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踢》秋小九

3、叁

　　罗三小姐，不，现在应该是王四少奶奶被移居到了王家最偏僻的一个院子中，靠着王府的东门，但是基本无人进出。

　　罗沁辛将所有鲜亮的衣服都收了起来，一头乌发整日里也就盘起来插了一根银钗，素淡得让人害怕。

　　她不再做胭脂了，女为悦己者容，她的悦己者毫不犹豫地扔下了她去了大洋彼岸，她哪有那脸面做讽刺的胭脂。

　　不光是她不再做胭脂，她甚至砸了珍藏多年的玉钵，并且勒令每一个服侍的丫头都不准抹任何脂粉。她变得刻薄起来，或许她是有原因刻薄的，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女，却被关在这院子中垂垂老矣，她又如何能不刻薄呢。

　　就在秀儿觉得罗沁辛的一生都会如此沉寂下去时，她们命运的轨迹却都发生了偏转。

　　那是因为北平城里大学生的游行。整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口号回荡在罗沁辛耳边，等到秀儿第四天清晨为少奶奶打来梳洗的水时，却发现她已经穿戴好了下人的服饰，梳着未出阁闺女的双鬏，冷着一张俏脸站在那阴影里淡淡地说：“我要出去看看。”

　　看看那些连胭脂都不抹的女学生如何能够强得过她，强得过扬名江南四省的胭脂小姐。

　　她和秀儿还有一个粗使丫头出府得很顺利，前些日子她一直老实地待在自己的院落里，从来不惹事，让整个王家对她的表现十分放心，于是当秀儿向管事婆子提出想带着两个丫鬟去给四少奶奶寻她想要的脂粉时，管事婆子答应得很痛快。

　　谁也没注意到那低头不语梳着双鬏的就是北平城里有名的活寡妇罗沁辛。

　　后世曾有人说，那一眼，让一生都改变。

　　没有华服堆砌，没有珠宝缠身的罗沁辛惊了北平军阀穆功楠的马，也就是这一惊，不失脂粉的罗沁辛如同一把锋利的剑，锐利地刺入了穆功楠的心。

　　罗沁辛最终并没有看到所谓的一头短发游行的女大学生，因为她还有秀儿这些小丫头都被带到了一旁的茶楼里，一位衣着天青色军装的年轻男人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声音低沉悦耳，他说：“我叫穆功楠。”

　　那一刻，罗沁辛忽然无比痛恨抛下自己去了日本的王四少爷，因为她为自己那一刻的心跳如雷而感到羞愧，又为自己那耻辱的身份而感到悲伤。

　　她想，如果她还是那江南大户交口称赞的罗三小姐的话，她一定不会为自己的身份而感到羞耻。

　　罗沁辛听到自己细若蚊鸣的声音，带着内心花开的颤抖，一点点点亮穆功楠那眼底的旖旎。

　　她撒了谎，她说自己叫辛辛，是王家的一个下等丫头。

　　穆功楠并没有太多的表示，他礼貌地放了罗沁辛离开，甚至还询问是否需要侍卫官的护送，虽然而后被婉转的拒绝。

　　罗沁辛低头沿路走回王家东侧门时忽然清晰的听到了自己内心失望的声音，她甚至对这萍水相逢的男人有了一丝怨恨，为什么不开口说要带自己走，难道她的美貌不足以让他倾倒吗？

　　那时候的罗沁辛还太不了解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她确实美貌惊人，确实有让人一见沉沦的本事，但是她面前的男人是穆功楠。

　　是整个北平城最受人尊敬的穆小将军，正是由于这穆功楠麾下的穆家军牢牢把持住了北方三省，才让日本人在明面上没有那样嚣张了。

　　这样冷硬的男人，就算动心也不会如同未经情事的毛头小子一样脸红心跳。

　　穆功楠确实看上了在自己面前羞怯柔弱得如同无枝浮萍一般的罗沁辛，但是他只是默默地派了人盯住了罗沁辛回去的路，直到手下的人汇报说是亲眼看着那个小丫头走进了王府大门他才心中有数。

　　在他看来，那样的罗沁辛随时都可以得到，倒是不急于一时，眼下东北越来越严峻的战事和俄国人的蠢蠢欲动才让人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