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风》斯人似锦

11、秋分

　　月考完第二天就会出成绩。

　　七中的老传统，除了期中期末考试是几个学校交换试卷批改会三天后出，其他学校自己的考试都是今天考明天出。

　　陈生对月考成绩不大感冒，考成什么样都行。

　　左小青信奉放养教育，只要陈生不犯法，开开心心长大就行。

　　尹建不一样。

　　他从进学校碰见陈生就开始无止境的控诉。

　　说什么昨天对答案的时候他24个选择题错20个，解答题六个点只写到一个点，历史小论文题目都偏了……

　　陈生懒得理他，哪次都这么说，哪次考出年级前五十了？

　　就是在他们班排名靠后点而已。

　　一起上学的谢闻意走在他们左边，还是没什么表情。

　　从昨晚就这样，可能是突然性面瘫。

　　忍受不了这样诡异的气氛，以及尹建的哭嚎——主要是后者。

　　陈生开口：“谢闻意，考第一什么感觉？”

　　手曲起还顺带肘一下谢闻意。

　　刚刚还在滔滔不绝自己有多难过，听见陈生的话，尹建马上转到新话题这边，双手往后一背，说：“唉，说起来我征战七中一年之久，竟连前十都未考过！谢兄，恕小弟多问，你怎么学的？”

　　陈生无语：“……”

　　好丢人，谁的古风男友快带走。

　　“你别理他。”陈生停好车，把车篮里的书包随手拎着。

　　“没什么感觉。”谢闻意说：“应该就是考了第一的感觉。”

　　沉默。

　　沉默是今早的七中。

　　“好敷衍……”尹建鄙夷：“谢哥你有点不识百姓苦了。”

　　谢哥毫不留情：“你也考一个就知道了。”

　　陈生失笑：“小建子，你再回去复读十年说不定可以。”

　　尹建咋咋唬唬嚎一声，哼哧哧跑上楼。

　　“气走了。”陈生望着尹建上楼的背影，说：“都怪你逗他。”

　　“你没逗？”谢闻意拒不承担责任。

　　陈生耍赖道：“谢哥是主谋嘛。”

　　“……你别这么叫。”

　　“为什么？谢哥？谢哥？谢哥？”陈生左喊一声，右叫一句，惹得谢闻意恹恹了一早上的脸都附上一层薄红。

　　原来这么容易脸红。

　　“走了，上课。”听到预备铃响，谢闻意抿唇转身。

　　陈生在后头喊：“晚上见啊谢哥。”

　　过分。

　　太过分。

　　晚上放学才不等他。

　　谢闻意心想。

　　……

　　陈生刚进教室就接受到尹建幽怨的目光。

　　陈生觉得好笑：“行了，全身上下就眼白最白，这么斜着看我还怪吓人。”

　　尹建：“？”

　　他真的不高兴了。

　　尹建爱运动，老是太阳底下一晒就是一天，本来就不白的皮肤日积月累被晒成小麦色。

　　“我说陈生你真是好狠的心。”杨博文坐在尹建旁边，替他打抱不平。

　　“你最好，你快安慰安慰他，他地理选择24个错20个。”

　　陈生说完就走，杨博文的声音在后面传来：“太好了，我也错18个……”

　　在班上绕一圈，陈生巡逻般观摩早上的班级情况，这儿逗一下，那边调笑两句。等转回座位，李芷怡正好收完书，喊他交际花快来，让他坐进去。

　　外面太阳渐渐起来，坐在窗边的都开始受苦。

　　阳光直直照射在陈生那边的玻璃上，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走廊随外面枝头鸟叫一齐闹起来，四教楼上下四层，从下到上排班。

