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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番外 月然(补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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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去的时候,我只有六岁!所以我不明白,不明白他眉间的失意,不明白他孤独的背影,还有毫无缘由的愤恨无奈!一直不明白!
我甚至怀疑就是他自己,穷尽一生也不明白,他比那个站在高处的男人少了什么?但是我忘不了他死不瞑目的怨恨和不甘,所以我记住了他的遗言!
“成为净雪宫的主人!成为净雪宫的主人!成为净雪宫的主人……”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愿望?但是,似乎只有我答应了,那个男人才能安心!他是我的父亲,所以我毫不犹豫地点头!
因为记忆里寒冷时曾经温暖的怀抱,疼痛时温柔的嗓音,曾经每日相对的浅笑,即便只是为了祭奠这些过往的点滴!不管结果怎样,我答应,在所不惜!
首次见到那个人人敬仰的男子是在葬礼上!我奇怪地看着他哀哀地在父亲灵前哭,他喊哥哥!一声声地喊,声音嘶哑,泪落如珠!他们是兄弟!恍惚间我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答应了什么办不到的事情?
我看着锃亮的大钉一枚枚嵌进漆黑的棺盖,泪水积聚,眼睛渐渐模糊,似乎哪一年自己看见过同样的景象!
是了!是我的母亲!那个眉眼如画,笑容温暖的女人!被人们用同样的方法掩住,那时我伏在父亲怀里,看他苍白的容颜,空洞的眼神!没有泪!却从此失了心!
那时叔叔一样如此哀哀地哭,他说对不起!哥哥,对不起!……
父亲苍白的唇抿成涩涩的线,拂袖而去!从那以后再没有温柔嗓音、温暖怀抱、轻浅甜笑!似乎没有谁有错!可这一腔腐心噬骨的痛该去怪谁?
以后的日子我开始日日跟在他身边!我的叔叔!他亲自安排我的生活起居,亲自为我选择文武贤士教授功课,每日陪我作画舞剑!我开始时不时地恍惚,爹爹还没有离开!
因为、他们有一样温暖的怀抱,一样温柔的嗓音,近似的生活习惯!可是他的笑容里没有孤寂,没有怨恨,没有绝望!平和如古井,微波不惊!为什么?我不明白!
我想起自己答应努力成为净雪宫的主人,可是我并不知道净雪宫的主人是什么?怎么才算是成为净雪宫的主人呢?
日复一日,我看自己的叔叔!那个净雪宫的主人!渐渐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有能力成为净雪宫的主人!原来净雪宫的主人就是这样的!
我看到绕着他欢唱的鸟儿,从巨大的鹰到娇小的雀儿;他脚下匍匐撒欢的兽,凶猛的虎狼温顺的兔子,甚至冷血的毒蛇,竟然和平共处!一直以为,它们是天敌!日子久了,我才知道,只要离开了他,它们仍旧是天敌!生死有命,各不相干!
我总是悄悄的躲在暗处,总是很快被那些敏锐的动物发现!男人就微微的笑,如春风过境,他会招呼我:“小然过来,叔叔这里有很多可爱的动物!”我总是一言不发的跑开,每一次!我不明白!可爱的动物,也包括那些长着尖锐獠牙和爪子的家伙吗?
平静的日子一过几年。
叔叔离开了一阵子!再回来时,侍奉的小厮说,我要有弟弟或妹妹了!弟弟妹妹么?我玩着自己的头发尖,有一瞬间的恍惚!身后快嘴的小厮感叹,宫主有了自己的孩子不知道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疼爱小姐!
我装作没听见,心里想着那曾经如古井般微波不经的眸子里偶尔出现的汹涌潮水!像父亲眼里的绝望,虽然只是偶尔的一刻!原来净雪宫的宫主也和我们没有区别!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可是、我不担心!我已经十岁了,可以照顾自己!所以不用害怕的,自己一个人、也没关系!心底有个角落隐隐的疼!
我再寂静的夜里反反复复地对自己说,我可以!真的,可以……
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是妹妹!心里忽然升起莫名的愤怒,我不明白!因为她在叔叔怀里,还是她的笑容太明媚,不明白!报复性的想捏她!傻傻的婴儿侧头对着我笑,伸出的手就那么停在半空中再下不去!真是一点也不可爱的孩子!
叔叔照常过问我的功课起居,每日过来探望,没有一丝改变!小婴儿将近百天,我恍然觉得日子就是这样了,他忽然问我:“小然想成为净雪宫的宫主吗?”
