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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羽慕架空]白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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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来的事情总是逃不掉。慕少艾掐点下课,胳肢窝下夹了书就走,迈出教室门身后并无动静,刚准备侥幸松去这一口气时,羽人非獍已经直直的矗在前头,毫无疑问是从后门杀出来拦截的。慕少艾站住,吸气,伸手去推鼻梁上的眼镜——他没有度数,但眼镜是个好东西,不会让你没有事做。比如此时,便显得无辜优雅,从容不迫。
“……为什么,不当我们的班主任了呢?”
慕少艾开玩笑的说道:
“你连老师都不叫了,我还能当你这个班主任嘛。”
“老师。”羽人非獍飞快改口。“为什么不当我们的班主任了呢?”
回去的时候燕归人还在睡。羽人非獍无情的把他弄醒。两人顺势掰了一回手腕后,羽人非獍问道:“西风呢。”
“我怎会知道啊,一直在睡。”燕归人擦去嘴角的口水。“这是第几节课了。”
“第二节。”羽人说。“咱们的班主任换成剑子老师了。”
“哦哦,这样喔。”
过了一会燕归人说道:“毛毛老师是好人啊。”
“啊。”
断雁西风有点疲惫的走进来;刚才去水房洗了洗脸。现下的天气,犯春困不说,左边还有一个睡的那么投入的燕归人,想不受到传染是件难度很大的事。羽人非獍坐在她右边,倒是能挺得腰杆笔直。燕归人说:“你不是有事问她吗。”
断雁西风稍稍向羽人非獍那边偏了偏头。
羽人非獍张了张口,仿佛那话很难启齿似的。
“……是这样。西风。……生物课代表。我不想当了。所以,你,能替我当生物课代表吗……?我会请你跟燕子吃饭的。”看到燕归人的表情后他赶紧加上一句。他们呆了呆。
“你知道你在讲什么吗羽仔!这是什么时候!会影响到西风的成绩——”燕归人嚷起来。
“不会让你跟西风之间的差距更大些啦。”
“羽人非獍!来单挑!”
断雁西风一巴掌把叫嚣的燕归人脑袋按下去。
“我是没所谓啦,羽仔。不过你不会只是想让我负责把作业送到办公室去吧——”
“是啊。”羽人非獍说。
总是一报还一报的。如此一来,说不定就是明天,说不定就是下午,慕少艾在走廊上叫住他,然后问他:“为什么不当生物课代表了呢?“说不定还笑着。说不定笑得很勉强,平光镜也不能够遮住。
然后他就可以冷淡的回答:“对不起,老师,学习太紧张了。我是高五生……”
事情的开头和结局总是如此相似。
进入高三的第一个月各科课代表纷纷心思活络开始怠工,慕少艾对着带了两年的得意门生无可奈何,拿过来第一次考试的成绩单从上往下扫视,生物排名里羽人非獍四字赫然高高在上。高五生啊,好像在泥沼之中越陷越深般的,除了自己的成绩之外目不能斜。慕少艾根本没抱希望,晚自习从羽人非獍旁边路过时他顺便就那么一问。
“你是羽人同学?”
“是的,老师。”
“呼,生物成绩很不错呢。要来当生物课代表吗?”
