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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少年轻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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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夏日的午后,天气不算十分炎热。一条清澈的小溪自西南往东北蜿蜒流去,溪水清浅见底,又静默无声。午后的风轻轻拂过,吹皱了水面的平静。有叶子翠绿的长着圆形气囊的水葫芦在水边轻轻漂动,浅紫色小花的花瓣被风吹得微微颤动,显示出它的娇嫩。小溪的两岸是肥沃的田野,村落在人们的视野尽头出现。溪岸上植满了垂柳,树冠浓密,树干遒劲曲折,没有一棵是笔直的,纷纷扭曲了身子,往水面探去,倒映在溪水里,仿如顾影自怜的袅娜女子。这些垂柳做不了良材,倒是适合乘凉遮阴。
浓密的柳荫下,一个少年依靠着树干,一条腿架在另一条上,嘴里嚼着一根青草,百无聊赖地半眯缝着眼,瞅着水里漂动的浮标,不时扭头往身后的小道上张望。这大半天的,鱼也没钓上一条,人也没来,都忙啥去了,他心里嘀咕。只好拿起放在身旁的一本书来看,蝉声聒噪,树影婆娑,暖风掠过水面,夹着丝丝凉意,吹得人昏昏欲睡。他索性将书蒙在脸上,往草坡上一躺,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突听耳畔传来一声:“鱼上钩啦!”吓得他一个激灵翻起身来:“真的啊?在哪儿呢?”
“哈哈哈,又跑啦!”刚来的少年哈哈大笑,笑得嚣张而爽朗,正收起钓竿,又将钓丝甩入水中。
“死杨沐,叫你吓我!”他拿起掉落草地上的书,劈头向杨沐扔过去。
杨沐灵活地接过来,低头一看,嘻嘻笑:“《录鬼簿》?好你个颜宁,还有闲情看这书呢?不想考秀才啦?”
今岁春天,吴家私塾一群学子参加了童子试,居然有三个过了县试与府试,这对每年只招收不超过二十人的县学来说,一间私塾学堂就出了三个童生,的确是相当不错了。要不是今岁不是院试年,他们三个恐怕还要中秀才呢。其实这也是颜先生特意安排的,今年考了童生,好好准备一年,明年参加岁试,中秀才,再准备两年,就可以参加乡试了。
这次过了童试的除了颜宁和杨沐,还有一个居然是吴员外的次子吴严。这吴严平时并不显山露水,无论是功课还是资质,与杨沐和颜宁比起来只是平平,这次能考过,有些出乎颜先生的意料。吴员外则是欢天喜地,吴家虽有钱,但也不过是个有些家业的财主,若是家里再出个读书人,以后就可以晋升为乡绅,成为当地真正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吴员外大大嘉奖了颜先生,以期吴严明年能中个秀才。
颜宁听了杨沐的话,翻了个白眼,伸伸懒腰:“谁跟你杨童生似的,天天四书五经、诗赋策论,你累不累啊?读书就要像我这样,博览群书,方才能品味其中乐趣。”
杨沐扬扬手中的书:“既这样,这《录鬼簿》就先归我看吧。”说罢在颜宁身边坐下来。
“你去了那么久,怎么还只有你一个人来?三宝和大新呢?”颜宁问。
童子试结束之后,就有好几个人从私塾退学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读书走仕途的,上了七八年学,识字记账已经绰绰有余了,家里都纷纷给谋了出路,开始挣钱养家了。三宝和大新都是退学的这一批。这样一来,大家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今天颜宁叫杨沐特意去约他俩出来聚聚。
杨沐卖了下关子:“我回家帮我娘挑了几担水。三宝他们来不了了,你猜他们在干啥?”
颜宁挑眉侧眼看他,表示询问。
杨沐嘿嘿一笑:“他俩都忙着说媳妇呢。”
“啊?!!”颜宁被惊着了。
杨沐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真是少见多怪,大新今年十六岁,三宝十五了,要不是因为读书,在我们这里,这个年纪早该定亲了。”
颜宁转过头来仔细地看杨沐,然后戏谑地说:“公子今年贵庚几何啊?”他的眼睛依旧乌黑发亮,眼角微微上挑,随着年龄的增长,隐隐还带了点桃花。
杨沐被看得有点发窘,吞了口唾沫,说话都有点结巴了:“我、我今年十五啊。”
颜宁莞尔一笑,凑过去在他耳边说:“那有没有人给你说媳妇啊?”
“咳、咳,”这回被惊着的是杨沐,他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哪、哪有的事?!”
