心。”五竹微微侧头，用极轻的声音说道。

　　自从山谷一战之后，施叶所受之伤虽未致命，但她却对自己的武艺水准有了怀疑，原以为昆仑学艺下山，便可独挡一面，即便不能称雄武林，但至少也能对付得了寻常宵小。可是，那日的几根弩箭，三两杀手，便将她战得如此狼狈，让她这样一个本就不习惯于打打杀杀的现代灵魂，心里怎能不产生一丝丝的怯意？
　　所以，当五竹这样安慰她的时候，施叶怔愣了一下，心中像吃了颗定心丸一样，但随即她便意识了自己的问题，在面对一位强者时，若是未战先惧，便已然是败了。所以，她必须克服自己心里的恐惧，否则，武艺之上，她便永远无法再进一步。
　　想到这里，施叶轻轻地“嗯”了一声，语调虽然极小，但脸颊上却是自信满满的笑意。
　　五竹看不到施叶的表情，但从那极短、极轻的一个字节中，听不到任何令他担忧的情绪，便放心地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一拨即将到来的脚步声上。

　　脚步声走到途中，忽然全部停滞不前，寂静的黑夜里，只有雨水哗哗的声音。
　　施叶警觉地张望四周，突然，树林中传来戚南的一声尖吼：“小心——！”
　　话音刚落，便见马车中后方的林子中，凭空飞来数十枚燃着火的弩箭，戒备在侧的禁军们虽然挥刀砍落一部分，但仍是漏网了一些火箭，准确无比地射在了马车上！
　　箭头上显然事先浸过了油，即使在雨水的洗刷之下，火光依然顽强地灼烧着箭身，而林中的箭手丝毫未作停歇，不停地朝着马车发射着，漏网的火箭一根根地扎在木板上，团团火焰将整个车队瞬间照亮！
　　常焱短啸一声，禁军们便四散而入林中，厮杀开来。
　　施叶与五竹迅速地向后移动，守在关着囚犯的几辆马车中间鬼影一般从林中飞掠而来，宽厚的刀身上借映着马车上的火苗，闪射出一道道黄艳艳的光芒，杀气逼人。
　　车厢内的囚犯们听到同伴来救，拼了命地在车中挣扎捶踹，可惜苏琮早前下重了毒药的份量，他们的举动，便似在给马车搔痒一般无力。只有被单独囚在第三辆马车里的木紫青，行动较之自己那些手下稍微灵活了些，一点一点地向着马车门努力挪动着。
　　施叶迅速地将厚重的车帘系紧，不给木紫青任何逃生的机会，然后便提起一口真气，向着黑衣人、执剑杀了过去。