下课后羽人非獍把收齐的作业送到办公室。慕少艾跷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笑得一双桃花眼眯成一条线。
“真难得啊。是说,老师以为不会再有同学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了……“
“可是作业总是要收的吧。”羽人非獍想了一想,很认真的说。
“是啊,总是要收的。”
半年前不成立的借口,现在用上也还并不算太迟。但是他想得太好了,太完美了;事实上前班主任并没有对自家干部私下的人事调动表现出一丝一毫惊讶,据断雁西风描述好像是真心觉得还有人肯当课代表就已经很不错了的样子。然后羽人非獍想起来恐怕连这一步也是在对方预料之中的。
这好像也并没有那么糟。第一次模拟考试就在眼前,春天这么冷。座位其实坐的很随意了;高三在繁重的课程之下,一切都变得很随意了,校服有时候不穿也不会有人理睬,教导主任也不会虎视眈眈注意姑娘们头发的长短。教室有很大很长的窗台,摆了乱七八糟的书,拉起厚重的红黑色窗帘,燕归人便时常爬到那上面去睡觉。对于已经很清楚自己何去何从的应届生,以及什么都不缺只缺临考心态的复读生们,规则显然没有在起什么作用,老师也都并不会多嘴多舌。大家将之称作主要矛盾战胜了次要矛盾。
羽人非獍、断雁西风、燕归人的三人组已经在无数次座位调换中占据了雷打不动的一个排列,从教室左上角直到右下角,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燕归人总是在睡,夜里打DOTA,上午便睡。下午比较有精神了,便缠着断雁西风。傍晚去打一场球或者打一场架,晚上睡过两个晚自习,最后一节自习时惊醒过来向二人要作业抄。一边抄一边还总是在嘟囔。
“这个题,西风你选的A,羽仔你选的C,到底是选几啊。”
俩人都懒得理他。断雁西风说:“你愿意选几就选几。”
“哦。”燕归人说,把A勾上。”可是,到底哪个对啊。”
这边断雁西风已经探过身来在问:
“羽仔,怎么是C啊。”
“你看这里。这个题他有陷阱……”
一天的课结束都是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三个人歪歪斜斜走出校门,一本书也不带,便去门口的奶茶店买奶茶喝。奶茶很便宜,甜得腻人,但至少十分温暖。有时候买烤番薯,买多了各自都形成一套如何才能挑出糖心番薯的独具慧眼的技能。奶茶喝完了,番薯也吃得差不多了,他们来到岔路口,燕归人和断雁西风向左转,羽人非獍便向右走去。
断雁西风喊:“羽仔,明天还给你带包子啊!”
燕归人说:“明天下午我们打球吧。”
羽人非獍默默的点一点头,或者说:“嗯。”
其实半年前他还跟燕归人因为断雁西风干过一仗。事后却拥有在这个新环境中的第二个朋友。断雁西风是第一个,不过他们很早以前就认识。断雁西风是很好的姑娘,眼光也很不错,燕归人成绩在全年级倒数,但是却肯为了等断雁西风早上六点爬起来上早自习。
羽人非獍觉得燕归人是个白痴,燕归人觉得羽人非獍是个闷骚。就算白痴和闷骚也有共同点:篮球。
他们老是打篮球啊那时候。高三上半学期,学习没有那么紧(当然只是相对而言),压力没有那么大,天也还没有黑的那么晚。下午三节课上晚,燕归人拔地而起,从屋角的垃圾堆里翻出藏好的篮球,招呼羽人就跑。还要记得喊西风,给我们带个烧饼。断雁西风在算三角函数,头也不回,骂滚。跑得很快,去占场地,总能占到一个篮,这时候洛子商,吞佛童子一帮人也跑过来。有六个人便三对三,八个人便四对四,十个人就可五对五,但那情况毕竟少,何况地方小也施展不开。有那么一次,运气好,占了两个篮,一整个场地,三班四班一帮人,很快乐的在打。理科实验班的人找不到场地,发现这边一个篮下只有四个人,便过来商量。燕归人想都没想,说:“不行。”