　　快到打铃时间，楼道一阵接一阵的哄闹。二班教室里人都来得差不多，课代表也站上讲台准备好开始早读。

　　陈生找到语文书抽出来，随便翻一页等着王雅琴发号施令今早要读哪里。

　　朗朗读书声响起，表示着整个学校开始忙碌。走廊的书被陆续搬空，只余试卷和油墨的混合气息留在走廊久久不能散去。

　　地上还有几张没写名字的试卷流浪，随风在空中转个圈，从这头飘到那头。

　　等到年级主任上来巡查早读才随便找个班喊同学出来打扫干净。

　　与此同时的几个班里有人正为找不到的试卷发疯。

　　陈生百无聊赖地转起笔，另只手撑着脑袋，嘴里念念有词地背书。

　　眼睛眯着。

　　他们的语文老师是个儒雅的中年妇女，时间在她眼角留下细纹，但岁月不败美人。郁翠声音不是很大，她讲课时就喜欢站在第三排的位置，好保证每个人能听到。

　　刚好是陈生那一排的位置。

　　陈生的语文得天独厚得好，满分150的试卷从开学起一直保持在135以上的水平，作文更是每次都近乎满分的成绩。

　　语文试卷没什么好讲的，重点都在后面的阅读和诗歌鉴赏。

　　郁翠把前面基础题答案全部念过后，班上怨声载道，哀叹连连。

　　哪个题都有错的人，错的理由也千奇百怪。

　　郁翠统计了几道错误率最大的题讲解。

　　陈生耳朵听着，手在试卷上画各种娃娃。

　　小兔子、小狐狸、小羊……

　　画到卷子的空白处都被占满，小羊站在吃鸡腿的小狐狸上打羽毛球，另只小狐狸站在小羊后面个小兔子捉迷藏，其他兔子在绕试卷边边跑步。

　　“给我也画一个呗。”李芷怡把试卷递过去一半，“要小猫。”

　　陈生按住试卷落笔，手腕一动画了个严肃小猫，端坐在阅读题上摇尾巴。

　　“萌疯了。”李芷怡美滋滋欣赏自己试卷上新宠，陈生得意地哼两声，笔在指尖转弯一圈，下课铃响。

　　郁翠收住声音，折好试卷放回讲台，今天是语文连堂，下节课还要继续讲。

　　陈生在课桌底下摸索出手机，对着刚在李芷怡试卷上画的小猫来上一张美照。

　　郁翠看见他的手机，支起手隔空像是点在他额头，嘴张开说了些什么。

　　下课的教室吵闹，陈生听得不够清楚，看口型来说应该是：“被主任看见你又要难过。”

　　陈生“嘿嘿”笑两下，快速把手机收回去贴着墙悄悄发消息。

　　彩虹鱼：【图片】

　　彩虹鱼：小猫转圈jpg.

　　Y_53E8：？

　　彩虹鱼：像你

　　Y_53E8：……

　　Y_53E8：我是猫？

　　彩虹鱼：喵一个给大爷我听听

　　Y_53E8：段主任就在我楼下

　　彩虹鱼：绝交

　　Y_53E8：小气鬼

　　彩虹鱼：？

　　彩虹鱼：不要自我介绍

　　上课铃打响，陈生关掉手机。

　　郁翠下课时提前打开了教学白板，此时一张陈生觉得很眼熟的答题卡被投影在上面。

　　“来来来，上课了头都抬起来！”郁翠曲起手指敲白板：“这节课讲作文。”

　　“第一件事儿哈，先说说你们的这个书写。”郁翠痛心疾首道：“你们是文科生啊，怎么字会这么丑呢？答题卡刚刚我让课代表发下去了，你们看看你们自己的字。尤其是后排那几个，狗爬似的，东倒西歪。”

　　陈生获取的信息停在“答题卡刚刚课代表发了”这里。

　　上面那张真是他的！

　　李芷怡也发现蹊跷：“你的答题卡呢？”

　　陈生苦笑：“上面摆着呢？”

　　“又成优秀范文了吧，讨厌你们这些满分作文获得者。”李芷怡给自己答题卡上涂涂改改，红笔在左上角写下一个大大的“110”。

　　郁翠将陈生的试卷放大，“你们怎么就不能空闲时间练练字呢？看看人家的字，行云流水的。杨博文！”郁翠点名：“你跟陈生两个玩这么好怎么不学学他的字？”

　　郁翠没夸张，陈生从小就被送去学书法，字写得漂亮，谁见谁夸。

　　杨博文大手一举：“老师，我刚刚已经准备和陈生绝交了！”

　　尹建觉得下一个就得点自己名，于是跟着说：“我也是！我马上跟他断掉！”

　　郁翠没绷住，笑出声。班上同学也跟着一起笑。

　　陈生捂着脸不想承认自己跟后面两个二货是朋友，期盼郁翠快讲下一步。

　　“咳，来看第二点。”郁翠一个手势，班上笑声立刻停住。郁翠接着说：“这次作文难度稍大，但我没想到你们能偏题这么多。”

　　“我说过多少遍要认真读题读题，你们就是不听，粗略看一遍就开始写，写到最后自己都发现偏题了。有什么用？又不能改。”

　　“这次低分作文多得很哈，六十分满分的作文，四十五以下的全部重写，五一之后交上来！成绩单在你们班主任手上，一会儿我让他单独把语文打印出来发给你们。”

