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配角番外（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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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角番外·尤为天左惊霜
“掌柜的，您别动手，东西还是我来拿吧。”
一筐药材很快便被送到堂后，尤为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光是握紧就已经有些费力，重物拎不动，更别提持剑习武了。
经脉尽断之后，残破不堪的身体需要长期服药才能慢慢恢复，所以他开了一家药店，方便收集需要的药材。
之前一条腿伤得过重，现在还留有症状，走路时一瘸一拐。
他彻底变成了一个废人。
久了，尤为天几乎要忘记持刀时的感觉，那些惊人的武功仿佛从没来到过他的身体里，就好像他一直是那个格外平庸的弟子。
“两位少侠里面请，要点什么药？”
小二把人引进来，尤为天的视线落在两人一身的当山弟子服上。
青灰色，不甚起眼，但两个少年神色间却都有些倨傲，甚至刻意显露着脑后的红发带，这般年纪轻轻便成了当山的内门弟子，自然是前途无量。
他什么也没说，只无声敛了眉目。
***
“师父，你从哪捡来的小脏丫头。”
师父一个暴栗敲在他脑门上：“什么小脏丫头，快叫师妹！”
尤为天捂着脑袋，哀嚎一声：“我说的不是实话嘛，她……”
小丫头怯生生躲在他师父身后，一张小脸脏兮兮，身上也脏兮兮的，活像个小乞丐。
尤为天探身过去，本还想再取笑她两句，但见那丫头小手紧紧攥着衣角，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样子，临了转了念。
“行行行，别真哭了，我不说了行吧。”他别过头，无语道，“师父，赶紧带她去洗洗，都脏成什么样了。”
师父同样一脸无语道：“你同我说什么，你是他师兄，你带她去。”
“师父，我是男的！”
“难道为师就不是男的了？你年纪小，不碍事，快点快点！”
师父跟捉小鸡仔似的把她拖过来，推到他面前。
“来，见过你师兄。”
她被师父推着，吓得手足无措，直往后躲。
尤为天再度无语，他深吸一口气，扮了个鬼脸凑过去。
脏丫头本来正板着脸，一时没绷住，扑哧一声笑了，跟小脏脸上开出朵花似的，分外滑稽。
尤为天没忍住也笑了：“哈哈，还真是个傻丫头……算了，跟我走吧，我找个地方让你洗洗。”
其实小脏丫头并不脏，洗干净之后白白净净的，师父还特地动用了他并没什么学识的脑子给她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左惊霜。
师父说他们石山派行走江湖，什么都可以没有，至少这名字一定要好听响亮。
尤为天是不太能理解，不过左惊霜似乎挺喜欢这个名字。
一叫这个名字，她就立刻跑过来应声。
尤为天越发觉得她傻。
得亏他师父是个好人，不然就这个性子不被人卖了才怪。
他们师徒二人到处行走，蹭点东风不夜楼的江湖救济金，也还算过得去，带着个小姑娘各种不便不说，还容易被人说闲话。
是以尤为天一直想找机会劝师父寻个人家收养她。
可没想她跟在他们后面，时常一走就是一天，累了他和他师父找块空地就坐下，她也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们吃糠咽菜，她也跟着吃糠咽菜，一路风餐露宿，愣是没有半句怨言。
“喂，傻丫头，你就……”
左惊霜咬着手里的饼，转头望向他，眼神干净。
“师兄……”
尤为天被她瞪得一呆，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有些无奈道：“你要是累了受不了也不一定非得跟着我们。”
左惊霜把饼咽下，道：“我不累。”
“这话你自己说了信吗？”
左惊霜梗着脖子：“可我……确实不累。”
师父在一旁乐呵道：“你要是心疼你师妹了直说啊。”
尤为天立刻道：“我哪里心疼她了？”
师父嘿嘿一笑。
尤为天自知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想嘴硬，只好道：“行行行，我不跟师父你辩了，但她这么跟着我们也不是个事啊，她……”
左惊霜已经嗫嚅着小声道：“我不会添麻烦的……别赶我走。”
尤为天：“……”
尤为天：“我就说两句而已！你也不至于要哭吧！”
尤为天越发头疼：“……好好好，行行行，你不嫌累想跟就跟……我真没说要赶你走！”
左惊霜抿着唇，好半天才道：“……我没哭。”
没良心的师父早已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
不过有个小姑娘在也有方便的地方，他们有时候盘缠用尽饿得饥肠辘辘，用石山派的名义去讨要些吃食，他和师父的效果往往不佳，但左惊霜去总能要到不少。
寻常人把他们当成是一个爹带着一对儿女，还时常会施舍些好心。
尤为天吃着嗟来之食，有点羞耻，师父倒是十分开心：“你看，师父这个师妹没白收吧！”