“想!”毫不犹豫!潮水过后的眸子太清澈,我在他漆黑的瞳仁里看见两方自己的小小倒影,所以,不想欺骗!我是真的想成为净雪宫的宫主!
“那么准备接受守护圣兽与灵禽的挑选吧!”我心中一惊,守护圣兽和灵禽,我知道!跟在他身边的雪虎白鹤,它们不喜欢我!我也知道!爹爹,若是我失败了呢?您会怎么样?在冥界也无法安睡吗?
天空异常湛蓝,阳光好的让人想哭,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一天!神殿前面巨大的广场上人头攒动!我从来也不知道净雪宫竟然有这么多的人!人人希冀的目光看的我心里发慌,不自觉地向后缩,忽然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叔叔说,小然不怕!我看一眼同在叔叔怀里的小婴儿,透亮的眼睛,笑容比阳光还刺眼!不自觉就挣扎下来,“谢谢叔叔,小然没事!”客气疏离的语气自己都讨厌!
长长的虎啸伴着清幽鹤唳从远方传来!变幻的白云如清水涟漪般层层散开去,只一瞬,目之所及内的天空被鱼鳞样的云布满,阳光从云缝里一道道射下来,空气中的灰尘都纤毫毕现!我看着那仿佛踏云而来的雪虎白鹤忽然有些开心!
不是叔叔身边的那两个,它们或许会喜欢我!可是那虎鹤一近前我就知道我错了,也许它们会喜欢我,但是、我不喜欢它们!我想像不出自己身边那么多动物环绕的感觉!
叔叔恭敬朝它们行礼,将我推到它们面前,再把小婴儿放在旁边,“这两个孩子,就是下一代宫主的候选人,请圣兽和灵禽选择!”
然后敛首退下,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声瞬时静了下来!静到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能感觉到那些焦急的、探究的、兴奋的目光!
不可以害怕,我握紧拳头,看着那个浑身包裹在白色锦缎里的婴儿!她躺在宽大的椅子里,大大的水眸略微有些迷惑地张着!于是我抬脚向前,挺起胸膛……
那白鹤歪着头打量我,低低的鸣叫,尖尖的鸟喙在眼前晃啊晃得,忽然觉得浑身不舒服,如芒刺在背!我讨厌那审视的态度,仿佛自己是被选择的商品!
雪虎忽然伸过头来,一双大大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着黄金才有的色泽,巨大的虎口微微咧开,尖利的牙齿白的耀眼!我一惊,不由自主后退半步,后背的汗毛根根立起。近旁却有咯咯的笑声突兀响起来,那个只有百天的小婴儿,柔柔软软的小手伸向空中,她想干什么?
我看着那孩子抚摸白鹤硬硬的鸟喙,对着雪虎微微一笑,天地失色!白鹤低首,雪虎臣服!前一刻还寂静如水墨画的人群忽然涌过来,欢呼响彻山林!这、就结束了?
我不明白!仅仅是因为那简单的抚摸或者是不知所谓的一笑!我一辈子也不明白自己自己输在什么地方!她仅仅是因为小,因为小所以不懂得害怕罢了!我的后退有什么错?有什么错?那锐利的虎齿拥有将人生生撕裂的力量,她知道吗?不知道!那么,我有什么错?
没有回答,我装做没有听到叔叔的呼唤,安静离开!那些热闹不是我的!为什么要留下?
从那以后我总是静静一个人!不久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情,我们不再住在宫里,邀梅叔叔奉命来照顾我,把我带到漠北。于是我日日看那大漠戈壁、风卷黄云!住不习惯,总是怀念净雪宫后山峰顶弥漫的云雾,空气里朝润润的花香,以及清晨脆脆的鸟鸣!
我知道,宫里死了很多人,离宫时身后漫天的火光,我当然记得!偶尔会想起过去,有些好奇那个笑容晃得人眼睛发花的婴儿,不知道怎么样了?再也没有见过叔叔!
安静得生活,一切被邀梅叔叔打理得很好!按部就班的长大,成婚,接手邀梅叔叔照管的田庄、商铺,我知道那是净雪宫的产业,仍然尽心尽力的打理。当我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就这么安静的生活下去时,邀梅叔叔问我,“还想不想成为净雪宫的宫主?”
