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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

  •   雪,接天连夜、洋洋洒洒。入冬的首个下雪天,三十六洞喜意分明。腊梅首开的别院里,鹅毛大雪铺就的白顶小亭间,一桌老小,围炉煮酒,共话家常。便是今时此刻,一别数日的晏新蝉与阎伽罗,这才再见。被驳了面子的,发起大小姐脾气,铁石了心肠,不闻不问;而那不识好歹的,则如惊弓之鸟,躲回小院,日日谢客,避之惟恐不及。

      桌上酒,是老头儿最爱的陈年花酿,是不胜酒意,却难免贪杯,是讨好喉头的清甜,却凌虐胸间的甘冽。这酒,温时入口,合着陶土锅上,小火半煨的各色点心和辛辣肉食,大口喝、大口吃,登时便有了当年平步江湖的豪义之气。可偏偏,在座嗜酒海量的就没几个。若非独饮太过扫兴,老头儿哪会明白人装糊涂,硬是顶着一干人的眼刀儿,软磨硬泡将阎伽罗给诓了来。说是软磨硬泡,压根没花多少气力,这阎伽罗,蝉儿眼底满盛的情谊都能视而不见,但对自家娃娃的生辰倒是颇为上心。为着碰盏方便,老头儿自是倚老卖老,把人安排到了自个身旁。

      尚未落座,方才的其乐融融,霎时烟消云散。席间顿时没了声响,唯听得冬风萧瑟,炭火噼啪。眼见此景,老头儿却也不怵,仿佛没事人般,毫无愧色的揪起身边那肤白胜雪的年轻晚辈,撞碗对饮、行酒令、话江湖,好不痛快。一碗见底,两碗下肚,三碗?俗话说,三碗不过岗!可眼见三碗饮尽,鹤发童颜的老头儿都难免红了脸颊,可这阎伽罗,依旧一副白得刺眼的祸水模样。

      女娃娃,当真好酒量!酒鬼少知音,更莫谈酒量相当下的棋逢对手了。这下,老头儿心中倏然生出一股心心相惜、高山流水的况意。开怀畅饮、尽兴如斯,酒意朦胧中,江湖汉柔情半露时,醉眼下,愈看,愈觉眼前这小姑娘竟也不似以往般惹人厌弃了。你要说她待蝉儿狠辣至极?却也不是!且不论破庙那夜原委如何,不论,不是论不得,只是事到如今,这事依旧天知、地知、两个当事人知,就连他这至亲至信的师傅,蝉儿亦未吐露一丝半点。你要说她对蝉儿无情无义?更显冤枉!明明已将这天衣无缝的计谋行至滴水不漏,明明全天下男人死绝了,三十六洞亦追究不到她阎伽罗头上。可这小妮子,夜窥三十六洞,多少次了,光被自己这糟老头撞见的就不少,不是他想见,酒鬼鼻子灵,酒壮怂人胆,可偏偏,某阎家女娃怂得天下第一。头回,喝了不知几坛子,可就算如此,推门前,还不是和嗅尿的狗儿一般,门前走走停停,不知几个来回,怂!次回,喝得昏天暗地,那酒气儿百米开外都闻得见,木门,这回推得顺手,可那哭哭啼啼、悲悲切切的软蛋模样哟,怂!

      不狠辣至极!不无情无义!甚至也还为蝉儿干过那欺师背义的偷盗之事,听闻,那夜可是把灵柩坞闹得鸡飞狗跳。也罢,如是看来,这阎家女娃,虽算不得上等良婿,却也勉强可与蝉儿配上一配,论模样?那是各花入各眼!论心计?恐是略胜一筹!论武功?莫测,莫测!更紧要的是,鬼晓得为何,他家宝贝徒儿,偏生着了这狐狸外皮、狼子野心的道道。俩人娃儿都生了,就算他想拆了这昏头月老乱点的鸳鸯谱,也回天乏术啊。

