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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雨夜惊雷生孽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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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建建改改,改改建建,慧德殿一直被折腾到来年才算真正竣工。
崇尧点头的那一瞬间,工部尚书都快哭了,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烧香叩首,感谢菩萨有眼,终于让他渡过难关。
户部尚书听闻公主满意了,当场又昏过去了,没办法啊!太高兴了啊!这下户部的余钱总算能多出来了!
灵帝呢?看着小人儿在自己面前踱着方步,时不时点点头,意思是“这东西还不错”,他心里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再过几日,这小人儿就要离开他住到慧德殿了,他只要想到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睡在偌大的床上就担心,担心崇尧蹬被子,担心崇尧滚下床……
崇尧搬出去的第一天,灵帝毫无意外地失眠了,他侧过身,怀里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的——崇尧走了,他,不习惯了。
灵帝独自一人睡了二十六年才开始了殿内有人的生涯,那时候他没有半点不习惯。而如今他在三十三岁的时候重新恢复这一状态,却有些坐立难安。
听得龙榻上人翻来覆去动静奇大,孟平小声问道:“陛下,要传美人吗?”
灵帝顿时坐起身,朝外头吼了一声,“混账!说什么呢!还不给朕沏壶茶来!”
孟平急急忙忙地端了茶来,灵帝接过一喝就吐了出来:“魂上哪儿去了!用凉水沏茶?你是糊涂了吧!”
孟平默默地重新沏了一壶热茶,心念:“这不是给您歇火呢嘛!”
“窗户打开。”灵帝又道。
孟平本想说:夜风甚凉,可看看灵帝的脸色,还是乖乖去开窗了。
窗户打开的一瞬间,一阵凉风猛地窜进屋内,灵帝流瀑一般的长发飞扬起来,恍惚间遮住了他的眉眼。拨开长发,灵帝浅浅嘬了一口茶水,明前龙井,只是轻嗅便可闻其清香,入口更是余韵悠长,他回味着这茶水的滋味,最终站起身来。
走到窗口,灵帝向外看去,不远处的慧德殿一片漆黑。他渐渐地怔忡了,目光竟然飘忽起来,遥遥地,像是透过琼楼玉宇注视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轰隆隆……
闷雷阵阵,似是有暴雨来袭。那隆隆的雷声轰然作响,夹杂着闪电竟有些怕人。灵帝忽然惊慌起来,转身就朝外奔去。
孟平已是不知所措了:灵帝会惊慌?沙场喋血的帝王会惊慌?他没敢跟上前——帝王的失态……那是不能入旁人的眼的,所以他也没有看见灵帝之后失魂落魄的表情。
崇尧会不会怕?崇尧会不会哭?崇尧会不会找不到她的父皇?灵帝急急忙忙地奔到偏殿,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蹑手蹑脚地在崇尧的床边蹲下——小小的美人睡态娇憨,没有半点不安。她睡得极好,以至于菲薄的唇角边还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好似正做着什么美梦一般。
她是那样漂亮,即使是闭着眼睛,也漂亮得让人惊叹!她比夏日清晨莲叶上滚动的露珠儿还要晶莹透亮,比秋天黄昏红枫上笼罩的薄雾还要轻盈柔软。灵帝甚至可以想象到那比羊脂白玉还要细腻剔透的肌肤触手之时的感觉,而这个漂亮到不像话的小美人……是他的。
他养了她七年,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把她放在心上,从穿衣吃饭到习字骑马没有哪一样不是尽心尽力教导,就连她手指尖儿上的指甲都是他亲自剪的。
从没有哪一个时刻,灵帝拥有过这样明确的感受:这个姿容绝世的小美人是属于他的,是属于他的!
他那样费尽心力地教导她、宠爱她,而她呢?“何以……你安睡之时,朕要辗转难眠?”灵帝的凤眸猝然深沉,难道……她不应该回报朕吗?
可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美人,矜贵得不像话,她那细细的颈子是那么脆弱,稍微用点力就会被折断,她能拿什么来报答他呢?灵帝困惑地看着崇尧,仿佛透过这张酣睡的面容可以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想起初初见到这小东西时的情状——她是那样像他,和他……几乎一模一样。“她可以拿她自己……来回报朕……”极其缓慢地伸出手,灵帝浑身都在颤抖。
真想……好好疼爱她……像疼爱一个真正的美人一样……呼啸而来的欲念燃烧了灵帝的理智,他觉得自己疯了,竟然对自己的崇尧起了这样的念头!然而……胸口奔涌的冲动咆哮着:“把她抱回去,把她抱回去,把她抱回去!”
