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张年代》中子星

17、17 丛林

　　隐形涂层使得红色机甲在夜色中成为一个幽灵，地表上的战争已经结束得差不多了。当阿斯莫所在的指挥舰被击落以后，联盟舰队群龙无首，覆灭几乎已经成了必然。

　　天基防御系统中的强光探照灯不停循环扫射着地面，试图与笼罩整个星球的黑暗对抗，找到那些漏网之鱼。

　　这个时候，阿斯莫根本不敢冒险启用任何通讯设备，如果被敌人拦截到电磁波，就很可能循着踪迹找到他们。

　　不仅如此，在爬上陆地以后，阿斯莫迅速地将红色机甲收了起来。尽管隐形涂料可以确保探测装置无法找到这架机甲，但是人类的瞳孔依然可以看到它——敌人并没有完全依赖各种搜寻设备，夜色中不时有飞行器的尾焰从空中掠过，这些没有攻击能力的小型运输器显然载满了搜寻人员。

　　好在这颗行星上有极大部分人类尚未踏足的野外自然领域，从这点上来看，恐怕这个星系被殖民之前的生产力极其低下。

　　深沉的暗蓝眼眸盯着空中盘旋低鸣的飞行器，阿斯莫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很显然，他必须从这个星球上逃出去，无论是寻求救援还是领兵复仇，首先他得能活着出去。

　　阿斯莫并不是不具备飞出星系的能力，他还有机甲。但是此刻整个星球上空都被天基系统笼罩，出入都会受到在空中巡逻舰船的搜查。

　　他的目标是，找到一架本土所产的飞行器。

　　由于红色机甲已经被收进了空间钮，此时阿斯莫还不得不带上某个几十千克的活体负重。

　　他实在不明白，卡维为什么至今还没能醒转过来。

　　少年的手腕依旧被扎带缚住，紧闭着的嘴唇稍微恢复了一点血色，脸色依旧苍白得可怕。阿斯莫是犹豫过的，他不该为了一个小星盗增加自己逃生的难度——可是他已经把卡维从深海之底带到了陆地上，如果现在扔掉昏迷的少年，那么之前何苦要浪费功夫救他。

　　为免卡维什么时候突然醒过来恩将仇报，阿斯莫不敢解开他身上的束缚，因此把昏迷的少年扶到他肩膀上花了不少时间。期间卡维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丝毫没有恢复意识的迹象。

　　阿斯莫强迫自己摒弃排斥感，把卡维被绑住的双手绕过自己头部拉到身前，悄无声息地迈入不远处的原始丛林之中。

　　厚厚的潮湿落叶铺在泥泞的地面上，盘曲的树根露出地面半米，交错缠绕，给行走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再加上许多不知名的危险植物，阿斯莫几乎每前进一步都艰难得像是迈过了一个世纪。

　　粒子作战刀的能量核已经消耗了差不多一半，并且沿路削断踩折的植物几乎成了极为明显的追踪线索。阿斯莫喘着粗气停了下来，侧耳倾听着附近的动静。至今还没有大型的野兽凑近，否则他甚至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能全身而退——或者带着一个人全身而退。

　　在这样的情况下，阿斯莫几乎开始绝望了。别说去找飞行器，他现在整个人都陷在丛林里，没有出路，机甲里的有机营养素顶多能够供应半个月。陌生的植物和野兽让他不敢轻易触碰，更别提在丛林里觅食。

　　最糟的是昏迷了数十个小时的卡维。当他身上被海水浸湿的衣服终于渐渐有了干燥的迹象时，阿斯莫发现少年的体温热得发烫，这也解释了卡维为什么始终没能醒转。可是阿斯莫不可能始终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在丛林中寻找生路，单单是行走已经会消耗大量体力，再加上警惕周围和背上负着的少年，即使是精神强韧的年轻联盟军官也终于陷入了困境。

　　几度产生的放弃念头让阿斯莫渐渐产生了一丝奇异的复杂情感，他想要彻底丢掉这个累赘，但是又无法忍受花费大量功夫的努力付之东流。

　　好在两天后，他找到了一个暂时可以提供栖息的岩洞。

　　这个洞穴显得有点狭窄，想必“原住民”的体型也不会太大——没错，阿斯莫能够猜到，这是某个本土生物耗尽毕生精力挖掘的容身所，现在成了他们的天然庇护。只是阿斯莫不能肯定这里是否已经废弃，从留下的痕迹来看，这里已经至少几个月没有活物进入过，但是他并不了解这个星球上生物的习性，无法确认原主是不是已经意外身亡或者抛弃了这个洞穴，亦或是对于它而言的短暂外出。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偶尔也会把红色机甲从空间钮中放出来，取出通讯设备搜寻一下是否有能够取得联系的信号。比如其他的生还者，或者战争时期的某些电子设备遗迹。