      心思婉转,外加酒劲儿上头,某鹤发童颜的老师傅便再也管不住自个那张素来酒后即刻喋喋不休的嘴,口无遮拦的絮叨起来,“娃娃!今个,看在酒仙的份上,你我二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往事如烟,我老头儿亦非认死理之人,往后,若你全心全意哄得我宝贝徒儿喜笑颜开。咱也不管啥世俗伦常,新仇旧恨大可一笔勾销。若你不识好歹,就算地府小鬼收不得你,咱老头儿拼了这身家性命,也不予你好过。”长长的激昂话儿后,长长的口干舌燥,免不得再长长的喝上一口。“黄天在上,酒仙为证!可有胆,今时此刻与我摔杯为盟?若负此誓,一年之内,阎王索命,死无葬身之地!”语毕,一马当先,掷地有声。摔完,抬眼逼看,仿佛眼前人若有半点忤逆,他便快刀斩乱麻,顺手便了结了她。

      一席众人,目光灼灼。唯一个,端坐赏雪,可不看,却不代表着未听,她眼观瑞雪,却在洗耳恭听。边听,边在心中默数:一、二、三....每数过一下,胸口便紧上一分,已然默数近十,可仍未等来那希盼已久的瓷骨碎裂声。这人,终是坦诚得,割得人心肝生疼,可此时此刻,就算千不愿万不甘,当着爹爹与师傅的面儿,呆子,你假摔也得摔啊。眼见自家师傅那陡然收紧的掌心,心急如焚的晏大小姐强装悠然的翩迁而至,软软的斜依某人肩头,趁那货羞赧时的瞬息呆傻,伸手便夺了席间满满一碗的花酿,眼看便要一饮而尽。可未至唇边,手中的酒碗却给人半路截了去,气急败坏、杀气腾腾的跺脚呲牙。这呆子,你给她台阶下,不仅不会借势,还仗着身长几分,直挺挺的将酒碗举过头顶,硬是将你的一番好心当做驴肝肺。无奈,佯装趔趄,作势摔倒,果真被她搂了个满怀,趁此千载难逢之机,上勾她的脖颈,凑近她的耳朵,道了句,“这会,该你不小心手抖,把酒碗摔个粉身碎骨。”

      话已说得如此明白,可这家伙却和白日见鬼一般,僵得一动不动。她抬指,寻思着,为今之计,只好突袭,拧一处软肉,掐疼了,自然就会松手了。可戳戳腰,细得没几两肉,点点背,排骨依旧还是那排骨,不得已,只得扭起了尚算有肉的白屁股。咦,手劲都这般重了,这家伙却只把她揽得更紧,喉头吞咽声,瓷碗坠地声,师傅叫好声,入耳的一声又一声,却只逼得晏新蝉埋首更深,愣愣的听着某人的心跳不愿抬头,生怕睁开眼便只是黄粱一梦。

      不知过了许久,久得仿佛天之长地之久,久得恨不得自此白头。“咳咳!咳咳!咱说,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呐。今个这般瑞雪应景,难得酒鬼相逢,我的乖徒儿哟,你倒是撒手,放开你的漂亮小相公,让为师与她饮个痛快啊。”贪恋这片刻温存,却又深知自家师傅这仗醉胡言的烂脾性,几番挣扎,晏大小姐终是不情不愿的整装起身,云淡风轻的优雅回座。面上,是堪比白雪的毫无颜色,看不喜哀,可愈是这样,愈是引得老头儿打趣之心渐起,越发的借酒装疯。

      “来!干!再来!娃娃,往后都是一家人。你也就甭怪咱老头儿心眼坏、鬼点子多,非得让你和蝉儿,一个住东一个在西。咱这不是担心你俩没个分寸,指不定隔天蝉儿又有喜么。”一席话,惊得在座众人纷纷失态,亦让阎伽罗将咽至喉头的酒给全数呛到了鼻间。抬眼扫了扫,噎着的,烫着的,打翻碗筷酒水的,唯独晏家父女,还是板着两张事不关己的死人脸。锲而不舍、再接再厉,“哟,害啥臊。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你是没见过,无涯小子当年对蝉儿她娘的痴缠模样。愈是木头,愈是容易干柴烈火。啊哈哈哈,这碗儿全呛没了啊,不算,不算啊!”。