又是一阵惊雷,灵帝猛然惊醒,收回伸到一半的手,强忍着心里的念头站起身来。
脚下有些凉,灵帝垂首——他没穿鞋。暗自摇了摇头,灵帝颇为自嘲地扯了扯薄唇,有些落寞地转身,落荒而逃。
他的身后,一双漆黑的眼睛缓缓地睁开,注视着他挺拔修长却寥落的背影……久久不能闭上……
近日灵帝很暴躁,动不动就会暴跳如雷,与从前那波澜不惊的冷酷模样全然不同。
孟平心惊胆战地引着灵帝去翩渝宫,暗自期盼里头的云美人能伺候好心绪不佳的帝王。
云美人是一个运气很好的女子,她以前在浣衣局打扫,巧合之下被灵帝瞧见,便封作了“美人”。
云美人的确很美,青丝如云,眼若秋水,即使是素面朝天也自有一番婉约韵味。她被册封一年多了,从没有格外得宠过。
不过说来也奇怪,她虽不很得宠,每月却都能见着灵帝几次,从未有过例外。而近日,灵帝来翩渝宫的次数……越来越多了,甚至……有专宠的趋势。
灵帝来翩渝宫并不做什么别的事情,他只是坐在那里,让云美人给他扇风,他自己则是盯着这绯衣的女子,反复打量,反复端详。
身边的帝王俊美非常,他细细长长的凤眸盯着自己,专注极了,云美人的脸颊悄悄地、不可遏制地红了。
“怎么不扇了?”灵帝觉得身边的风越来越小了,不由得不满起来。
云美人慌忙跪下,“臣妾知罪。”
臻首低垂,女子耳后洁白的肌肤就这样暴露在灵帝的目光下,继续看,是如玉的脖颈。
如果是从前的灵帝,那么,他会抱起美人共赴巫山云雨,然而,现在的灵帝没有。他还是盯着这绯衣的女子,静静地看着,眉头越皱越紧。
并不是很像啊!或者说……一点也不像。灵帝用脚抬起美人的下巴,淡淡道:“胆子要大点,朕喜欢嚣张的美人……”
云美人傻了,嚣张的美人,陛下这是教她恃宠而骄吗?
真是呆傻,哪里有崇尧半分的灵气?灵帝冷冷地笑了,眼里闪过一丝残酷的戾气,一脚就把云美人给踹死了——既然不像,那就去死吧,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那雨夜的后半段是云美人陪着他的,昏黄的灯火中,美人的侧面像极了崇尧。
一刹那间,灵帝终于知道为何一年前瞧见她时有种砰然心动的感觉了,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在这佳丽如云的深宫中,云美人从未被冷落过了。原来……那种龌龊的念头已经有了那么久那么久……只是他自己没有察觉到罢了。
云美人死了,谁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当然,灵帝也不希望有人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可是,不管她是怎么死的,她死掉的事实都在那里。对此,有些人高兴,有些人忐忑,各人的表现都不一样。
风言风语是从来不会少的,捕风捉影也是永远都不会停的。然而,大伙儿热闹了几天以后……都开始慌了——陛下不再翻牌子了。
同时,灵帝开始拒绝平遥公主觐见,任何一个在他面前提起平遥公主的人都会遭到严厉训斥。
后宫的天,要变了。
隐隐的开始有传言说:平遥公主长得像云美人,有她在,陛下触景生情,难免难过,故而再也不见。
这天,孟平被皇后叫过去问话了,回来以后便是对上了面色不善的灵帝。
“皇后找你说话去了?”
突然发话的灵帝差点没把孟平的胆给吓破了,孟平慌慌张张地回了话,灵帝低沉的嗓音又在他耳边响起来:“近日后宫不太平啊,太监宫女的舌头都嫌长了吗?”
孟平赶紧跪下,“是老奴失职,望陛下责罚。”
灵帝冷笑了一声,道:“起来吧,错不在你。不过……宫里的风气,是该好好整顿整顿了,你觉得呢?”
孟平恨不得趴在地上,可灵帝让他起来,他便只能起来。“回禀陛下,皇后娘娘也是这个意思。”
“朕问皇后了吗?朕问的是你!”灵帝的面容霎时变得铁青,远远看来竟有些狰狞,怕人得很。
“老奴……老奴也觉得自己御下不严。”孟平当然知道灵帝发怒的原因——太监总管,那是皇后能传去问话的人吗?若是存心往重里说,这就叫后宫干政!
灵帝这是在迁怒,他自己也明白,可……是可忍,孰不可忍?良久,灵帝疲倦地挥了挥手,道:“传朕口谕,云美人之事到此为止,凡有妄议者,斩!”
虽然灵帝有了口谕,可……传言还是愈演愈烈,只不过是从地上变成了地下而已。
渐渐地,连孟平都觉得事实就是那样了:如同皇后担心的那般,陛下爱上了云美人,红颜早逝,陛下深受其苦,不能自拔。
但……云美人是陛下弄死的啊!别人不知道,孟平还能不知道?那美人的尸体还是他亲自处置的呢!嘴角鲜血直往外冒,双手紧紧地捂住胸口,一看便知是一脚踹上,一击毙命。除非是他孟平瞎了傻了,否则怎么会看错?
更何况……灵帝是什么性子?薄情寡性、风流荒唐、纵欲贪欢……这样的灵帝会为了区区一个云美人而变得旷世情深、收敛行径、守身如玉?想想也不可能啊!
孟平困惑了:云美人还没来的时候,陛下就把公主捧在手心里了,现在云美人死了,公主反而失宠了?灵帝怎么会为了一个品阶不高的宫妃而委屈了贵无可贵的公主呢?孟平觉得公主比云美人漂亮了不止一万倍,灵帝真要喜欢……那也是喜欢公主啊!
喜欢公主……喜欢公主!如同一记惊雷在脑中炸开一般,孟平的魂都快飞了。他强迫自己将这荒唐的想法抛诸于脑后,可……这由不得他——从前种种,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变幻不停,让他的冷汗越来越多。
是啊,陛下喜欢的……是公主啊!云美人得宠,因的只是长得像公主,哪怕……只是侧面像。公主殿下艳若桃李,旁人得之一分颜色便可独领风骚。这,才是真相!
连相像之人的存在都开始碍眼了,那正主的存在……岂不是变成了忌讳?孟平害怕极了,他窥得了惊天绝密,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命不久矣?
座上的帝王埋首于朝政,孟平斗胆直视过去,那个伏案批阅奏章的身影是如此寂寞,以至于再多的宫灯也照不亮那人冷峻的面容。
孟平的眼神里不禁带上了几分悲悯,第一次,他觉得……天纵英才、强悍专断的灵帝是如此可怜,可怜到……连爱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