　　早上语文课完，整个二班一直处在低迷状态，盼望自己的作文分数不要低于标准。

　　有几个想死快点的直接去钟志明办公室瞧成绩去了，几家欢喜几家愁得回来。

　　最开心的就是杨博文这个卡在45分的。

　　最难过的就是尹建这个卡在44分的。

　　第三节课一下就是大课间。

　　陈生跟着大部队往操场去，乌泱乌泱的人群鱼似的涌入操场，橡胶味儿太阳一晒就弥漫整个操场。中间的草坪一到夏天就疯长，哪怕每周都有人处理修剪也是茂密非常。

　　政教处的主任依旧在主席台上日复一日地挥斥方遒。

　　洪亮的喊声通过广播传进每个人耳朵。

　　“这大河马怎么天天活力充沛。”人群里谁抱怨一句。

　　“人年轻呗，不像我们，跟老年人似的。做个操都要命。”尹建说。

　　“那尹爷爷你今天中午去不去打排球啊？”陈生调侃。

　　谢闻意听到熟悉的声音，往后看去。

　　陈生在光底下，明明周围那么多人，他还是一眼就找到陈生。

　　像是某种心灵感应，陈生也很快注意到谢闻意的目光，顺着看去。

　　三十几度的天，已经快十月天气依旧炎热，谢闻意还是外套拢住整个上半身。

　　好热。

　　陈生想。

　　谢闻意不怕热吗。

　　陈生扯起自己胸前的校服透风，额头细密的汗从下楼就开始冒。

　　七中的校服蓝白配色，夏天有短袖，春秋配有一件薄外套，冬天是加绒的冲锋衣。

　　陈生他们现在穿的就是短袖，谢闻意套着春秋季外套。

　　两人走近了才打招呼，陈生忍不住问他：“不热吗？”

　　“不怕。”谢闻意说。

　　高二的位置在操场中间，文科理科分开站。

　　陈生走到班上排好队就见不到谢闻意了，他们中间隔了七个班。

　　广播里全国第七套中小学生广播体操的声音配着学校特有的沙哑广播声放出。

　　陈生懒散地跟一二三四的拍子举手、抬腿、下蹲、弯腰。

　　烈阳就在头顶，陈生脑子里都是谢闻意鼻尖冒出的细汗。

　　跑完操陈生累得直喘，一听解散又一刻不歇跑去食堂边的小超市。

　　后面有声音问他去哪，应该是尹建。

　　陈生来不及回，离上课只有十分钟。

　　操场侧门出来，穿过政教处对面不远就是食堂。

　　小超市就在食堂旁边，红色的招牌，名字叫“小龙超市”，门口还立一个红色的大伞。

　　伞下一个冰柜摆在那里，陈生跑过去，里面一半冰淇淋一半绿豆沙冰。

　　就是谢闻意那天晚上带给他的那种。

　　……

　　谢闻意回到班一眼就看见自己桌上的绿色小瓶子。

　　没多想就摸出手机。

　　Y_53E8：【图片】

　　Y_53E8：你放的？

　　彩虹鱼：你怎么知道是我【惊讶】【惊讶】

　　Y_53E8：没其他人

　　Y_53E8：【转账】

　　彩虹鱼：我请你的【转圈】【转圈】

　　彩虹鱼：不要太感动

　　彩虹鱼：明明鼻尖都有汗，还说不怕

　　Y_53E8：本来就不怕

　　Y_53E8：谢谢

　　彩虹鱼：不客气【天使】【天使】

　　谢闻意扯开吸管外层的塑料薄膜，还有凉气的饮料周围结出小水珠，丝丝冰凉握在手上刚好缓解漫长夏日的炎热。

　　和那个蛋糕一样甜。

　　陈生应该会很爱喝。

　　趁还没上课，谢闻意再次摸出手机，聊天框上本来没有备注的微信名变成了“绿豆冰沙”。

　　陈生还不知道自己被迫改名，跑回教室时里面还没几个人。跑完操的高中生没一个是活的，除了尹建这种四肢格外发达的。

　　没想到陈生还比他先一步回来，尹建看他桌上的饮料就明白：“早说，让你给我带一瓶。”

　　“下次一定。”陈生说：“这时间太赶了。”

　　“屁，刚叫你呢，嗖一下跑了。”尹建怀疑道：“你不是懒得很吗？今天怎么这么勤快？”

　　陈生猛吸一口冰沙，说：“人是铁饭是钢呗，民以食为天啊。”

　　“陈生，你的英语作业今天还没交！”教室门口坐着的一个女生喊到：“你快拿过来，我要去交作业了！”