理科实验班的篮球队长,虽然没有实质上的称呼,但每个班总有那么一个精神领袖——鬼梁飞宇,是个脾气很好的男生,他温文尔雅的说:“哥们,商量一下嘛。”
燕归人憎恨一切成绩很棒的人类,当然断雁西风和羽人非獍算是例外。他说:“那这样好了,你们上来五个人,我们打全场。”
其实应该是个很正常的事情。总是跟自己人打,套路特点都熟悉,也会很烦躁。可是那天也许是太阴的缘故,也许是断雁西风悄悄出现在场边的缘故,逐渐开始变得微妙起来。糟糕的是那天他们俩人都没有状态。本来喧闹的场地渐渐静默了,众人都各自在心中计算着分数,临到快上课的时候,燕归人已经烦躁透顶,给羽人传球,半路上就被鬼梁飞宇截到,然后转身便往后场跑。三班的人都无可奈何,等着看对方灌一个空篮。
羽人非獍突然动作,他迈开步子去追鬼梁飞宇。他的速度一直很快。初中他就是短跑冠军。断雁西风看到的时候,吃了一惊,知道羽人是认真的。于是追上了,在鬼梁飞宇纵身上篮的时候,羽人非獍从后面抱住他的腰一拽,两人一起翻倒在地。篮球蹦出场外,滚得老远。
羽人非獍躺着,喘着气,天色突然暗下来了,球场边亮起一个灯泡;他看到鬼梁飞宇闭着眼睛,用手紧紧捂着太阳穴,一缕鲜血从额侧流进鬓角里。有人跑上来把鬼梁飞宇扶起来,羽人非獍认出那是自己的班主任。
羽人非獍脚踝肿的很厉害,慕少艾送他回家。看这个一米八七的男生一跳一跳走路,其实很好笑。一直都没有讲话,直到快到目的地,羽人非獍才问:“老师,会有处分吗。”
“会啊,一定会的。”
“……”羽人非獍就很久没有说话,让等着下文的慕少艾超尴尬,最后还是自己说道:“不会影响到高考的,羽仔,何况你是状元的料呢,更加没有关系。”
“那,不要告诉我爸。”
“哎呀,这个我知道。有老师在呢,没事。”
不会有事啊。在教室里写检讨,燕归人和断雁西风一左一右,瞎出主意。断雁西风说,要写的感人,要写的自己十恶不赦,万分抱歉,诚心悔悟。燕归人平常都很听她的话,这时候却讲,你懂什么,这个事情,要写的越轻微越好,越无所谓越好,不然不是给人留下把柄,到时候拿这个要挟你,你没有话说。两下里吵个不停。羽人非獍用圆珠笔打好草稿,又用钢笔誊一遍,心里想着今天听到的话,鬼梁飞宇家里开很大公司,是很有钱的。鬼梁飞宇轻微脑震荡,离高考只有半年,他成绩很好。……这时候听见靠后门坐的同学说:“羽人,有人找你。”
羽人非獍抬起头来,后门站着的人,他并不认识。因为心里存了想头的缘故,一眼就能看出跟鬼梁飞宇有些相像。但是比鬼梁飞宇俊俏的多,且并没有那种平易近人的气质,总之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茬。燕归人和断雁西风也都虎视眈眈的瞪着他。
……
不会有事的。
羽人非獍想着,走进黑暗的胡同,轻车熟路的找到家门。院子里住了三家人,他朝最里面的那间屋子走过去。酒气很重,关着门也能闻到,手腕突然也很剧烈的疼起来。羽人非獍低头一看,衬衫的袖子沾了一块污渍。他脱下衬衫,在院里接了水,搓洗起来。额头很烫,他洗了一会,抬头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
“是说羽人同学怎么会考出这种成绩,我很好奇啊。”
剑子仙迹拿着三班的一模成绩单,坐在慕少艾的办公室里,本来就皱的很紧的眉头要拧成麻花。慕少艾用大茶缸子喝茶,置若罔闻。
“剑子老师,不要用个人的发挥失常掩盖总体情况。”