      心知,再如此毫无节制的喝下去,恐是自个一岁尿床、两岁怕黑、三岁哭鼻子的无数窘事儿,都会被自家师傅给当作笑话悉数道出,伸手攒了团亭栏上的雪,毫不留情的朝着自家师傅掷去。本欲再行出言调侃的老头儿,就这么毫无防备的吃了个满口雪,宝贝徒儿以下犯上,某老顽童却也不恼,笑嘻嘻的跳出亭去,任由洋洒的雪花散落在自个白花花的头发和胡子上,弓下身去,捞一捧雪,左捏捏、右按按,直至将手中的雪花撺掇成硬梆梆的冰块,这才心满意足的朝着方才罪魁祸首的心上人扔去。

      酒过数碗,双颊尽露绯色,不碍阎伽罗听风晓变、低头侧首,就这样,老头儿手中的冰坨坨,直愣愣的撞翻了回春手跟前那碗热腾腾肉汤,亦毁了这只馋虫大快朵颐的好心情。于是,一人一猫,气呼呼的杀进雪地。一老一少一猫,雪球翻飞,你来我往,俨然杀红了眼。酣战三巡,亭外没了嬉闹的动静,眯眼细看,二人一猫,不知何时竟结盟为伍,磨刀霍霍意图同仇敌忾,两大个硬如铁的冰球剑指同一人。不巧,这人,偏是此刻仍置身事外的阎伽罗。

      同仇敌忾,并非全无章法,老头儿先行攻来,某人自是不得不避。避,方向无外乎左或右,可馋鬼回春手、闪电猫阿黄仿佛事先算计好一般,未等先发的冰器飞至某人跟前,一左一右,尾随杀来。正所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避得开左边必得受下右边。可哪想,那先发的冰坨坨本是飞得好好的,却在距某人身侧半寸之处,硬生生的转了去向,扭了个圆圈圈儿,依次和左膀右臂撞了个粉身碎骨,撞得暖意洋洋的亭间陡然下起雪绒花。

      眼看备战许久却一击不中,回春手气急败坏的打起了挑衅的嘴仗,“阎伽罗!臭狗熊!躲在亭子里,窝囊不窝囊,有胆的放马过来和我回春手决一雌雄。”边说边不住的往亭子里丢着雪块块,俨然一副绝不善罢甘休之势。本以为那呆子会一如既往的充耳不闻,哪晓得,还未待回春手把狠话撂万,阎伽罗已然先发制人,以月牙小刃为石,以皑皑白雪为湖,兴高采烈的玩起了打水飘,凭空掀起一阵雪帘,偏这阵雪帘又歪打正着的恰将回春手浇成了雪娃娃。那逗趣的滑稽模样,逗得众人乐不可支。激将不成反被坑,回春手哪里还管什么赖皮不赖皮,合着闪电猫阿黄,打击报复来了。雪地数人嬉笑打闹、开怀无忧,笑得像个初次见雪的南方孩童。

      雪,愈见大;炉火,愈见旺盛。亭子里,各怀心事的两人对坐无言。向如歌,名义上晏大洞主的乘龙快婿,早在洞房花烛的许久之前,便有了身为棋子、甘受利用的自觉。可即便如此,每每亲见他心中高不可攀的天上仙子,在阎伽罗跟前面露凡人的点滴喜怒哀乐愁与苦时,向如歌九尺男儿心,亦无以避免的泛出酸楚、不甘与妒忌。每天,每时,乃至每刻,他无不怒问苍天,为什么!为什么世间人千千万,却偏要为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牵上红线?难道不觉这姻缘荒唐得滑稽、可笑?凭什么!她阎伽罗何德何能,凭什么对蝉儿的一份真心肆意践踏?要知道,她可是,他们捧在心尖上,不惜舍命呵护的人啊。是鬼迷了心窍?晏新蝉啊晏新蝉,你怎能忘记破庙之耻、凌.辱之恨?那个曾经眸光坚毅,不惜搅乱整个武林,也要一雪前耻的三十六洞千金,你给丢哪里去了?那个快意江湖、专精毒理,从不屑儿女情长的晏家大小姐,哪里还是眼前这美貌依旧,但神魂俱变的深情女子!