“师父你就不能有点……是谁说要重振石山派的？”
当初师父跟他说的天花乱坠，事实上他们石山派门派上下除了他和师父，就只有一个同样不靠谱的师叔，山门小得可怜不说，门派名说出去都没几个人知道。
“靠师父是不行啊，你们今后努努力嘛。”师父摇头晃脑说着，笑得意气风发，“加油吧徒儿们，我们石山派的未来可就全寄托在你们身上了！”
尤为天扭过头，嗤之以鼻。
左惊霜点头如捣蒜。
那时谁也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有天赋——还是极为惊人的那种。
只可惜意识到这天赋，师父刚高兴没多久，人就已经不在了。
师父和师叔喜气洋洋去谜音龙窟看宝剑出世，走之前还交代他们好好留在山门里习武，有朝一日也给他们俩寻一柄神兵利器，再回来时便已只剩死讯。
他和左惊霜跋山涉水连夜赶去，到时蓬头垢面，变成了两个脏兮兮的小乞丐，险些被人拦在外面。
一路全是哭泣痛骂震颤不已的各门派弟子。
左惊霜小脸煞白，攥着尤为天的手，嘴唇几乎都要咬出血痕。
两个人都又累又饿。
尤为天把最后半块馒头塞进她的手里，平静道：“我去给师父师叔收尸，你在这里等我。”
左惊霜抓着他的手不肯放。
沿路已经知道了里面的惨状，她还小，尤为天想，她看了会怕会做噩梦，他一个人去就够了，于是他无限疲惫地说：“你去只会给我添麻烦，别闹了好吗？”
左惊霜终于松开了他的手。
确实很惨。
尤为天在一堆从未见过的凄惨尸首里忍着头皮发麻的恐惧认回了师父师叔，出来后扶着石壁吐到只剩些酸涩的胃水，才擦干净嘴若无其事地回去找她。
左惊霜见到他，扑了过来，声音里全是无措：“师兄……”
他摸着她的脑袋，感受着肩膀上的湿迹，却在想，他要怎么才能养活他们俩呢。
天大地大，他们已经没有庇佑所了。
之后的日子很不好过，两个江湖经验不足的半大孩子行走江湖步步为艰，遇见的坑蒙拐骗不知多少，好几次差点置身险境逃不出来，渐渐地，尤为天把师父生前的教导忘在脑后，也学得一手油腔滑调，没少偷鸡摸狗，可即便如此他武功平平，还是时常被人抓到教训。
只是那些伤口，他都不曾让左惊霜见到。
他也不让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有时候左惊霜问他，尤为天便随便敷衍过去，只要她安心练武便好——那时她的天赋已经展露得越发明显，师父给的同一本秘籍，他一剑之下只有三分力，她却能劈出十成。
她学什么都很快，有时候他甚至还需要她的保护。
尤为天慢慢意识到，她留在他身边，他既护不住她，也耽误了她。
于是，他带她去了当山。
当山会收下她毫不意外，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天赋竟会差到连当山的外门弟子都做不了。
那时他便也是这般望着那些青灰色的当山剑袍。
时隔多年，尤为天几乎忘了自己当初是怎样的嫉恨与不甘心，恨自己的平庸，恨自己的没天赋，恨自己不止没法替师父师叔报仇，就连师妹都比不上更护不住。
他也快忘了自己当初是多么想穿上这么一身衣服。
尤为天勾起嘴角笑了笑，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从阴相思那里用全部的自尊与廉耻换来的力量便似大梦一场，来得后患无穷，走得了无痕迹。
只是他最终也算得偿所愿。
便也无甚可后悔的。
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
“师姐。”
“左师姐。”
药店内的两个少年连忙道，方才的倨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毕恭毕敬的倾慕。
佩着清霜剑的女子容貌逐渐褪去了少女时的稚嫩，越发冷傲，苍白的脸上表情如冰似霜，有种浅淡的疏离感，周身气场更是凌冽。
小二远远便殷勤迎上：“左女侠，您这次来是要点什么药？”
尤为天低垂眉眼，神色平静地翻着新送来的草药单子。
左惊霜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又慢慢移开，才动唇道：“……我只看看，不用管我。”
“好嘞，那您慢慢看，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不多时，又有人来。
“左姑娘……”
左惊霜快步走去。
“……抱歉，还是没有消息。”
左惊霜眼中失望一眼既明，旋即她轻咬着下唇，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小二送她和那人出去，回来时却见他们掌柜正对着单子发呆，不由担心道：“掌柜的，可是这批草药有什么问题？”
“没有。”他回过神，慢慢笑道，“什么都没有。”
说完，他跛着腿朝里间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配角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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