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你一首诀别诗》来栖川

5、天蝎说天秤是疯子

　　五
　　晚自习，闷得人透不过气，梨紫发烧了几天，诱因不明，秋沫说：因为你老是觉得自己不健康，觉得自己会生病，不断地暗示自己，所以就发烧了。
　　早上一切安好，终于觉得冷汗直冒，全身发冷，五月的天气盖了棉被还是觉得了，冷得睡不着，慢慢地温暖过来，可是越来越热，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样，蜷缩在床上，秋沫以为她是为了逃课，推搡几下，梨紫竟然像酸奶一样软。急忙护送到医务室。
　　医生大伯头也不抬，戴着老花眼镜看报纸。

　　“症状？”
　　“冷，热。”
　　医生一把放下报纸，抬了抬快垮掉的眼睛。
　　“到底是冷还是热？”
　　“又冷又热。”
　　“什么时候冷，什么时候热的？”
　　“忽冷忽热。”
　　“不热才怪，38.5度。”医生大伯一手远远地拿着温度计，一手扶着老花眼镜。
　　“打针。”不是建议，是命令。

　　医生说这个针是驱寒的，打了会有点痛，哪里有寒气哪里就痛。于是第二天，梨紫全身刺痛，不能行走。打了几天针，终于退了烧，还是痛，屁股痛，下楼梯得要秋沫扶着走。
　　梨紫自己也觉得奇怪，铁打的身体竟然抱恙，还病得突然。高三这一年，进医务室的次数是前两年的十倍，慢慢地老花眼的医生伯伯也跟她熟络起来。他说这很正常，来看病的几乎都是高三的，压力大了，老觉得自己会受不了，没事儿生点病，可以强迫自己休息休息。

　　梨紫并不觉得自己压力大，作业多卷子多考试多，她都可以接受，像一个机器一样完成就可以，可是莫名其妙很浮躁，总是胡思乱想，总想在地上找个口子把自己藏起来，谁也不见，谁也不想。梨紫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梦想，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里，不知道拼死拼活学数理化有什么好，但是她好像被老天爷洗脑了，明明不喜欢，还是要去做，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不这么做的理由，所以只有继续。梦想什么的，从一开始，什么都不是。
　　秋沫说，你这就是压力大的症状，你已经得了高考综合症，只是死不承认，你总是在找一个平衡点去说服自己，可是从来没有成功过，所以你失眠，总是做梦，想些乱七八遭也许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所以你活该睡不着。

　　秋沫说这些的时候，梨紫其实根本没有在听，目不转睛地看着足球场边的荒地，看了很久，她突然转过头，对着秋沫微笑，梨紫的微笑总是只动左边的嘴角，幅度很小，甚至看不出她在笑。
　　秋沫，有时候我就在想，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什么呢？我一直在寻找，可是我找不到，所以我觉得可能活着就找到了，说不定等哪天我找到了，就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埋了。可是我怕死得很，我很佩服那些敢于自杀的人，就像海子，带着圣经，写张字条就把自己葬了，葬在火车轮下，一个人躺在冰凉的轨道上面，远处只有昏黄的灯光，细细地听着转弯处的轰鸣声，身体也能清醒地感受到那种震颤。火车越近，本该越恐惧，可是他还是满怀期待地躺在那里，等待自己的审判。最后血肉横飞。最后瞑目安详。
　　秋沫说：梨紫，你就是一个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你根本就不知道，真正活下来敢于面对生活的人才是勇敢的人。

　　梨紫又沉默了很久，她说：秋沫，我邀请你，参加我未来的葬礼，不过具体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事实上，没过几天，她们就一起参加了葬礼，朋友的葬礼，同班同学，星期六，死在距离学校三十分钟车程的郊外，他家门前的堤坝上，火车每天驶过的地方。
　　她们是最后一批看到他的，班上的同学老师来了一批走了一批。他还没有被搬走，因为他的父母还没有从远方赶回来，亲戚帮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就是他专程回家准备带到学校穿的那套白色羽绒服，他还躺在那里，躺在铁轨边上，偶然有火车叫嚣地飞过，梨紫从来没有这样惧怕过火车的轰鸣，当它从所有人身边怒吼而过时，她的全身都在颤抖，每个毛孔都渗满了阴森恐怖。在场的女孩子都哭了，面对那样强大的一个杀手，除了哭还能做什么。

　　铁道部一个管事的工人说，这算好的，还好留了个全尸，被撞了十米远，只掉了颗眼珠。以前的，都是支离破碎的。
　　梨紫和秋沫看了他最后一眼，男生揭开他脸上的白布，还好，是闭着眼的，亲戚说，刚才睁得老大，我帮他闭上的。有一只眼睛看不清楚形状，或者其实根本就没有，梨紫不敢再看第二眼。
　　梨紫在心里问老天爷：难道你为了让我体会死亡的痛苦，竟利用了我的朋友吗？而你真的成功了，我从来这样惧怕过死亡。
　　那个死去的男生，在几天前还请她吃了顿小炒，梨紫答应下周回请他水煮肉片。可是他说明天就吃明天就吃嘛，就这个星期行不行。梨紫偏偏就不干，不行，说了下个星期就下个星期。只是奇怪得很，那个男生还是每天都催他，就好像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没有下个星期一样。总之，那顿水煮肉片，他没有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