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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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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堂之上,司马昭站在太后座前,一身玄色,暗红滚边的华丽官袍,沉郁在不明朗浮动着透明尘埃的空气中,下面诸臣列列排开,都垂首默然,整个殿堂阴沉的好像司马昭漆黑的眼睛。
太后的脸因为过度悲哀已经如同槁木,没有任何特别的表情了。她缓缓点了头,司马昭领命,于是向诸位大臣宣布自己早已一手拟定的东西。
钟会抬起眼来,看着司马昭那张看不出表情的冰霜脸。听他念,高贵乡公薨,举国皆哀。罪魁成济业已伏诛。但是高贵乡公生前不孝,忤逆太后懿旨,因此废除其皇帝称号。
钟会侧首看见大臣们各种各样的生动表情,有的皱眉,有的含泪,有的忧郁,有的则麻木。最多的是麻木又苍白,就像他,早已在纷乱的朝堂之上磨尽了一切身为人的感情。
弑君的事情都能轻而易举的解决,杀一个二愣子足矣。贾充被保下了,司马昭果然是个令人放心的男人。
钟会无所谓,他早就看准曹家天下必定要栽在司马家手中,因此他初入朝廷就追随司马家,丝毫不顾及父亲原先忠于曹家的操守。而哥哥钟毓明显要比他重视操守问题。他自从官以来,都和司马家保持着一定距离,虽然有时也献计献策,但是打的旗号都是为了曹家皇帝。想到哥哥,钟会不禁望向哥哥。钟毓一身洁净半旧的官袍,微微弓着腰背,头发已经见白,面部表情平静。
散朝之后,钟会无视看向他的司马昭,直接走向钟毓。钟毓没想到钟会会来找他,他正准备低头随人群出殿。默默无闻,微微驼背。
钟会自嫂子进门之后,就搬出去住了。兄弟两个在这些年疏远了很多。小时候,他们两个就像连体儿一样,整天以一对的形式出现。两个人就像一个人,少了一个都是不完整的,彼此还会有一种类似缺失的空虚感。
“稚叔!“钟会忽然叫哥哥的名字,和当年一样。当然最早年的时候,他是哥哥,哥哥不离口。长大了,都在朝廷为官,多少都要避嫌。
“士季?”钟毓回过头来,看见弟弟那张仿佛多年不变、一样年轻的脸,“什么事?”他看向朝堂,司马昭已经离开,看来今日弟弟难得的空闲了。
“走,去你家里说。”钟会声音不小,钟毓微微皱眉,注意了一下周围,幸好没什么人关注他们的举动,于是不动声色的往僻静处走,尽量不让别人看见他与钟会走在一起。
哥哥钟毓住的是当年父亲留下来的宅邸。近几年都没购置什么东西,钟会走进去感觉很亲切,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
钟毓很节俭,他在存钱。他的妻子看见钟会,脸上拉扯出一个笑容:“哟,士季来了啊,快进来,正好今天吃鱼。”鱼在那时的确不易得,是江东特产,钟会从小就喜欢吃矜贵的鱼。
钟毓温和的笑了,看向钟会:“正好,士季喜欢吃鱼。”钟会心中一动,他清楚的看到钟毓眼角纵横的皱纹和鬓边散乱的白发,他已经是一个温柔的上了年纪的男人---当年那个钟会崇拜仰仗的机智灵动的少年已经不存在了。
吃饭时,钟毓和钟会对坐,嫂子打横,侄子们则由奶妈带走另外开灶。
钟毓一直不温不火的笑,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没有一句涉及今□□堂之上的宣布,抑或是弑君大事,司马昭之心。钟会忍不住了,他开口:“哥,你觉得司马昭会不会称帝?他已经是晋王了,他会不会下一步就直接登基?”
钟毓脸上的笑容先僵住,然后消失。嫂子识趣的立刻去盛饭,带走了所有伺候的婢女。现在整个饭厅就只剩下兄弟二人。钟毓放下了筷子。
钟会直视着哥哥的眼睛,私下里,他还是坚持叫钟毓哥。
“士季,你是有才华。但是你要记住一个人为臣的本分。不要妄议朝堂之事。称帝与否又与你有何关系?你必须记住,不论谁是皇帝,最高统治者都不会喜爱比自己更有才华,功劳更大的人。”钟毓说这段的时候,唇色是苍白的,他心脏一直不好,他的表情有些痛心疾首。
钟会控制不住自己如刀剑般锋利的舌头,或者更确切些,是思想。他好斗的思想,即使是面对自己的哥哥也无法收敛锋芒:“那哥哥又如何解释:良禽择木而栖,良将择主而从,良臣择君而侍?身为臣子如果一味愚忠,那么不仅自身受苦,还会对国家造成伤害。臣子比君主更重要,臣子当制衡君主而非愚忠顺从!”
“士季!”钟毓将手重重拍在桌子上,他的感情终于爆发出来,“你别再给我们添乱了!你知道现在的制度,莫名其妙的一个罪状就能被判极刑!甚至还会连坐,株连他人!你知道不知道!我也年轻过,我知道年少轻狂的潇洒。但是,我已有家室,有孩子,我不能再那么不负责任的潇洒下去!我承担不起后果!”
钟会的舌头第一次钝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哥哥终于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了。这个可怜的老好人,他到底多早就有这些担忧的?但是,他始终闷着不说,这是一场多么辛苦的忍耐!
钟会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哥。”然后起身离开,当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看见了满面泪痕的嫂子。那个女人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目光如同两把匕首,直直扎进钟会的身体:“求你不要带累了我们,好吗?求你了!”她咬牙切齿,然后残忍的在钟会面前跪下。
钟会不假思索,也在嫂子面前跪下。
钟毓压抑着喉间翻滚的呜咽,冲两人低吼:“都给我站起来!”
嫂子崩溃的大哭,口不择言,她指着钟会:“你弟弟根本不是人!他一定是在娘胎的时候就被毒死了,这个东西不是人!他是妖怪!他是借着婴儿的尸体到阳间来,来害你们家的!你看,多少年了,他的模样都没变,还是这么年轻,和少年时期一样!你再想想,”钟毓扑过来拉扯女人长长的头发,让她住嘴,女人尖利的叫起来,但还是继续她的话:“你再想想,他自出生以来,多少人都死了?你娘,你爹,包括生他的那个女人!然后就是你了,就是我了,就是孩子们了!”
然后,钟毓大吼一声,捂着心脏,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