“哎呀,呀,呀,慕,少,艾。”剑子仙迹眼角直跳。“想来这个班主任,我确实是不适合当。还是还给你,大家都省心。”
“哦剑子前辈我错了我很错,来请你喝茶~“
窗外玉兰花开的正好。还有老师折一枝来养在玻璃杯里,两天过去竟然都没枯萎,还是很饱满。
“不过,复读生出现这种情况,倒也正常。听说羽人同学,高五了?“
“嗯哪。”
“那更要注意了。可见心里素质,不怎么好。”
“我有听说是因为他爸。”慕少艾吹开水面上的细沫。“第一年考试,他爸跟人干架,头破血流的回来,羽人照顾他一夜。第二年考试,他爸喝酒喝出肝病,羽人照顾他快半年,你想那结果。”
“……他爸跟他有仇哦。”
“这个就不知道了。总之,这个孩子还是拜托剑子你。”
剑子仙迹沉默半天,慕少艾心惊胆战。
“慕少艾,你这人真有意思。”
是很有意思。上半年,什么事没做过。羽人非獍闯出祸来,连医药费都是慕少艾垫的。一力跟校方担保,羽人非獍会是这届高考的年级前十。拿着将近满分的生物卷子满楼道炫耀。突然之间就撒手了。
“没办法啊,阿九还小。我不能老丢他一个人在家里。”
对羽人非獍的时候,也是这样解释的。笑得一脸无奈。羽人非獍就哑口无言了。完全没忍住的又撩了他一下,真的是完全没忍住,本来这不该是慕少艾这个时候还说得出的话的:
“那么伤心吗?呼呼,我可真高兴。只是不是班主任而已了啊,羽仔。我还是教着你的呀。”
说完就后悔了。
燕归人特意从路上买了小笼包带给羽人非獍。
“不要气馁!哥们。你成绩多好。再砸,也没有砸出咱班前五名啊。”他自己的卷子上全是红叉和刺眼的零。
“没有啊。”羽人非獍说。“我没有气馁。”
“这就对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考的比西风还好。啊西风对不住,我不是有意……”
羽人非獍自己倒是很无所谓的,把试卷塞进桌斗。燕归人和断雁西风的卷纸都摆在桌上,那差距大得简直不忍卒视。羽人非獍突然好奇起来。指着那两张试卷。
“你们,准备怎么办啊。”这样的成绩是铁定考不进同一所大学里的。
“没有关系!”燕归人说道。“她报重本,我报专科,我们还是能在一个地方!”
“那,要不在同一个地方呢。”
“我等她回来呀。”
断雁西风也说:“我哥见过燕子了。”
“那他一定满意的紧。”
“可不见得比对你更满意。”
……是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每天做梦都盼着把妹妹嫁出去的大哥啊,羽人非獍想。何况断雁西风长的又很漂亮。上课铃响了,慕少艾走进来。
“哎呀,果然是气氛悲壮。这才一模而已,都这样怎么成?一模的目的就是查漏补缺。大家要想着,现在做错了,高考的时候就不会错啦。所以现在考的越烂,高考考的就越好。别拉着脸了,老师都不急你们急什么。一二三,笑一个。好了,现在拿出你们不敢面对的生物卷子……”
二模也很烂。断雁西风的排名跟羽人非獍正好平齐。燕归人找不出理由安慰了,便说道:“是不是前两天那封情书啊。”
确实有人给羽人非獍写情书。情书里还夹了一枚桃花瓣,无比浪漫。吃饭回来,在羽人非獍的桌斗里,折得很细致,带一股并不浓烈的香味。羽人非獍打开信纸,那两人就一左一右扑上来大家共享了。是说这种事情是很稀罕的;羽人非獍长得很好,可是活动范围太狭隘,不易接近,处于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类型,一般人也就是看看,不会真有人打他主意。信纸打开了,先看署名。燕归人说:“是文科试验班班花呢。”
