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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是梦非梦(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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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潮刹那间雾散。覆盖着村庄的积雪,被云层罅隙漏下的月光照拂着,微微有些消融的迹象。黑夜,似乎褪去一分。
阿胡疲惫地睁开眼睛,疑惑问道:“是你杀了它?”
仙君的声音说道:“那金轮——”
阿胡要仔细端详那金轮时,金轮却飞进林中。继而,沙沙的脚步声越传越近,又见一个伟岸的身影陡然现于房脊之上。他四顾一番,手里正端着金轮。
那人,正值壮年,眉目刚毅。裹着一身藕色滚边的白色道服,腰间掖下宽大的衣摆,风尘仆仆,使他看起来又像一名雷厉风行的侠士。
他的目光落在阿胡身上,“小姑娘,修行不够,就不要招惹这些妖怪!”
阿胡觉得他有些眼熟,但听不惯他长辈般的训告,“怎见得我的道行就不高?”
“若不是看你身上还有几分仙气,我定然收了你这小狐狸。”说完,他便从屋顶上消失了。
昙尘轻笑了两声,立刻招来阿胡的不满。“你快出去!”
“若不是有我,你哪里能撑到现在?”
阿胡的自尊遭到了重大的侮辱。一来她不肯被人看轻,二来的确本事也没那么高。对付一只雪虫,搞出那么大的阵仗不说,还连番吃亏。这时,她倒有一点理解胡枝子强烈的自卑情绪了。
魂魄被一一收回体内。昙尘又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析魂珠。”
“我怎么会有这个?”
“追仙剑那次,你吞下一颗。”
阿胡恍然大悟,那次吞下之后,就昏了过去,竟不知有这样的威力。“为什么上次——”
“当时,你在梦境之中,若再析魂,恐会陷入更深的梦境,不可自拔。所以,我才将你击昏。”
阿胡叹了一口气。她的一切都在仙君的掌控之中,无论修炼还是遭难。总之,她是那个占了大便宜的人,是胡枝子羡慕嫉妒的幸运儿,可是,她倒是有一些厌倦了。大概是因为自尊的原因。
“现在,你可以出来了吗?”
“我又帮了你,怎么连一句谢谢也无?”
“反正你都会帮我,又不是为一声道谢。”
“这皮囊还是我给你的,待一会儿又何妨?”
阿胡鄙视的眼神也不知该抛向哪里,“你给了我,就是我的。快出去!”
他俩的话惊起一阵大笑,听那声音,正是碧虚。他现身在院子里,依旧笑个不停。“仙君这会儿可不敢随便出去,你不懂,不懂!”
昙尘轻“哼”了一声,再无动静。阿胡惊呼一声:“仙君走了?”
碧虚道:“待我唤他回来。”说着,摸出一颗种子。黑中带金,倒像颗铁屑。碧虚曰“变”,种子钻进地面,又自地下长出,扶摇而上,遇风而展开,竟是个人形。阿胡惊讶得掉了下巴,难不成这是能长出人皮的种子?
“这是窃形草。像鸟儿学话一样,它能惟妙惟肖地模仿人的皮囊。”
“仙家法术,不是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化么?”
“真身自然可以,但孤魂就不好那样冒险,总得找个依托。”
只听“崩”的一声,人形与地面分离。阿胡盯着渐渐生动起来的那张假脸,似乎明白了什么。“仙君也是灵魂出窍?!”
昙尘一边适应他的假皮囊,一边说道:“你只顾生气,说走就走。一旦遇上危险,我又立刻感应到,岂能不来救你?”
瞧他把自己说得像个小气鬼,阿胡很是不忿。“我生气难道是无理取闹吗?你大可不来救我好了!”这便闷头往前走。
昙尘想追几步,皮囊却不大灵便,半步未出,还退回一截。阿胡回头瞪了一眼,更加生气,一溜烟就不见影儿了。
碧虚皱着眉头,道:“看看,你可把她惯坏了吧!”
“她的性子,像阿薰。”
“其实可爱得很,唯有仙君你无趣。”然后,他瞄到扇子敲过来,机灵闪开,委屈道:“有理无理,心知肚明,打人太没风度!”
“我打你大胆放肆。”
“我明明是忠言逆耳!是谁心急火燎,冒着走火入魔的危险,灵魂出窍赶来救人,一张嘴却把人气走,功劳苦劳都被抹了。说别人小气,还不如说仙君你不解——”猛然见扇子又要敲来,他拔腿便逃,“我去追阿胡!”
昙尘轻笑,想这童儿也是胡说,男女之情他哪里懂得。关心阿胡,那不过是人之常情嘛!
阿胡一径走出几里地去。矮丘之下,林密草深,竟无半点雪地。只有小路蜿蜒,直通官道。恰有一队官兵并着几个脚夫路过,旌旗飘展,车载马扛,好一头山匪眼中的肥羊。护卫兵卒见到生人,齐声喝道:“闲人回避!”铿锵震耳,颇具威严。却不是对阿胡。
官道中央,挡着那个持金轮的壮年道士。他岿然不动,哪怕为首的军官已拔出陌刀,斥责于他。他款款行礼,道:“妖物狠毒,附身队中,请待我收伏,之后自当让路。”
这番话,只招来一通嘲笑。
“滚开!”马鞭甩出,毫不留情。
阿胡在树后,也端详一番,确有蹊跷。十几个兵卒,大都体格健壮,精神抖擞,横眉立目。只有一人,头略低着,眉眼微抬,像在窥视。他的面貌灰白着,像隔着一层纱,怎么也瞧不分明。
壮士道:“你们要走,也可,须从我这道五雷符下过去!”说着,一张符飘去半空。他则依计退到道旁。
“哪里来的莽汉,找晦气!”
“劳什子的鬼画符,要肮脏谁哪!”
兵卒们又气又恼,军官却沉默片刻,见那符真真切切停在半空,又是惊奇又是不解,“咱们兄弟都是见识过生死的,手里不知攒下多少条人命,被个把冤魂厉鬼缠上,也从不胆缩。这位道长,你若真是,且去修行,莫管人家俗事;若是落草的,小弟这里奉上几枚过路钱。也算交个朋友,如何?”
阿胡听得摇头,那军官话说得圆滑世故,但那道士岂是轻易能被打动的?
果然,还是起了冲突,队中冲出三人,奋马挥刀。道士疾退至五雷符外,刀锋袭来,当即擎起金轮相抗。
怪的是,明明以一抵三,力难支撑,对方咄咄逼人,大有血溅当场之势,他却不施展法术。总之,阿胡看得心焦,这便要冲出去救人。
手臂被什么牢牢扯住,原来是条手指般粗的藤蔓。碧虚管家婆一样的唠叨凭空响起:“要你好奇?你本事大?莫管闲事,又忘到脑后了吧……”如此云云。却又有昙尘的声音说道:“让她去吧,多吃吃亏,并不是坏事。”藤蔓又缩至不见。
阿胡愈加不服,怎生就是去吃亏的?她跃至斜坡上的一棵弯腰树上,喊了一句:“快快上去打他,留下钱财都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