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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6 ...

  •   此后两月,我依旧是相府里有名无实的米虫夫人。闻相爷有空了就来逗逗我,以看到我脸红脖子粗为一大乐事。我也隐约知道,他最近正忙着处理麟王的私产,查处太子余党。所凭恃的,自然是从我那里得到的地图。
      这天,是我爹娘的祭日。
      虽然隽阳帝已替父亲正名,但如今新皇当政,没有人还会记得前朝旧事。闻雅忙得很,况且也只是个挂名女婿,因此我趁他上朝时偷溜出府,回到旧宅,想给九泉之下的家人烧点纸钱。
      往日门庭若市的相府旧宅如今一片灰败,院子里杂草丛生,野猫肆虐,看着叫人心酸。我找了一个僻静角落,点着了香烛纸钱,朝着东边跪下,深吸一口气止住眼底泛起的泪意,然后慢慢的俯下身去。
      再抬起头时,一个灰衣人正站在缭绕的香烟里,朦胧的晨曦投射在他侧脸,五官俊朗深刻如雕塑。
      他道:“闻雅已经拿到那支金钗了?”
      我点了点头:“是。”
      “他没有起疑吧?”
      “没有。”
      我清楚的看到那天自己倒映在闻雅眼中的惊慌模样,他是那么自负的人,绝不会怀疑自己已经看穿了我的“秘密”。
      “很好……”灰衣人穿过烟雾缓缓走来,眼里闪着狠厉的光,自语道:“埋伏在几大庄园里的杀手和火药早就等着他来了。第一谋士又如何?一样也要死无葬生之地!”
      我对这番话里浓浓的恨意仿若未闻,仰头问道:“阿弘,我的解药呢?”
      “解药?”他低头看着我,“轻舞,你别忘了,只有闻雅死了,你才能拿到解药。”
      我不死心:“也不差这一两日嘛。还是说,你对自己没有信心?”
      他的眼神一变,猛然扣住我的下颚,冷声道:“轻舞,你是在讽刺我么?”
      “你太多心了。”我嘟哝了一句,垂下眼睛,“我的命在你手里,我怎么敢?”
      他这才缓缓一笑,眼底有了些熟悉的温暖,随即伸手将我搂进怀里,轻轻抚了抚我的头发,低声道:“委屈你了,轻舞,再忍忍,几天就好……等闻雅死了,我立刻向长老们求取解药。这一次我们真的会永远在一起,你相信我!”
      我透过他的肩膀看到一角苍蓝的天空,初春的清晨,果然还是有寒意入骨。
      “阿弘……”
      “什么?”
      “……没什么。”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慢慢的弯起唇角,“等闻雅死了再说吧。”

      (五)秘密只能在梦里
      荒芜的院落里又只剩下我一人,我慢慢站起身,眼前却渐渐迷离,钻心的刺痛一阵阵从四肢百骸传来。近来体内的蛊毒常常毫无预兆的发作,恐怕上回拿到的解药效力已经到极限了。
      我扶着墙勉强走了几步,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朦朦胧胧的梦境里,我看到很多年前的自己。
      作为从小被皇室默认的太子妃,相爷老爹立志培养出一名德才兼备旷古绝今的未来国母,因此我五岁的时候,就被送到了枭阳近郊的金鼎山,跟着著名的女学大师慧成夫人学习诗书礼乐淑女之道。
      十二岁那年,后山的溪谷里来了一个奇怪的大叔,带着两个徒弟。据说三人游历至此,觉得此处白鱼十分美味,便决定暂时住几年。
      师兄弟二人皆比我大上几岁,而我和小师弟更合得来一些,两个人经常满山疯跑,偷鱼摸虾的事没少做过,也算是青梅竹马。可是作为一个大家闺秀,我从慧成夫人那里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矜持,因此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小师弟,我喜欢找他玩,其实是因为我暗恋的人是大师兄。
      那个总是白衣飘飘的少年,在小小的我眼里是个无所不能的人——长得好看,聪明过人,才华横溢。他用一成的心思就能学会别人花十成努力才能学会的东西,所以空下来的那九成时间,他就下山去玩。
      有一次,我偷偷的跟着他下山,结果却大受打击。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姑娘不光漂亮,连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他和她们在一起,不管做什么看起来都像一幅画——一副我只能远看却永远无法身临其境的画。
      我回头看着镜子里的那个头发枯黄脸色苍白的瘦弱小丫头,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自卑。
      我暗暗发誓,没有成为一个绝世倾城的美女之前绝不会出现在他面前。可是相思之情一时又难以排解,便偷偷摸摸的做了许多事情来聊以慰藉。
      我曾经冒着大雨来回数里山路,只为了在他的书房外放一把伞;曾经忍痛割爱将老爹快马送来的鲜果糕点放在他的书桌上;也曾经因为他喜欢兰花,便在亲手种死了无数盆以后将终于开花的那一枝放在他的窗下……
      有一次,大叔带着小师弟下山办事,好多天没有回来。等我好不容易溜出来想偷看大师兄一眼的时候,才发现他竟不知从何处感染了风寒,已是烧的昏昏沉沉。此后三天,都是我替他煎药,做饭,冷敷……作为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这恐怕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服侍人,结果当然可想而知——药煎得太烫,粥煮得太糊。在这般摧残下他居然也挺了过来,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只不过这三天里,他几乎连睁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依旧不知道我是谁。虽然每次回想起来,我都很后悔没有趁机报上名来,但在当时,惟觉时光太短,只想着抓紧每一刻与他相伴。
      可惜好景不长,溪谷里的白鱼还没有吃完,大叔就带着徒弟们离开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走的那天,小师弟特意来和我道别,握着我的手郑重的说一定会来娶我。我语重心长的劝他莫要勉强,与太子麟王抢媳妇儿,可是要掉脑袋的。
      只是没想到,十六岁那年回到寿阳京,我真的又遇到了小师弟。
      更没有想到,有一天,我竟然可以嫁给大师兄。
      世事变幻,真比梦境更加离奇。