其实是有人上门给他提亲的,这些年他聪敏好学的名声在外,人又长得有模有样的,提亲的还不在少数,而且都是条件不错的人家。只是杨母觉得儿子将来必定有前途,所以并未急着给他定亲。
颜宁笑得眼眯缝起来,促狭地说:“杨童生才高八斗,温柔俊朗,长身玉立,人品端正,君子端方,温良如玉,前途无量,该有多少深闺少女为之倾情、暗送秋波啊?”
杨沐被捉弄得面红耳赤,他伸了手,双手去掐颜宁的脸颊:“好小子,我看你比我更符合这些条件,赶明儿我就跟聂媒婆说去,让她给你提亲去。”
“哈哈,露馅儿了吧。还说没人提亲,连媒婆姓甚名谁都知道了。说吧,是哪家的闺女看上你了?”颜宁笑得打跌,拉开杨沐的双手。
“去你的,聂大娘就住我家旁边,你也见过,就上回我们去砍钓竿时碰上的那个。”
颜宁想了一下,记起来有个打扮颇夸张的老妇人对着自己和杨沐打招呼,原来存的是那个心思呢,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那老虔婆?我说怎么笑得古怪呢。”
“嘿嘿,你现在知道了吧,聂大娘可是到处在寻访适婚男女,还跟我娘打听你的消息呢。”杨沐一脸坏笑。
“哇呀,太瘆人了,太瘆人了!你不要吓我,我才十四岁,远不到成亲的年纪呢。”颜宁跳起身来,抖了两抖,似乎要把浑身的鸡皮疙瘩抖掉。
“我也才十五岁,成亲嘛,还早得很呢。”杨沐翻身躺下来,揪了根草塞在嘴里叼着,抬眼瞅头顶浓绿的柳荫。
颜宁向前两步,顺手提起了钓竿,“哈哈哈哈,鱼上钩了!”只见钓线上挂着一尾活蹦乱跳的鲫鱼,足有四指宽,颜宁笑得一脸得意,“这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杨沐坐起来,看着在草地上活蹦乱跳的鱼:“瞎猫碰到死老鼠。”
“说谁瞎猫呢?”颜宁将鱼放进木桶里,伸腿踢了一脚杨沐。
杨沐侧侧身子,但笑不语。
“诶,你说三宝和大新真的在说亲呢?”颜宁挂完鱼饵重新下好竿,回来坐在杨沐身边。
“我看错不了。今天我去找三宝,说是家里有事要忙,走不开。是小丸子偷偷告诉我说今天有人来给她哥说亲呢。大新根本就不在家,说是去玉荷湾东面的陈村走亲戚去了。他家哪有什么陈村的亲戚,除非是新结的外家。”杨沐叹了口气,“连认都不认得,就要娶回来。”
“定了亲,什么时候成亲呢?”颜宁问。
“大概过一两年吧。”杨沐从地上又揪了根草,一节一节地掐着。
颜宁也叹息了一声:“这样还算好啊,起码还可以打听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成亲前或许还能见上两面。我们曲县,据说只讲究门当户对,成亲前连面都没见过,那才是真正的盲婚哑嫁呢。”
“将来我们也要这样?”杨沐想一想,觉得头皮有点发麻。
“要不然呢?你也像传奇小说里说的那样,仗剑江湖,找一个志同道合的红颜知己?或者像戏文里说的那样,后花园私会哪家的小姐?”颜宁挑了挑眉,戏谑地说。
杨沐的脚在空中作势踢了一下:“去你的,胡说八道,你小子老看些不正经的书。”
颜宁笑嘻嘻地跳开,脱了鞋走进水里,清凉的水环绕着他脚丫子,像浸在水里的白玉一般。他掬了一捧水泼向杨沐:“什么不正经的书,我这是在书中觅黄金屋和颜如玉呢。再说了,我爹能看,我为什么不能看。我爹说了,不误了功课就行。”
“那你也拿来我看看呗。”杨沐嘴里随口说着,眼睛看着颜宁卷着库管的浸在水里的腿脚,心里在想,这是不是就叫做颜如玉呢。有些什么东西在心底微微荡漾开来。
“这可不行,你得自己跟我爹说去,我怕你定力不够,误了正经功课。”颜宁装作一本正经。
杨沐移了眼睛,仰身向后倒去,嘴上揶揄:“你能看,我就不能看?算了,我也不稀罕什么颜如玉、什么红颜知己、什么后花园中的小姐,还是看我的经史子集吧。”
颜宁一听,明白他是在说自己稀罕那些呢,便三两步跑过来,伸手去挠杨沐的胳肢窝。两人嘻嘻哈哈闹做一团,刚刚那点小小的轻愁,如同七月天中的薄薄的乌云,给太阳一蒸腾,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