　　殖民期间联盟肯定与这个星球交战过，只要是战争，就必然会有残骸。这个行星被大量原始森林覆盖，很有可能会有哪个飞行器坠毁在丛林之中。

　　阿斯莫觉得，既然他深陷丛林的时候行动如此艰难，那么这个星球上的人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即使他们从远处得知自己藏身在这里，搜寻过来也需要一段时间——比起彻底地将自己封闭起来，过着野人的生活，他觉得冒险搜寻一下信号并不算什么危险的事。只不过事后他不得不带着卡维转移阵地，重新找一个洞穴来作为容身所罢了。

　　由于有着岩洞的庇护，阿斯莫得以在夜晚燃起一堆篝火取暖。他在洞穴的各个入口处都设置了简易的空气波动报警装置，虽然这东西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响起来，很容易让人失眠，但是总比睡梦中被什么怪物咬掉脑袋强。

　　做完这些例行检查，阿斯莫把一块平坦的石头推到火堆旁边，希望能把由于空气潮湿而长期黏糊糊的制服里衣烤得稍微干燥点。

　　卡维被放在火堆的另一旁，头部下方枕了一块坚硬的石头，身上盖着几片宽阔浓绿的叶子。少年已经连续昏睡了一个星期。

　　从他们进入丛林到现在，阿斯莫已经开始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年轻指挥官的适应能力并不弱，从最开始的茫然无措，到快速地熟悉环境找到对策，仅仅花了他半个星期的时间。

　　他也曾经试图通过机甲上的光脑查找这个星球的信息，可惜只能从少的可怜的介绍中得知，这是个近十年内才被殖民的星系，连旅游手册都没有开发过，更别提生存指南。因此他没法从野外的环境里找到任何药物，如果应急生存包里的药物消耗殆尽的时候，卡维还不能够醒转，那么就只剩下听天由命一种选择了。

　　兵团覆灭的打击加上恶劣的食宿条件，以及该星球的糟糕气候，阿斯莫觉得少年活下来的可能性不大。只不过他渐渐已经开始具备了带着一个人在丛林里生活的能力，也就暂时没有兴起丢掉卡维的想法。

　　阿斯莫刻意无视了营养素正在飞速消耗的事实，因为总有个声音在他脑子里绕来绕去，挥也挥不走。

　　那是少年在睡梦中不断呼喊的沙哑嗓音。

　　不同于前几日的毫无声息，在服用过几片抗生素之后，卡维的热度稍微减退了一点，偶尔还会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呢喃。一开始阿斯莫并不是十分在意，但时间过得久了，在寂寞的岩洞里他似乎把分辨卡维的呓语当成了一种消遣方式。

　　渐渐地，他从中认出了几个名字——每一个都在通缉榜单上挂了少说几年，悬赏金高到让人瞎眼。

　　考虑到这些名字现在都成了宇宙里的尘埃，阿斯莫听到它们也不是觉得非常愤怒。甚至，昏迷少年眼角冒出的那一点晶莹水珠，让他觉到了一丝被尘封起来的痛楚。

　　不止一次，他看着朝暮相处的某个人，在响彻全舰的警报后急匆匆地钻进机甲冲进太空，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时日久了，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彻底麻木。少年无意识的呼喊像把钥匙，唤醒了埋于深处的那些记忆，它们像腾烧的火焰一样在他胸腔里蔓延。

　　如果能，他早就想放弃了。

　　每个人都以进入远征舰队为荣耀，扩张、殖民、侵略，这些可怕的动词像什么光辉的语句一样在军队中流传，好多人都为它们着了魔。

　　也许一个出生在内域的孩子可以留恋安逸的生活，但是成长于战舰的远征军后裔会将平稳的生活视为耻辱。

　　所以他在能够独立驾驶机甲之后就加入了星盟舰队，立功和升迁，就像他能够做到的最好的那样，不必选择。

　　在远征殖民舰队中服役，阿斯莫最先学会的一件事是忘记自己会战死，第二件事是忘记队友会战死，最后一件是忘记对面朝他们开激光炮的也是人。

　　如果忘不了，就会比任何人都死得更快，死得更早。

　　从这个角度来讲，卡维在战争这件事上简直生嫩得让人无法想象。因为他在哭，在昏迷中呼喊着那几个已经消失的名字，悲痛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