      似是胸中汹涌的情绪与话语太过激昂,虽是沉静无声,却叫嚣得天地间万物皆晓,竟连方才一直樱唇含笑、眉目含情,只顾眸光前视的晏新蝉亦侧首偏头、黛眉紧锁,仿佛将向如歌的心声,字句不漏的听进了耳里。漆如夜、灿如星,二十余载,初得佳人垂帘对目,向大洞主那深埋许久的铁汉柔情,倏的,恰似不远处不惧严寒的怒放腊梅,一发而不可收拾,更蓬勃如陶罐里烧得劈啪作响的炭火,毫无征兆的突破了冰封的心门,“她便有如此之好?足以让你忘记前耻、非她不可?”许是短问不长,无以承载多年来的一往情深,说至末时,竟没来由的声颤起来。

      短问之后,是长,长,长......长得几乎让向如歌恨不得咬掉舌头的死寂。哪想许久的无声后,迎来的却是足以涤荡心神的迷人天籁,笑,浅笑,眼前人,竟浅笑出了声,“向大哥可知?新蝉也曾如是的扪心自问过!也曾为寻答案,辗转反侧、夜夜难眠!可,世间情爱,当真担得起追因溯果么?当真是你爱她一分她,便会还你双全么?若如此,有哪来那么多的痴男怨女?十九年来,我想做便去做,又何曾将天下蝼蚁背地里的腹诽之言放在眼里过?恨,当初我自是满心满眼的恨着;可如今,止不住的喜欢了,又何必追根究底、压抑本心,且听它,且任它。至于天下人,我钟意我的,与他们又有何干系?笑我一厢情愿,说我痴心妄想?呵呵,可我要的,何曾得不到过?”

      一双星眸,刀刃般的坚毅之光,恍惚间,又将向如歌拉回至那个初见的岁月,悬崖之巅,少女裙裾逆风飞扬,身后的红日将她衬得如神女下凡,耀目得夺人心魄。原是他错看了,那个让自己倾慕至今的少女,本就从未变过。他笑,笑得难以自制,笑得鼻头一酸,赶忙风一般的冲进雪里,背转身,弓下腰,攒一个藏着男儿泪的雪球,朝着雪仗中得瑟的常胜将军阎伽罗掷去。

      三个人,加一只猫,酣战半炷香,竟未碰到某人的分毫,丢人不丢人!趁着大伙猫腰喘气儿时,委实看不下去的晏大小姐,悠然的踏雪而来。可还未待自以为又添新军的三人一猫拍手叫好,那素黑的裙角转了个圈儿,已然加入阎伽罗麾下。“什么叫女大不中留,我老头儿今个总算见识到了,晏新蝉你不帮自家师傅,反倒帮那小兔崽子,那就别怪战场无父子,咱手下不留情!”

      余音未歇,数个雪球纷至沓来,晏大小姐也不闪避,依旧那副浅笑安然的神情,直至再次被人抱了个满怀,唇角藏笑仰头直视,晶莹剔透的冰晶调皮的洒满了眼前人的乌发,时不时,还有白花花的雪球趁此大好时机飞过来补上一刀。看着,看着,藏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她笑,她也笑了,花酿染红的双颊,衬着笑弯了的眉眼,还有眉眼下那抹勾人的黛色泪痣。就在老头儿赶忙蒙住了回春手的双眼,自以为接下来定会非礼勿视的当口,晏大小姐轻勾某人后颈的手,似不小心没了气力,于是乎,手心握了许久的冰坨坨,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滑进了阎酒鬼的背心,冻得方才那红脸关公倏的白了面色。

      首击得手,绝不恋战,本欲转身逃开,哪晓得身后人穷追不舍。全赖雪天地滑,不过一个疏忽大意,逃也优雅、跑也优雅的晏大小姐,脚下趔趄,眼看就要仰面摔出个人形时,却被那不懈追击的罪魁祸首一把揽住。谢天谢地,就是这谢天谢地还未道出声前,阿黄嗖的一下蹿得没了影儿,再见时,已然一副天下唯我独尊的做派,舔着肉爪子懒洋洋的将阎伽罗踩在身下。偏这一下,将两人踩成了叠罗汉,亦让十日未曾会面的四瓣樱.唇得以久别重逢。仍是不甚亲密的微微轻触,可分明又与之前自己的强人所难大不相同,这吻彷如忽然而至的三月春风,吹得原本僵直的身躯自唇间开始寸寸苏醒;更似燎原的星星之火,烧成一股涓涓细流,硬要闯出身外。

      就当你以为,这情怎可再深、再久、再长时,老天总会戏谑着给你一个不期的答案:爱情本无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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