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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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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后,小棠嫁了人。勇叔本要另派人手给姜辛,只是她说已经惯了小棠伺候,也就作罢。
与义母上香,闲来婆媳两人下棋,义母总说她最近气色好多了,该是菩萨保佑。
“您不是不信这个?”
郭夫人摇头:“不可说。”
她也读书,读得久就头痛,越头痛却越要读,像是能从字里行间见到从前过往,她仿佛有个孩子,又仿佛没有。
“少夫人若嫌闷,不如去看少爷。”
小棠嫁人以后,常常反过来对这位先嫁人的少夫人耳提面命,什么两地分居终非长久,耳鬓厮磨才是正途。姜辛一边练字一边点头同意,她也想出去走走,总在家里呆着,仿佛要死了去。
也只是想想而已。
在府里呆得再久她也无所谓,反正也只是个落脚之地。
京中亦有贵妇人聚会,有拜帖送上门来,姜辛一律让推了身体不适,从不去。勇叔对这点倒是颇多赞赏,他们本来是郭家的家仆,先前跟随太师,既是仆人也是家将,对京城浮华极是看不惯。
人都是善忘的,日子长了,众人也就遗忘了这位靳夫人出现得多古怪,仿佛她从来就在一样,又去议论哪家的公子跟哪家的小姐有了瓜葛,哪家的老爷看上了哪家的丫鬟。
姜辛的日子就这么静下来。
一直到靳殊成要纳妾的消息传到京城。
跟义母逛了成衣店,在后头量尺寸时,听见隔壁的人说靳将军要纳妾了。
小棠手下一紧,正给姜辛系腰带,勒得她喘不过气,旁边的女师傅也是大气不敢喘,姜辛笑笑,让她们都继续。
“那也得带回来给正室看看吧,这就算纳的不是良家女子,也要给正室斟茶才行,否则怎么入籍?”这是个年老些的。
“什么正室,光听说是靳夫人,谁见着他们拜堂成亲了?”这是个年轻些的。
等那两人走远了,姜辛才掀了帘子出来,一晃眼,看见姚潜的夫人在身前。
“嫂嫂?”
她慢慢抚平袖口的褶皱,对姚夫人揖了揖。这本该是男子的动作,到她来做,竟不觉得粗鲁,反而俊逸。
“许久不见弟妹,向来可好?”
“嫂嫂的手艺真好。”
曲念衾拿过姜辛的绣样,细看针脚,不由感叹起来。这位嫂嫂的绣工,比京城最出名的绣楼也差不到哪里去。
姜辛闻言,凑过去看了,那上头绣的是春桃。
“料子不好。”
小棠眼角抽搐,近来少夫人体力日渐好了,便天天呆在家中绣花,也亏她体谅少爷俸禄微薄,拿着棉布棉线在那折腾。起先她还当少夫人是转性了正庆幸,后听她自言自语,说是一个人养两个家要计算着花钱,又恨铁不成钢。
怎么也是正牌夫人,边关上能有什么良家女子,怎么就放任进门?妻妾妻妾,妻跟妾哪是一个档级的,那边的狐媚连跟她们少夫人同桌吃饭的资格都没有,还要替她着想。
愤愤不平。
姜辛因笑话她,这样厉害,她夫家准是气管炎。小棠赌气不去离她,只说我一腔热血为您考虑您这样损着奴婢。
“不管怎样,进了门也都是好的。”
她让人带信到北楼关,信里头也仍旧只说府中琐事。许是那边有新人在,迟迟不见回信。姜辛知道自己是无心的人,想着这样正好,不必觉得亏欠什么。反而周围的人觉得她必然是内结于心,比如曲念衾就经常借故约她出去散心。
“今日又去哪里?”
姜辛拿了披风搁在腿上,她的腿曾经严重冻伤,落下病根就是如今的老寒腿,阴雨天里极难熬。
“今天是琼林宴,嫂嫂可有兴趣去看看?”