　　“哦对！”陈生拉开书包扯出一本练习册，直接手一挥甩过去，刚好扔到那女生同桌课桌上。

　　“接住啊王姐！”陈生乱叫一声：“三分！”

　　王莹是他们班英语课代表，高高瘦瘦的，做事利落干净。

　　“收齐了，我交作业去了，没回来记得告诉老师我在办公室。”王莹只会他们一声，一个人抱起一整个班的练习册走了。

　　快正午，靠窗坐的都自觉拉上窗帘。

　　七中建校时间久，窗帘坏了都是常有的事，陈生这边这个就拉不严，上面少个环扣。

　　于是一缕斜光就见缝插针地流进来，光里细小的尘埃都肉眼可见，在空中漂浮。

　　陈生一直觉得这像小时候左小青女士给他放的科学动画片里银河系的模样。

　　流动的、绚丽的、刺眼的。

　　上课铃打断陈生的幻想，老师吼着大嗓门进门。

　　王胡海没带试卷，众人就知道今天不会讲卷子，纷纷把试卷收下去换成书。

　　原以为这节课又能摸摸小鱼的陈生轻叹口气，躬身下去找书。

　　李芷怡跟他习惯不一样，书都堆整齐放在桌上，要找什么一下就能拿到。

　　就这点功夫陈生恰好瞧见手机屏幕亮了，抬眼看王胡海没看他这边，才小心翼翼看眼手机锁屏上的消息提示。

　　Y_53E8：好喝

　　Y_53E8：很甜

　　陈生快速在手机上盲打了两个字回复，手机重新躺进黑暗里。

　　彩虹鱼：当然，感谢欣赏

　　因为是盲打，陈生成功把字打错。

　　所以那边上体育课的谢闻意收到这样一条消息。

　　绿豆冰沙：打扰，感谢相思

　　Y_53E8：……

　　Y_53E8：不客气。

　　陈生没看见消息，王胡海正激愤昂扬地讲一道历史大题，声音大得前三排耳朵无一幸免。

　　快下课吧。

　　陈生笔尖戳试卷。

　　高中生就这样，上课想下课，下课想放学。

　　想吹夜间河边的晚风，到小区楼下时看见家里客厅亮起的暖灯。

　　打开门妈妈坐在沙发上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宵夜。

　　陈生很恋家，小时候离开美国的时候还哭了好一阵，到这边家里来还要闹着回家。左小青哄他这里也是家，陈生问为什么要有这么多家。

　　他的中英文是一起学的，刚开始回国说中文还带一点口音，凄凄惨惨地问妈妈：“这里也有家里小狗叫cici的邻居奶奶吗？”

　　左小青说没有，陈生就又开始哭。

　　小孩子的眼泪都是越哭越多，且不易止住的。

　　最后还是陈显华回来哄他，告诉小陈生家在哪里不重要，爸爸妈妈在，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被抱在怀里的陈生懵懂点点头，哭累了，就在左小青的臂弯里沉沉睡去。

　　现在的陈生对小时候的大多数事情差不多忘记，只有邻居家的奶奶和哪里是家记得。

　　人一生都在念旧，连少年都无法避免这一常律。

　　被记忆牵着鼻子走，发现自己在岁月里的模样，却看不清自己现在的面貌。

　　少年意识不到，陈生也意识不到。

　　想想以前的自己，觉得那么好笑，试卷上打的勾的尾巴都飘起来。

　　李芷怡看他傻乐，正襟危坐，严肃地问到：“生，你失心疯了吗？”

　　陈生：“……？”

　　李芷怡继续说：“如果没疯的话，你为什么要在历史大题上改一个‘C’的答案？”

　　陈生尴尬划掉试卷上那个大大的“C”，难怪他刚刚写的时候觉得这选择题的空未免太大些。

　　“你到底怎么了？”李芷怡关切问到。

　　“没事啊，想事情想到小时候了。”陈生说。

　　“没傻就行，不然晚自习我抄谁的作业。”

　　好塑料的友情。

　　陈生坐直身体继续上课，屏蔽掉脑子里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手上红笔飞快地记笔记，以免王胡海不等他们抄完就把PPT翻页。

　　学习方法人各有差，陈生就是纯靠记。

　　那边谢闻意到第二节课也再没收到下文，随便抓了一张练习卷写完也没等到人回消息，不免猜测那人是不是上课玩手机被老师发现没收。

　　没等到他继续猜。

　　很快下课时间，手腕上的运动手表振动不停，提示消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