确实是那个姑娘。信写得很有分寸,就算硬说这不是情书,也能成立,主要是针对上次自行车坏了羽人非獍正好路过的事件表达感谢,又不会显得很突兀。燕归人和断雁西风都问有没有这事,羽人非獍点头。内容简短,也没有提出邀约,这是很聪明的,点到为止,知道如果对方有意的话,接下来自然好办。羽人非獍细细看完,把信封好,夹在最不常用的一本书里。燕归人问:“这代表什么。”
断雁西风说:“啥也不能代表。”
所以说生活多美好呢。还有人给写情书。春夏之交的气息。黑红的窗帘被撤下来扔了,燕归人很苦恼;因为换上的新窗帘是水蓝色的,他再要躲在里面睡觉,就很困难。上课的时候窗户开着,风吹过来,就像轻薄的波浪。就算肮脏,也是肮脏的波浪。春秋天穿的校服终于可以逐渐的换下来了,换跟校服颜色很相近的衬衫,就可瞒过教导主任的耳目,其实式样是很生动的。断雁西风的头发留长了,在脑后扎一个小小的马尾。晚上下自习也不用吃烤白薯了,可以改吃冰激凌。路上有时候会有很漂亮的姑娘向他羞涩地笑笑,愁落暗尘看到他也会打招呼。可是不再打篮球了;实在没有时间。连燕归人也多多少少有点紧张起来,试图达成从专科向三本的最后冲刺,每天两人给他讲题,讲的万念俱灰。断雁西风的成绩,稳中有升。羽人非獍会做世界上的每一道题目。
“没有办法过了这日子。”素还真说。剑子仙迹马上表示同意。“这日子没有办法过了。”
“怎会呢?我看这日子过得很好。”慕少艾推门进来。
“好个……”素还真吞回后半截。“你说学生是怎回事,越学越回去,现在可好,连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后半句都不知道是什么了。”
慕少艾翻起订的厚厚的语文试卷。各小题分都已经判出来,只是还没最后相加。翻过一沓,又翻一沓。素还真气呼呼的在玩扫雷解压,剑子仙迹望着窗外神色凄凉。翻了两沓,慕少艾便停住。最后的作文上有一个小小的红色数字30,有气无力之至,想来语文老师们批到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意识了。
“这个3长得真像5……”慕少艾想。
理综的试卷最后是送到了生物办公室这边汇总,等到开始往电脑里输入分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学生们放一天假,办公室里只慕少艾一个人,聚精会神对着屏幕。偶尔喝一口茶水。走廊里很安静,朱痕染迹推门进来时,慕少艾也没有回头,只是嗒嗒的敲着键盘,日光灯只开了一个,头发上晕开一点浅浅的黄。
“竟然没回家?”
“只是下去转一圈。”朱痕走过来,翻着慕少艾面前的卷纸。慕少艾也停下来,抬头望着他。羽人非獍那清瘦峭拔的字迹,多么好认啊,过目不能忘,即使在一千个人中间,也一样很快就认得出来。
“慕少艾。”朱痕丢下卷子,说。“你这做法没一点意思。”
“是么。我觉得还是很有意思的……”
“我觉得你蠢的要命。”朱痕毫不客气的说。
“人生难得几糊涂。”
“知道糊涂还糊涂就该打。”
“唉呀,朱痕,你真不放过我吗?我们认识这么久……”
“自然是只能放过你。”朱痕说。“所以只能骂你。”
羽人非獍背着书包走到小屋门口。快要高考了,教室里书太多,慢慢开始往回收拾。进了屋,自然是开窗开门通风。孤独缺居然没有呼呼大睡,在床上坐着,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羽仔,我已戒酒了。”
羽人非獍放下书包。
“你怎的都没有表示?羽仔。”
“第十七次。”羽人说。
“咳。”孤独缺显得很不好意思。“之前那,就算了,这次是真的。真的是真的。羽仔,你没发现我已经有好多天,嗯好多天,没有喝酒了吗?呃,只有在对事的情况下,才喝那么一点点。考试考的怎么样?”
