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画阁之蝶杀》苏吟裳

4、薄情酒3

　　皇陵。

　　绕过那些因为漫长的寒夜而无聊聚赌喝酒的守卫，简素大摇大摆的就踏上了神道，直奔主墓室。
　　因为还未曾举行最后的祭奠，所以这位长公主并没有被安置在早已经修葺好的玉棺中，只是用金棺收殓停在墓室内。

　　简素挑起棺盖，不由啧舌——这位长公主还真算是一个美人呢。也是皇帝太过宠爱自己的妹妹，请了匠人，使得她死后一如生前，容颜不改，宛如沉睡。

　　宽大的礼服袍袖相互交叠在胸前，寸宽的镶边上用金丝银线绣着雷云和翔凤的图腾，华贵万分。从中隐约露出一串很是质朴的珠链，倒有些不搭。

　　简素撩起了她的袖子，才要从她手腕上退却，却觉得一只冰冷的手死死的扎住了自己的手腕。他一惊，发觉那位安睡的长公主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阴森森的看着他呢。

　　“果然不能安息么？”简素看见那公主身周围飘荡的白色灵识，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执念作祟，于是微微一叹，松开了手。果然，那公主也和上了眼睛，还是双手交叠的姿势，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个错觉。

　　简素站在金棺边，想了想，从荷包中取出一小口香，点燃，然后席地而坐，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烟雾散开，渐渐的有一抹不甚清晰的影像出现，雍容华贵，姿色天成。

　　“你是谁？”飘渺的声音却丝毫不输气势，“擅闯皇陵可是死罪！”

　　“我受人之托，来解你的执念，送你前去往生。”简素淡淡的。

　　“所托何人？”

　　“昙伽。”简素顿了顿，或者说，“卓翊。”

　　那抹人影微微晃了下，声音渐渐低软了下来，“你，你都知道了？”

　　“不才略知一二。”

　　“你知道些什么呢？”仿佛是在自语又仿佛是在问询，那抹人影低低的，很有些凄清。

　　“卓翊此生最爱的女子名唤纯亦，而他负疚最深的女子则是公主。”

　　显然，纯亦这个名字触及了什么，那人影有些歇斯底里的大笑，凄厉不可闻，“纯亦，纯亦！”她呢喃着这个名字，到后来竟有些咬牙切齿。

　　“她不过是我手上的一颗棋子，凭什么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卓翊对公主并非无情。”

　　“哼，你又何以见得。”

　　简素淡笑，长袖轻挥，烟雾弥漫，拉出一场幻境。

　　端睿亲王的正妃育有一子二女，这两个女儿是一对双胞胎，但显然大姐绮罗更受宠一点，不像小妹纯亦，因为身子素来羸弱，连带着性子也有些温吞。后来因为绮罗被宪帝所宠爱，接入宫中亲自教养，大家的目光就只有绮罗一人了，纯亦则是被遗忘在了亲王府的后院中，默默无闻。

　　也多亏了纯亦的默默无闻，萧贵妃夺权专政的时候，她并没有如绮罗一般成为萧贵妃的眼中钉，只是被随意封了个郡主便同兄长一起前往封地了。那时节，人心不稳，谁要关注一个一直都默默无闻的郡主呢？纯亦的一生，本该就如任何一个普通的皇家子女一般，平淡无波的过去，可偏偏她又一个野心勃勃的哥哥和姐姐。自己的父亲原本是储君人选，却因逆臣当道而惨死，两人自是不甘的，尤其是绮罗，她五岁入宫，七岁就曾帮宪帝阅览奏章，胸中韬略绝不输男儿
　　。
　　绮罗同兄长闻轩合谋后，便开始了漫长的夺权道路。

