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6、九十六 ...
-
豁然之境三魔并现,道童见势头危急,转身就往宫灯帏跑。途中魔兵层层阻拦,道童借平日里跑断狗腿熟知地理地形的优势专挑小道秘径走,跌跌撞撞满身伤痕终于到达宫灯帏,刚说了句“魔将围攻道长危险”就晕倒在应无忧怀里,等蒙山飞燕带人赶到的时候,现场只剩狼藉。
龙宿再收到消息是慕少艾从残林返回。
“呼,幸亏公子将断臂保护得好,药师我才能给接回去,不过能不能接活就看造化了。”
“多谢药师。”
“说这些,多做点好表情给老人家欣赏,就值价了。”慕少艾低头略思忖,“此次伤情比较严重,除了臂伤,还有多处脏腑损伤,没有特殊灵气治疗的话,我担心他从此功体尽失。唉,让一个热血的人下半生都躺着,真是比死还难过。”
慕少艾抽口烟:“他暂时不好移动,残林之主也精通医术,且稍微将息几天再作打算罢。”
“吾明白。”
“话说完了我先走了。不能长伴美人真是遗憾啊。”
慕少艾一叹三摇头,龙宿略笑道:“药师保重,以后龙宿必盛宴款待。”
“这倒不必——”
“不知药师对琴乐可有兴趣?”
慕少艾急道:“有有有,公子可不要赖账。”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嗯嗯,药师相信你的人品。告辞。”
慕少艾走出宫灯帏,回头看了一眼,微勾着唇角暗想着,老天可要保佑我有这福气啊。
他幻想一身锦衣华服的龙宿,在繁花丽景之中抚琴,是何等的赏心悦目扣人心弦。
又想起曾经奇异花草中的青年,橙色鬓发贴面垂落,手指在拨着一根琴弦,眉间微蹙,脸色忧愁,忽而抬头望了一眼。
“萍生。”他露出欣喜模样,挥挥手,“快来帮我看看,刚刚换了一根弦,但怎么都调不好。”
慕少艾深深地吸了口烟,又缓缓地吐出烟雾。
呼,好久没有听朱痕吹笛了。
他考虑过段时间去落日烟喝酒,当然不能再装豪迈,小杯慢酌,享受一番,人生惬意。
但那之前,还是先和练道长商量一下怎么应付捡回了魔心的阎魔旱魃吧。
硬拼似乎不奏效,还有守关的几个,大概是年轻人憋得久了,忽然爆发起来真让老人家有些吃不消啊。
慕少艾托着烟管又去了残林,给剑子重新换过药检查了一下断臂接续处,有青黑的淤血散不开,捏手掌,软绵无力。
“哎,老兄你可不要砸了药师我的招牌啊。”
慕少艾趴在旁边桌上写东西,内容是往后手臂的复健进程,每天做哪些活动,多久可过渡到下一阶段,尽量详细地写。又停笔下来从头看,最后补充几条,誊抄两份,一份揣在剑子怀里,一份放在枕头边。
剑子忽然咳嗽起来,吐出两口血,慕少艾给他抹了嘴脸看血迹颜色,然后对皇甫笑禅说:“他现在的状态,醒来乱动肯定更严重,还是睡着比较好。”
于是剑子就一直昏睡着。
有时觉得浑身都疼,疼得千刀万剐烈火焚烧般。有时所有知觉都消失了,像漂浮在云层上,又仿佛躺在棉花堆中。
他似乎听见慕少艾的声音,说练道长和阎魔旱魃打了一架,狂龙出来搅局,结果平手。
阎魔旱魃……对了,是魔君,苍也和他打过,练峨眉突然出手拍飞了他的魔心。
又活过来了啊,啧,不好对付。
还有那三个守关者,联手真强悍,个个击破比较好。
当年还是些嫩头小子,现在也能独当一面了……
魔龙也恢复元气了?不知——
他眼前忽然开了一扇雕花门,有直垂地板的瑰丽衣摆徐徐挪移,似乎荡漾出了熠熠光芒。
他抬头向上看,浮华纤妍的花草绣饰,璀璨生辉的珠宝琳琅,腰带的正中一块龙头玉。
咦,这不是我的?
