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二（下） ...
-
白初一并不算是个温柔的人，因此没有耐心聆听他人的倾诉，但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阻止九枝兰的回忆。
“说起来，其实很老套。五十年前，我被仇家追杀，受了重伤，不得不化成原型，原本只能在杂草堆里等着枯萎，是她经过救了我。”
温柔善良的少女救下荒宅中一株奄奄一息的兰花，日夜悉心浇灌，呵护备至，却不知花中藏着一缕百年的精灵，日日夜夜的注视着她。
她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成为他唯一的依靠。原本强大的妖灵，却不得不托庇于一个弱小的人类。偶然的救命之恩，让他心生感激，一心想要报答她的恩情。于是当他可以化作人形，便在深夜化作英俊的青年，出现在她的窗下，这样的桥段，像极了《聊斋》中那些想要报恩的狐妖。
以卖花为生的贫穷而孤独的少女被他吸引，小心翼翼的和他相处，慢慢的，她从好奇到相信，从相信到倾心，她爱上了他，爱上一只混入人群中的妖怪，就像一个已经写好的故事，一切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经过那次重创，他的妖灵受损严重，法力所剩无几，他所能做的，只有一段甜美的相濡以沫的爱情。用他漫长生命的一小段，陪她幸福的走完人类短暂的一生，不让她再忍受贫穷和伤病的折磨，不再让她孤独。这是他的报恩。
他们结了婚，他像一个人类的男人那样，干活赚钱，用赚来的钱给她添置各种各样的东西，给这个父母双亡的少女一个家，给予了她所想拥有的一切温暖。
本来以为，她可以就此满足快乐的过完一生。可没过几年，当初将他打成重伤的仇人再次找到了他。
他的仇家自然也不是人类，上次没有将他置于死地，一直不肯罢休。她成了他唯一的弱点，平静的生活被打破，屡屡陷入莫名的事件，几次危及性命。最后，百密一疏，他终于还是失去了她。
当她在他怀里停止呼吸的一瞬间，他突然发现，对她，已不再是报恩那么简单的感情。
“即使人类的寿命对于我们来说很短，但是她本来可以平安的过完这一生，却都是因为遇见了我……”九枝兰看着小玥的眼神温柔而悲哀，尽管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回忆起来，总是带着无法抹去的痛苦痕迹，“所以我想，至少我还有能力，可以先将她的魂魄封存在摄魂镜里，等我消灭了仇人，便想办法让她活过来，陪着她重新快快乐乐的走完这一辈子也好……这是我欠她的。”
“也许是我太想念她了吧，执念这种东西，最容易招来妖魔。”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封印在镜子里的小玥的魂魄开始有了知觉，会和我说话，会笑，会和从前一样叫我‘兰’。即使我知道这不对劲，却也眷恋这份曾经的温柔，于是一再答应她的要求，为她猎取新鲜的血肉。是我一直在欺骗自己，以为这样就能赎我的罪，只要她能活过来……”
“真可笑，枉我修炼了几百年，却还是逃不开心魔的纠缠。”
“白初一，你一定封印过很多妖怪吧？看你的样子，是不是觉得妖怪是不配谈感情的？可是……人和妖之间，不管是哪种感情，都有太多的求不得，太多的过不去，你是不会明白的。”
他自顾自的低语，白初一都只是听着，可是说到这里，他却打断了他：
“我明白。”
“什么？”九枝兰没有回过神。
白初一却不再多说，站起身来，淡淡道：“这只蜘蛛妖我要封印起来，你要对小玥说的话，都说完了吗？”
九枝兰皱了皱眉，深深的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慢慢的偏过头，不再开口。
白初一微合双眼，用另一只手虚虚的罩在蜘蛛上方，掌中慢慢升腾起金色的光芒，无数细小的符咒一样的文字旋转着注入蜘蛛体内，仿佛小刀子一刀刀切割，直到偌大的一只蜘蛛化作无数灰烬，消散在他双掌之间。
而与此同时，床上的小玥因为失去了妖灵的支撑，饱满的皮肤一点点碎裂塌陷，黑发一寸寸焦枯，从红颜到白骨，直至化作飞灰，只不过弹指刹那的时间。
一生尽过。
九枝兰始终没有转过头来，只是散落的黑发下，有晶莹清亮的水珠滴入尘土，转瞬即逝。
白初一看着他，想了想，还是说道：
“九枝兰，如果她还活着，一定不想看到你为了她坠入魔障。”
“总有一些属于你们的别人无法代替的记忆，只要你记得，她就永远活着。”
“如果你真的爱她，无论生死，远近，都不会忘记，活得再长，也不会忘记。”