羽人也不知道他提的是哪一回考试,只含糊说:“还行。”
“还行!我便知道你一定行。”孤独缺朝他肩膀上猛拍一下,羽人非獍的腰几乎被他压折。“这次,要好好考。我想着,怎么能成天喝酒呢?要攒下钱,给我羽仔上大学,娶媳妇。你不要窝在这小地方。考出去,考好学校,找好工作,找漂亮女朋友,买好的房子。你爹这一辈子就这样了,我们爷俩全指望着你。”
羽人非獍说:
“我知道了,我去刷牙,你快睡觉。”
孤独缺看着他,眼睛在黑暗里亮的惊人。
“羽仔。……”
羽人非獍推着他。孤独缺便倒下去,给他蒙上被子。很快便鼾声四起。
“还是喝酒了吧。”羽人非獍想。
考前最后两天全校放假,断雁西风的书装了满满一大袋,燕归人扛着,背上衣服被汗水湿透了。天气燥热得惊人。到处是尘土和废纸片。他们在校门口告别。
“于是我们这两天就不去找你了。8号晚上来通宵吧。”
“嗯。”
慕少艾手里提着青菜和一条鱼,到胡同口停了一下,然后拐进去。傍晚的热度也很骄人,青菜的边缘在迅速的失水萎蔫。细胞液,浓度。不好意思,我教生物走火入魔了。心里也估量过合不合适。但最后觉得还是很合适的,毕竟有手上东西做掩护,只要说自己是路过来关心一下明天就要上战场的学生就万事大吉。很突兀吗?怎么会很突兀呢?
这里他只进来过一次。羽人非獍堵在门口,死活不让他进去。无论如何也不要他进去。一个人在那里站着,形销骨立,以为便挡得住身后深不见底的黑暗。
慢慢爬了五层楼后按响门铃,来开门的人让他差点没把手里东西直接丢掉,看清楚后便笑起来。
“哎呀呀,稀客。怎会……?”
“我在路上遇到阿九,便送回来。”羽人非獍解释道。
“羽人哥哥很久没有来过了。“阿九也说。
慕少艾没说任何话,于是在两人合力一人捣蛋的情况下做成了晚饭。过程也很平常。吃过饭后慕少艾收拾碗筷,羽人非獍和阿九坐在地板上做手工。买了新的串珠,一颗一颗串起来,串很长,也不会觉得枯燥无味。收拾完出来的慕少艾看他们折纸。折一千只纸鹤,便可实现愿望。
间或说些温暖的笑话。九点过后,慕少艾站起身,羽人非獍也识趣的站起身。他们走到楼下。慕少艾手里夹了一支烟。天真是黑的很晚了,总觉得就算到这个时候,现在也还有光影似的。羽人非獍真是很高啊,慕少艾看他时要微微带点仰角才行。
“怎么样呢,羽仔?”
羽人非獍有些困惑的,望着他,试图从他的眼睛里分辨出什么来;当然,一如既往的,他失败了。
“我不知道。”
“呼呼,怎么可以不知道呢?明天就是关键的日子了呀。”
“我已经经历过两次了。”
“这么说,难道你还想有第三次?”
尖刻的,但并不带讥刺意味的玩笑。羽人非獍没有说任何话;一缕烟雾飘散出来。汽车轧过街道的声音很刺耳。小区的花圃里种满了夜来香和石竹。他莫名的想要哭了。
“……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怕……”
“错,正好相反。”慕少艾眯着眼笑,那样温柔的,温柔且无力的笑。“老师是什么都怕。”
整整三个月,都是空着的信纸。无数个昏昏欲睡的午后,身边匀净或者浊重的呼吸。羽人非獍倔强的抬着头,肩膀上落满浓郁的光线,慕少艾在讲台上,对着他笑,笑容穿越层层空气等待落点,手指关节染满了淡蓝色的粉笔末。落雪的白和松针苍老的绿,日光炫目的白和袖口洁净的绿,卷纸刺眼的白和树叶鲜嫩的绿,天空灿然的白和柳芽轻软的绿,新刷过的还没有被踹上鞋印的墙面死亡一样的白,很久没人清理的池水泼翻一样的绿,奶茶骗局一样的白,茶叶枯褐的绿,无边无垠的白和拥挤喧嚷的绿,淡白乳白纯白灰白银白深绿蓝绿墨绿苹果绿水绿,瓜分这个世界的底稿,宣告夏天的到来和终止。羽人非獍有积郁在胸腔里的热量,太阳一样的,与他冷漠躯体完全不符的温度,要将他从内而外的融化。他想发泄,想大喊,可是怎么也不能明白自己想要说的是什么。
而这世上,一个人永远欠着其他人的解释。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