净雪宫,那个梦里都日渐稀少出现的名字忽然被提起,心里竟然还会撕扯着疼!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父亲伤心绝望的笑容,叔叔温暖的怀抱,后山的苍松,山间的清泉,从来没有过的发现自己如此依恋那个承载大部分童年岁月的地方。于是我说:“愿意!”
再一次,毫不犹豫!我不问谁告诉他召唤圣兽的方法,不问那些总是浑身蒙着斗篷的人是何方神圣,不问他为何背叛净雪宫禁!我只需要结果就可以,这一生我恐怕也只有这一件事可以执着!
然后见到烈烟,旋风里出现的雪色猛虎!已经长大的我,失去了往日的恐惧!却是依然不喜欢!我想自己永远也没办法做到把他当猫咪一样亲近!恍惚记得曾经有个男子这样做过,在他的膝下猛虎、毒狼和家猫、猎狗没有区别!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它俯身下拜和我定下契约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亲不亲近是无关紧要的事!
邀梅叔叔欢天喜地送信回去!我看着他眼底的喜悦,有些微微的惆怅!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对这个视我如亲生骨肉的男子!
我知道他在那场大火中失去妻主,不只是他,失去家人的还有听松、依竹、惜兰以及无数的净雪宫姐妹兄弟!然后亲眼看着他在带我离开的路上失去亲生儿子!从那以后,视我如己出!
可是我无法回应,这样的爱太沉重!负担起来太累!想来,我是个无比懦弱的人吧!不愿意承担责任,像男子一样没事伤春悲秋,多愁善感!也许这样的我活该被抛弃!
想当然的不被承认,邀梅于听松叔叔争吵!潋琪、烟罗一脸莫可名状的笑!似乎我于雪虎缔结契约是个天大的笑话!我听着人人用理所当然的口气质疑我御使百兽的能力,看着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人群,忽然觉得无法抗拒的倦怠!这算什么?
于是我挥手示意离开,离开!没有净雪宫天不会踏了,父亲只是希望我有叔叔一样的能力,现在我有了!被不被承认又有什么关系!何况母亲为救宫主而死是谁的错又有谁能说的清?父亲的怨恨,真的是对叔叔的吗?恐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可是邀梅叔叔不放手,他说天命属我!天命?我笑,那是什么东西!?无知小儿的一笑,稚龄少女的一步,一进一退一个瞬间就可以决定的东西!他们管它叫天命!我想世上不会有比这更讲不通的东西了!
可是我不管!天翻地覆随他们闹去吧!与我何干?这世界没有给我什么,所以,我也不用为它负什么责任!
上祭坛,上祭坛!上了祭坛黑的也是白的,如果有天命,昨天还要我命的人下一刻就能俯首贴耳地驯服!邀梅叔叔推我上去我就上去!
下面涌上来的大批人马,没有几个不带伤的!我一眼就看到中间那个白衣的女孩子!嘴角一抹若隐若现的微笑,这种情况下还笑的出来,真是,和小时候一样不可爱的家伙!
我当然没有错过她看到我的那一瞬间眼里的错愕,呵呵~原来也是普通人呢!还以为天命所归的人是什么怪胎!
周身忽然大雾弥漫!翻滚的白雾,伸手不见五指!声声虎啸不断传过来,捂上耳朵不听!我讨厌这种感觉,心里响起的声音,非自然的联系方式!御使百兽的是我,烈烟,即使你是圣兽,也不可以指挥我!
再睁开眼睛时是一望无际的森林!毒蛇、猛兽接踵而来!原来这就是祭祀!我杀、杀到满身是血、精疲力竭,如果出不去自己就是祭品吧!什么天命?鬼话!
到处是有毒的植物,暗处隐藏着无数饥饿的野兽,天空是食人的鹰鹫!如果从这里出去还可以对着百兽千禽温柔地微笑,那个人一定是疯子!我开始怀疑,叔叔曾经接受的是不是同样的祭祀,同样的天命?
我一定要活下去!因为家里那个小小的身影,她会用娇甜的语气一声声唤我:“娘!娘……”她会每日站在门口迎接我回来,抽出小小的剑炫耀新学的招式!还有、我不能让那个单薄瘦削的男子像父亲一样日日用忧郁的眼神看天!
所以,我射杀了那头小鹿!尽管它看起来柔软如初生的幼儿,拥有大大的明澈眸子!但是我要活下去!
袖箭穿透它脖子的一刹那突如其来的眩晕袭击脑部,光影急速地旋转!就此失去意识,最后一刻听到的是耳边呼呼的风声!结束了么?都结束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