她们倒没有兴趣去看那些未婚的才子们如何意气风发,只是琼林游会也算是城里一年一度的盛事,千金小姐们纷纷出来游玩并借机相亲,也算是大瑶的习俗。
“瑶国毕竟风气开放。”
她们走到游宴的边缘,念衾说要先去买些吃食,又介绍琼林宴的杏花糕是最好的,迟了便买不到。姜辛就带着小棠在马车旁等着。里头不时有大胆的姑娘向心仪的少年投去彩球,姜辛叹服着,仿佛她自己不属于这里。
“夫人要比那些姑娘吸引人。”
小棠很真诚地赞美,得到姜辛恩宠似的拍头。
“小棠,你不用这样小心。”
她是真的不在意靳殊成娶了几个女人,横竖大家不过认识一年,况且以他那种烽火三月不归家的工作性质,她还真的很难培养出针对此人的占有欲。
念衾带着贴身的丫头兰湘回来,正见到姜辛坐在马车前端的横栏上,远远地看着那些姹紫嫣红的女孩家。忽有彩球抛歪了,到姜辛脚边。不知是谁家的千金慌忙地要遣丫环来取回。姜辛伸直了腿站到地面上,弯下腰来拾起彩球,安抚地笑着递到丫环的手里。念衾愣愣地看着姜辛——她从不晓得会有一个妇人,有这样温柔而沉稳的笑容,仿佛有一种男子的气概,叫女儿家心安向往。
来索回彩球的丫环红着脸回到主家身边,姜辛对着那家的小姐点头致意,微风吹来,小棠尽职尽责给姜辛围上披风。眼看着将到琼林游宴的戏曲表演时间,姜辛四下里张望,终于看见念衾。
“弟妹要快些,好位子要给人占去了。”
念衾回过神,告诉她早就已经让人订好了位子,不必着急。她们顺着人流走到戏台旁,看到正左顾右盼的太师府老家人。
“义母不是说也要来看戏的?”
今天登台的是珣都出名的百戏师,还有倡优歌舞,极是热闹。
“夫人本是要来的,只是家中忽然来了故人,故而让小人前来此处告知少夫人。”
姜辛点头,让老家人留下一同看戏。她们怕老夫人不喜欢楼上的雅座,特地选了此处,靠着台子近,看得更真切些。
“多谢少夫人好意,老仆还需带些杏花糕回去给夫人。”
姜辛怕他去得晚卖光了,就将念衾买回的那份留下两块来,其余放到老家人的食盒里,让他带回去。戏台上头一声锣响,百戏师提着道具上台了。姜辛同老家嘱咐了两句让他向义母带好,便聚精会神看起戏来。看到吞剑喷火,旁边桌子不知哪家的孩子惊叫哭嚷,竟是被吓住了。那一家的大人又不在,只是旁边的仆婢保妇哄劝,却是哄不住。姜辛心下好笑,大约是娇养惯了,这般胆小。想了想,让小棠拿了前些日子做的手工来,她做的是个布衣绢人玩偶,身上绣线金光闪闪,小棠看着新奇古怪,想找机会跟姜辛讨赏的,不想终是不能据为己有,因此老大失望。
“莫小气,回头等我熟手了,给你做个大些的。到时候你要是有了孩子,更是刚好。”
“少夫人您老是拿奴婢开这种玩笑。”她素来面皮薄,碰到皮厚的主子,简直无法可想。
姜辛拿着玩偶走到邻桌,蹲在小姑娘旁边。女童偎在保妇怀中,抽泣着看着递给她绢人的陌生妇人。
“这个送你,别再哭了。”
那绢人活灵活现,与真人一样眉目。女童见着稀奇的玩具,忘了被吓住的事,接过来抱在怀里不肯丢手。姜辛摇头安慰她不要怕,台上的火光又亮起来,女童却只是抱着娃娃不说话。
“别怕,没有人同你抢的。你喜欢的话,就拿去好了。”
邵郎渊从高一层的观戏台上看下去,看到人群里头正仰着脸逗孩子的女子,慢慢饮干了杯中的酒。季杭暄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已经转移了视线去观看台上的顶碗表演。
“要送货出关,必过北楼。”
“我们做的是正当生意,只要行文齐备,不会有问题。”
季杭暄放下手中折扇,看着对面的合伙人。
“北楼守将换了人。”
“哦?”
他终于分出一分心思注意到季杭暄:“那又如何?”
“……我是想,你至少应该去拜会一下。”
该做的事情不能少了,他可不想好好的货品被扣在边关,只因为没有给足好处。
“不必。”
季大少爷掀起半边眉毛静候下文,等了许久对方也不继续说,只好又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邵郎渊为自己斟满了酒:“你们瑶国不是有句话赞美这个人吗?”
翩翩佳公子,皎皎如白玉。
季杭暄沉默了一下,转头吩咐下人去备好轿子。大哥说的没错,对于邵郎渊此人,还是勿要试探为好。待季大少爷走了,邵郎渊一个人坐在桌边,把酒杯放入温酒的壶中,戏台上火光大盛,楼下孩童哭闹不止。
那声音虽轻,却扎入他耳中,邵郎渊苦笑,这样留意又为何。
竟是在千万人里,也听得到。
……你喜欢的话,就拿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