他说完这些话，便转身离开，只留下地上那个无力的青年，久久没有抬起头来。
榆荫古街。
午后的阳光斜斜的在青石板路上，水边的秋芙蓉开得正热闹，蜂蝶环绕，三两行人经过，水声拍岸，愈显安静。
“彼岸”咖啡店的门口，一只浑身雪白的猫正慵懒的趴在一盆茂盛的龟背竹下打盹儿，却突然毫无预兆的睁开眼睛，翻身站起，朝门口小径看去，几秒钟之后，繁花锦簇的小径上出现了一双鹿皮短靴，短靴的主人站定在白猫面前，弯下身去，抚了抚猫身上柔软的长毛，低声道：“你的主人在吗？”
来人有一张十分英俊的脸，眼角有着惑人的弧度，，及肩的黑发用皮筋扎成马尾，手里提着一只不大的行李箱，神情中有一种女人无法抵挡的温柔。
白猫却只是警惕的瞪着他。
“你我本是同类，不用伪装。”男子笑了笑，重复道：“你的主人，白初一，他在吗？”
“他不是我的主人。他在里面，你自己进去找他。”
这里再无第三人，这句话是从白猫口中发出的，清亮而倨傲，是个少年的音色。
男子并没有惊讶，道了谢，便上前去推开小径尽头的花格子木门。白猫看着他的背影，想了想，跟了上去。
叮铃铃。
陶瓷风铃响出一串清脆的声音，男子推开门，环视暖色基调的厅堂，目光最后落在窗边一张布艺沙发上。
沙发上半靠着一个年轻男人，还保持着刚刚睡醒的姿势，半睁着眼睛，神情冷淡，就算是看到了来人，也没有太过诧异，只是稍稍有些意外：
“九枝兰？”
“你好。”长发的英俊男子放下手里的行李，微微一笑，“白初一，我们又见面了。”
话音刚落，角落的吧台里传出了一个甜美却略显木然的女声，机械化的喊道：“欢迎光临。”
九枝兰转过头，轻轻打了一个招呼：“嗨，婀娜。”
身穿围裙身材火爆面容娇美却显然很没精神的美女听到这声音，抬起头对着他的脸看了半晌，满脸疑惑，迷迷糊糊的问道：“……我们见过吗？”
九枝兰：“……”
“婀娜，又有人跟你搭讪啊？让我瞧瞧，这回是什么样的男人？”
九枝兰还没有开口解释，又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从二楼传来，然后便是一阵脚步声，他眼睁睁的看着楼梯上冲下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留着齐刘海长发穿着花边公主裙的小女孩，一阵风似的停在他面前，仰起头来，用那双明澈的大眼睛打量着他。
“哇，你好帅啊！”
小女孩的眼睛里露出和她年龄很不相符的惊艳目光，伸出粉嫩的小手一把牵住九枝兰的衣角，抬头道：“我是碎碎，你叫什么？婀娜白天提不起精神，我来招待你吧。”
“一个花妖而已，你至于么？还自称神兽之后，丢人死了。”
清清冷冷又略带嘲讽的声音，是方才那只猫。
九枝兰早已看到站在门边一头银发双眸碧绿的少年，一脸桀骜不驯的神情。
他不禁失笑：“白初一，你这里好热闹。”
“白白，是你的熟人？”活像芭比洋娃娃的小女孩一听这话，满脸惊喜的跳到沙发上，半跪在白初一面前，“介绍一下吧！”
白初一直起身子，问道：“九枝兰，你来这里做什么？”
“应聘。”形状美好的薄唇勾出魅惑笑容，九枝兰举起手中一张写着“招聘”的白纸，“你们不是要招甜点师吗？我的手艺不错。”
白初一看他片刻，点头道：“那好，先说一下待遇。工资不高，但可以包三餐，如果你需要吃饭的话；也可以提供住宿，如果你需要床的话；另外，店主不时外出，有特殊情况需要跟随。那么，你有什么要求？”
“只有一个。“九枝兰坐到他面前，“尽量天黑以后开工。”
“这个好啊，我同意！”不等白初一表态，一旁的婀娜已经连声附和，芭比娃娃碎碎更是兴奋的握住他的手，笑道：“帅哥，你被录取了！”
白初一伸出手轻轻敲了敲桌面，示意安静，但他也并不多话，只是吩咐碎碎带九枝兰去看一下整个店的布局，这个意思，显然是同意了。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九枝兰微微偏过头，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这样的人也会说出那样的话，我真的很好奇呢——月哭的诅咒到底是怎么解的，你会告诉我吗？”
对上白初一沉默浓黑的眸子，他又轻笑道：“没关系，我还有很多很多时间，不介意再次陪一个人类看看风景，我等你告诉我的那一天——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一定很有意思！”
“白初一，从今以后，请多关照。”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二（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