剑子正狐疑着,旋即玉块两侧又蔓延出无数肖似的小玉,围绕着挺直的腰形成一个圈,每颗小的龙头玉都是正中的四分之一大小,玲珑可爱。
他看见右边一颗略有些歪,伸手想要摆正。
刚触及,整串玉带却松散了,哗啦啦往下掉落。
剑子慌忙拢掌,只捧着了中间那颗大的。
蓦然从上面滴落一粒水珠,砸在龙头眉心,碎成无数细小而晶莹的颗粒。
剑子紧紧抓着玉,生怕下一刻会忽然消失了。
他贴在心口上,想着多少个睡不着的晚上也是这么做的,一边捂着一边揣测自己的心跳会不会通过它,传递过去……
他忆起他的心跳,良久才颤动一下,呼吸,也是缓慢的。
有什么办法让他快起来呢?也许那个法子——流氓嘛,做什么应该都是可以的。
……我还欠你一个两年之约,你快找我讨啊,我就可以……
剑子有些犯迷糊,不知道谁在说:“道长该吃药了。”
他身边始终有人守候,间或低声说话,间或为他翻身擦拭。
又一段时间,剑子感觉自己被移动,摇摇晃晃的,内脏都几乎荡成了一锅水。
喉咙间憋了什么东西,他使劲要咳嗽,有人给他拍抚胸膛,他吐出来,好像舒畅些。
现在换了更柔软温和的被褥,也换了更好闻的熏香。
有点熟悉,有点遥远的香,剑子努力在混沌里摸索出口。
让我醒过来,哪怕只有一眼也好,我想看看,是不是那个地方,是不是能看见那个人……
他听见轻缓的脚步,渐渐靠近,谁踩上了脚踏,停驻片刻,坐在了他身边。
被子被掀开一点,左臂的袖子被挽起来,凉凉的指头抚过高热的皮肤,真舒服。
然而那声仿佛吐气的叹息,让剑子心里痛起来。
片刻,微寒的掌心覆盖着他的丹田,吐送了一些感觉怪怪的真气。
别这样。剑子想,区区三个小魔将就打得元珠损伤的事,说出来多丢人。
“凤儿。”龙宿略转头,“都退下。”
仙凤看了眼床上的剑子,领左右随侍退出去。
放下了垂帘,合上了门窗。
龙宿低眼望着,被送来的剑子显露出有被良好照料过,身上擦得干干净净,药布都是新换,头发有些乱,也是移动的缘故。
龙宿抓着他的左手,细细捏着没有反应的指头。
剑子脸色很白,嘴唇也几乎没有颜色,过去从来没有这样过。
他总是笑的,在龙宿记忆里,剑子装老成装沉稳的时候,眼底都是带笑的,就是和他吵架,转眼再来也笑的很可恶。
这般死气沉沉躺着的,不是剑子,不是他。
龙宿微合眼,沉气蕴在丹田里,一团柔和的泛着紫鳞色彩的光晕慢慢明晰起来,又缓缓向上移动,抵达喉头,龙宿张开嘴,轻轻咳了一声,紫彩的光团就从他口里飘出来。
正中间一粒染红的珠子,似有绚丽波纹在它面上流转。
异化的元珠,原来是这般模样。
龙宿垂眼似在看着,又像犹豫。半晌,他托着珠子移到剑子胸前,手掌翻转,珠子悬浮着,光芒贴覆在剑子身体上。
龙宿手掌挪动,珠子从上至下,拖出一片淡薄的紫中透红的漫长罗纱。
剑子只觉全身掉进了冰窟窿般的冷,更有无数尖利的针刺,渗透进每一寸皮肤,五脏六腑都被扎了个遍,尖刺还钻进筋脉里四处游动。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刻,他身上暖起来,温度越来越高,尤其是左臂,烫得他在混沌里打滚。
仙凤换了盆水,拧布巾覆在剑子额头上,又拧了另一块擦他脸上的汗。
应无忧悄然走来,低声道:“主人说,今天可以给先生吃点粥。”
“还在殿上?”
应无忧点头:“晚上恐怕回不来,所以让仙凤姐记得照主人的手法,给先生活络。”
“知道了。”仙凤招随侍,“你来暂时照料着,我去熬粥。”
江东的考场上有儒生扯嗓子吼“龙首之位虚悬,儒门名存实亡”,监考儒官抹汗想又是一个读疯了的,忙招人拉他出去,但拉走一个,又冒出一个,接二连三源源不断,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伸脖子竖耳朵纷纷要求揭秘。
此风在苦境中蔓延,儒门天下多次派人冒着肆虐的魔火,和不知什么时候会跳出来打劫的魔兵,到中原各地做解释搞镇压,结果反而激起更大范围的骚乱。
楚君仪和儒尊认定这是一起有预谋有组织的事件,追溯而上逮到最早在江东发传单的儒生,就地循循善诱加威武恐吓,儒生颤颤抖抖交代确是有人指使。
下面儒官整理了报告上呈,楚君仪再拿着报告给龙宿看。
事情明了,魔界处心积虑为抢夺苦境资源,儒门手中掌握着苦境大半财资,若儒门天下倒,魔界便可坐收渔利。
“儒门天下数千年基业,岂是说倒便倒的。”龙宿摇扇淡然道,“不过小小波动,教母定可安然处置。”
楚君仪微倚靠桌案:“或许儒门天下已被魔界渗透,但竟毫无蛛丝马迹可循。”
“教母与众儒尊均是巧慧绝伦者,吾相信汝等不日便可揪出潜藏分子。”
“龙首。”楚君仪稍提高音量,流露出鲜见怒颜。
“吾说过多次,不要再如此称呼吾。另外——”龙宿支颌略斜眼看着楚君仪,“最好快些收回暗旨,以免事态继续,被有心人利用,发展至真正无可收拾。”
楚君仪内心暗惊,面上不动声色:“儒门存亡之秋,龙首执意置身事外,不知为何缘故?莫非是在意某位寻找不得之人?”
“教母所挂之事,不该于此。”
“凡龙首相关之事,俱在君仪牵挂之中。”楚君仪抿口茶道,“龙首既可重返碧重宫,为何不能还位儒门天下?必要时刻,君仪不在乎忤逆龙鳞。”
她起身,以素来优雅姿态向龙宿告辞离去。
威胁吗?龙宿冷笑。
儒门天下局势他了然于胸,虽然暗中肃清不少危险势力,但留下来的少数更加顽固难除。
另一方面,魔界若大举进犯中原,儒门必然会牵涉其中,时间紧迫,去哪里找出能服百众又有统率之能兼熟悉敌手状态的新龙首?
教母竟走出眼下这步险棋,或许真是无奈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