　　萧萧夜雨，洗净残光；肃肃杀意，溅扬赤血。
　　冲将出来的几名黑衣人，很快地便被施叶、五竹、苏琮等人结果掉。虽说并不是第一次杀人，可看着鲜血汩汩地流出，汇入雨水之中，染红了大片的泥土，施叶的身子还是有些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马车附近的最后一名黑衣人眼见形势不妙，长啸一声，然后便举着大刀向着马车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同时口中还声嘶力竭地吼道：“大皇子！”
　　五竹动作极快，那黑衣人喊声刚落，五竹已飞身跃至他的身后，毫不犹豫地便将剑从他的背后刺了进去。
　　黑衣人左胸当场被刺穿，再无生路可言的他，用尽生命中最后的一口气，举刀向着第三辆马车重重地砍了下去！
　　刀，深深地嵌入了车板之中，黑衣人却在五竹抽剑后的那一刻，软柳一般地滑倒在地，没了呼吸。
　　林中的黑衣人在听了那声长啸之后，也在同一时刻冲了出来，只是施叶有了新的禁军小队的加入，人数上占了少许上风，没用多大会儿工夫，便结束了这场雨夜劫囚。
　　施叶迅速地环视了一圈，哑着嗓子，有些紧张地问道，“大家……都还好吗？有人……”施叶竟问不下去，常焱、苏琮陪同施叶经历了山谷一战，自是心领神会，连忙清点人数，片刻之后，常焱滴满雨水的脸庞上，扯出一丝笑意：“还好，都只是受了点轻伤，不碍事。”
　　施叶松了口气，这才将注意力转到劫囚的黑衣人身上：“若有活口，就留着一并押送进京。”
　　常焱领命离去。
　　苏琮扫了这些黑衣人一眼，染红向着施叶微微进了一步，宽慰道：“小姐放心，这些人与山谷的不是一路的，想必就是来救那木紫青的。”
　　施叶点点头，雨水将刘海湿成了几缕，紧贴在额前，她拔出了一支火箭，举在胸前，面色冷然地扯开车帘，问道：“他们叫你大皇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瘫趴在车厢内的木紫青有些狼狈，但仍是努力地翻了下，使自己侧躺在厢壁上，苦笑道：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你是唐国的皇子？？”施叶倒吸了口冷气，“木紫青……木子为李……”
　　微弱的火光照在木紫青的俊颜上，现出几滴水珠，不知是汗水，还是雨珠，黯淡昏黄的弱芒之中，他虽然是一直保持着微笑，但却有一种凄凉孤寂之意。
　　“是，这才是我的本名。”
　　“那些救兵你是如何联系上的？”
　　拆姓木紫的李青没有说话，只是瞬也不瞬地望着施叶，眼瞳之中闪烁着光芒，似是在诉说着什么，只可惜施叶读不懂，从来都没有读懂过他！
　　施叶瞪着他，手不自觉地摸向后腰，那里别着一根翠绿的玉箫，李青的玉箫，她曾还给他片刻、让他吹奏一曲的玉箫！
　　“是用它吗？”施叶抽出玉箫，送至李青的眼前，冷冷地问道。
　　李青没有回答，施叶只当是他已默认，心头窜起一种被背叛的感觉，以及自己很愚蠢的事实。
　　“封穴、迷晕！让他们躺着进京都！”施叶重重地放下车帘，气不可遏地丢下这句话后便回了自己的马车。
　　苏琮、常焱合作数月，自是知道如何分工，派了人手，分别忙着一干事宜。
　　施叶坐在车厢里，说是生气，不如说是羞愧。她自认是一片好心，只是锁了李青众人，让苏琮给他们下了一些软骨无力的药，每日三餐，施叶她们吃什么，就给他们吃什么，从来没有虐待过他们，可是，他就是这样来利用和回馈她的一片善意吗？
　　“呃，小姐？”苏琮在车外轻轻地敲了敲车板。
　　施叶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中的那股怒意，掀开了车帘，示意苏琮坐进来。苏琮笑着摇摇头：“不打紧，已经湿透了。”
　　施叶有些歉意地看着苏琮说道：“一会儿都找地方避避雨，天亮了我们再走。”
　　“是。”苏琮点点头。
　　“木紫……李青他们？”施叶皱了皱眉，有些不习惯于这个名字。
　　“他们都已经甜甜地进入梦乡了，小姐请放心。”苏琮得意地嘿嘿笑了两声。
　　“只是没想到，小唐国竟然派了一位皇子去吐蕃商谈。”
　　“听说小唐国的太子乃是皇后所生，单名一个罡字。这李青的亲娘，似乎只是位才人，在宫里没什么势力。”
　　苏琮说完这话，施叶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李青的脸庞，以及他脸上的那种凄凉的表情，施叶心中的愤怒，因为“同病相怜”而生的理解，反倒弱了许多。
　　施叶叹了口气，低声说道：“马上就要到京城了，希望别再出什么事了。”说完，施叶又恢复了正常的语调，对苏琮说道：“不说了，快去换身衣服吧、眯一会儿。”
　　苏琮点头领命离去。
　　五竹像一道影子般，在苏琮走后，坐到了马车前面。
　　“这些人武功太弱。”五竹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来。
　　“不好吗？我不希望再有人死……”想起施力的惨死，施叶又是一阵难过与懊恼。
　　五竹没有反驳，施叶也没有再说什么，与他挨着，倚靠在车厢内，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