　　他们开始利用那些在京都中的传言，同时加派人手前去找失踪的卓翊。即便这件事是假的，但只要有了卓翊的证词，仿照一张遗诏还不是手到擒来？

　　当时，绮罗只以为这是为了皇位而布下的阴谋，却不知到头来赔了自己的一生。

　　绮罗和卓翊的初见，是在泊夜洲的海岸上。

　　也许绮罗不曾想过，那次故意而为的会面，在不经心见却搭上了自己的一颗芳心。

　　卓翊当日从京都离开后，便隐姓埋名四处游荡，他家原本就是武将出身，也不甚讲究，所以颇有些落魄。这日来泊夜洲，不过是因为逢初一十五泊夜洲的花楼头牌会亲自抚琴奉歌，他是来一睹芳颜的。

　　因着囊中羞涩，卓翊便在海边租了一条小船，权作休息。然而那一夜，他却并未得安生，耳边一直有凄怨的琴声不停歇，好不容易挨到红日出生，卓翊才出得船舱，便见到旁边的小船上一个面色憔悴的女子正挽袖做羹。

　　接着海边轻薄的晨雾，卓翊只觉得那少女宛如仙子误入凡尘，他这样一愣，那少女便抬眸，勉强作一笑，便端着空钵进去了。接着，那船舱里便传来了急切的喘咳，还有少女莺啼一般的声音，“你醒了？在略歇歇，饭这就好了。”

　　“姐姐……”这是一个虚弱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但后面的就听不真切了，想来是没有气力了吧。

　　是对苦命的姐妹啊，卓翊心中一叹。

　　后来，卓翊看完了花魁，本该走得，却不知为何又多留了几日，正好碰上了那位姐姐要自卖自身为妹妹求医问药。

　　那是卓翊第一次看见那个多病的妹妹——苍白瘦弱，比起身边的姐姐来，她实在太不起眼了。

　　姐姐最后自然没有卖身为奴，卓翊给了她们一笔钱，而知恩图报的两姐妹也自然跟在了卓翊身边。

　　对于卓翊来说，多上两个人打点自己的一干起居，绝对比自己一个人晃荡更方便，但也因此不便去一些了无人烟的处所。所以卓翊便在清远郡的一个小县城买了个院子，算是定居。

　　那位姐姐倒是个妙人，同卓翊也颇能谈得来。因此上也有了赌书泼茶，红袖添香的一些个韵事。卓翊每每瞧着那姐姐，都觉得她家学源长，断非等闲之辈的。而那个妹妹…她太安静了，安静的仿佛所有的人都可以不记得她一般。如果可以，她是很少出自己屋子的，就算出来到院子里，也常常只呆呆的望着某一处，不发一言。

　　渐渐的，在卓翊心中，那妹妹倒是可有可无的了。

　　若非姐姐随隔壁的大婶一起去山中采些野菜，结果不慎跌落山崖，摔了个半死不活，临终前将自己唯一的妹妹托付给了卓翊，卓翊想，他也许早就忘了当初自己是救了一对姐妹花的。

　　在姐姐的面前，卓翊拉着那妹妹的手，发誓定当护她周身后，姐姐含笑而终。

　　那一夜，卓翊第一次认识了这个被自己忽视的妹妹。

　　少女淡淡的用沾了水的面巾仔细的整理好姐姐的仪容，然后看着卓翊，道，“你答应我姐姐要照顾我是什么意思？”

　　卓翊想了想，问，“你，可愿意嫁我为妻？”

　　半晌，她看着卓翊不说话。卓翊抬头看了看，对上她的眼睛，不由得一愣。

　　的确，和姐姐比起来，少女实在很不起眼，但是当你认真看她的时候，发觉她有一种柔美，只是因为内敛，所以不为人所知。卓翊觉得，那双眼睛是他所见过的最美好的——安静，恬淡，清澈的就像是山间的溪流。

　　“如果你不愿……我……”

　　“我叫纯亦。”她轻声说，然后拉过卓翊的手，用食指划着，一笔一划的写下自己的名字。

　　少女的微凉在火热的掌心一抚而过，卓翊觉得有什么东西也随着她的动作被扫掉了。他有些呆呆的任凭少女在自己掌心写字，意识不知飘到哪里去了，甚至都没看出来这位妹妹写的是地地道道的华文篆，那是只有官宦人家才专门学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