      (六)死要死对地方
      我睁开眼睛,正对上闻雅意味不明的目光,一时有些岔气,忍不住咳了起来。
      他扶我靠在他的肩上,一下一下轻轻的拍着我的背,动作异乎寻常的温柔,只是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温柔:“回旧宅祭奠怎么跟做贼似的?要不是本相爷聪明,夫人你现在还在废园子里躺着呢。”顿了顿,又不客气的问道:“夫人究竟得了什么恶疾,为何大夫查不出原因?”
      恶疾?苗疆蛊毒算不算恶疾?我抬起头,却难得细心的发现,他一向慵懒的眸子里,竟有一丝藏不住的疲倦的担忧。
      我微微的弯起唇角,满足的哼哼道:“相爷,我饿了。”
      他挑了挑眉,伸手扯了扯我的脸:“夫人,你最近胖了不少。”
      我朝后靠了靠,偷偷汲取他身上好闻的气息,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

      我在闻雅的注视下狼吞虎咽的吃饭,他托着腮瞅了半晌,道:“轻舞,我明日要出门三天。”
      他没说去做什么,但彼此都心照不宣——太子麟王的私产已经全部查清,他要替隽阳帝一一清扫,拔除任何有可能成为隐患的钉子。
      这也就意味着,滕弘一直要等的时刻终于到了。
      我愣愣的看着他,他笑了笑,靠近过来:“夫人,你不舍得我吗?”
      我想了想,又想了想,终于搁下手里的筷子,张开手,用力抱住了他的肩膀,钻进他怀里。
      大师兄的怀抱和想象中一样,不算宽阔,却很温暖。
      即使他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即使他经常调戏我,此刻却也有些僵硬,许久才抬起胳膊想要回抱过来:“轻舞,其实……”
      我却在他的手落下之前直起身子,顺手将满手油腻在他贵重的锦袍上抹了抹,说道:“唔,相爷太瘦了,要多吃点。”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目光里闪烁着某种危险的信息。我却笑起来,无比温柔的说道:“此去一别,相爷要多加小心。”
      嫁给他的这几个月,大概唯有这一句话,绝无半点假。
      也许,也是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三日后的傍晚,我又独自一人回到旧宅,找到了从前的闺房,穿着出嫁前的衣裳,静静的躺在早已落满灰尘的床上。
      向晚的霞光万丈,却照不到这个阴暗角落。真是个适合等死的好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腹中开始阵阵刺痛,随即疼痛蔓延到了四肢,就像有人拿着钉子在经脉上一寸寸的钉下去,无休无止。我忍不住喘息低叫起来,蜷成一团,抱着膝盖在床上滚来滚去,
      其实我一直是个又怕疼又怕死的姑娘,滕弘真是高估我了。
      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痛死的时候,院子里终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被用力的撞开,有人踉踉跄跄的跌到了我的床前。
      身子被人用力的扳直,耳边传来嘶哑的怒吼:“林轻舞,你叫我好找!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
      我的手脚已经冰凉,浑身止不住的发抖,尽管如此,却还是清晰的看到了眼前男子的狼狈——发鬓凌乱,衣衫破损,英俊的脸上布满了血痕,四处都是灼伤的痕迹。
      我哆嗦着笑了笑:“阿弘……你真难看。”
      这个发疯一般摇晃着我,眼睛里布满血丝,一看就打了败仗的人,正是三天前还冷酷自信的朱衣门血灵坛坛主滕弘,我的青梅竹马滕弘,左相闻雅的师弟,滕弘。
      他终于还是停了手,却还是将我箍得紧紧的,我看到他领子里掉出一半的短笛。方才,他应该就是用笛声催动了我体内的蛊虫,这才找到了我。
      “你竟然为了他不顾自己的命……”他死死的盯着我,眼里带着浓重的怀疑和刻骨的仇恨,“你是怎么做到的?你不想要解药了吗?”
      笨啊……我都已经独自在这里等死了,那自然是放弃了解药;既然不要解药,那就意味着,我不会让闻雅死在他手上!
      没错,我是按照他的吩咐,想办法接近闻雅并把地图送到了他的手上;
      没错,闻雅是中了计,亲力亲为的想要处理掉太子麟王残留的势力。
      可是滕弘算错了一件事,他太小看曾经受过未来国母精英教育的我。即使只看了一眼,我还是记住了他无意中和手下商量时随手标注在复制图上的火药位置。我偷偷的把那些地点重新标注在送给闻雅的那张原图上,旁边还被我认认真真的写上了“杀手出没”四个字。
      所以,闻雅非但不会陷入腾弘的埋伏,反而可以事先调兵包围,反客为主,将那些苗疆杀手打个措手不及。
      闻雅不会死的,因为,有我保护他!
      他是枭阳国无所不能的闻相爷,他是我从十二岁起就偷偷爱慕着的大师兄,这样的闻雅,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虽然人总是要死的,但一定要死对地方是不是?比如我,就算现在就死,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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