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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1 在这片流血的大地上 ...

  •   漆黑的密林与月光铺成的道路上,鸟雀寂静无声,永恒的寂静才是这里的主人。当夜晚降临时,独居的狼人捡到了被人丢弃的孩子,在这片流血的土地上。

      人类的孩子躺在尸体与血泊之间,仿佛血腥与死亡的诞生物。这里曾经发生过战斗:人族强盗袭击了路过的人族商队,在杀死同类这件事上,人类果真是把好手。商队死的死、逃的逃后,孩子在自己鲜血淋漓的家人尸体旁嚎啕大哭。狼人远远地望着那边的一片狼藉,轻轻嗅了嗅空气中迷人的血腥味道,于是咧开嘴巴干脆笑出声来。人类的死永远让他感到可笑。

      狼人不爱人类的孩子,就像人类不会爱他的一样。争执与厮杀是不同种族间永恒的主题,异族者的尸体最能挑动神经。这位狼人与人类发生过战斗,他擅长厮杀,擅长割开敌人的喉咙,擅长用散发寒光的瞳孔让敌人提前看到死神。狼人什么都做到了最好,他唯一的错误是做那些事时带上了自己的孩子。

      他野心勃勃的孩子,做什么事都要模仿他。“我要和你一样,爸爸!”没错,狼之子应当英勇无畏,不惧牺牲,沐浴敌人之血,饱餐敌人之肉,磨砺自己的利爪,自豪于自己的伤疤!狼人的孩子就是这样勇猛的狼之子,然而狼之子死在了人类的长剑之下。

      孩子……

      狼人的确有些不记得当初那场让他失去孩子的战斗是因何而起的了。当然,他也不会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类,那些人类也有自己的孩子,同时也是某些人的孩子。但无所谓,这不能阻止他的痛恨。狼人嗅着空气中令人兴奋的血腥味,缓步走向流血的土地。

      狼人不爱人类的孩子,也不怎么爱人类的血肉,通常情况下,他是不吃人的——通常情况下。

      他走向哇哇大哭的三四岁左右的人类幼崽,饶有趣味地观赏这没有毛皮的小东西丑陋的脸。他走了过去,心想自己一脚就能把小东西踩碎。正在这时,他突然发觉自己的脚踝被拉扯住,狼人低头一看,发现地上那具“尸体”颤抖地抓住了他。

      “不、不,住手……滚开……”没死透的尸体口吐血沫,双眼发直,她流的血都渗透到旁边那小孩的小手边了。狼人有些意外,这是那个孩子的母亲。他蹲了下来,长长的手臂伸向了垂死的人。突然,他想了想,转而又一勾手将哭嚎的孩子拎到母亲旁边,并排放好,让可怜的小孩能好好看见自己垂死的血亲。

      “真伟大,”狼人的嗓音低沉又嘶哑,“可惜没有早点死。”

      接着——他撕开了人类的喉咙,好像餐刀切开黄油。浓稠又汹涌的血液喷薄而出,逃生一般溅在孩子脸上身上。

      孩子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

      天啊,人类竟然能有这么多血!这个人之前流出过那么多血液,现在竟然还能喷得又高又远。狼人醉心地欣赏,又撕扯下她的手臂,当着孩子的面啃食这个母亲。好吧,人果然不和他的胃口,他没尝出什么味道,但还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给谁看呢?给那个孩子看吗?狼人偏过头看,发现人类之子停止了哭嚎,一声不吭地盯着他看。一双小眼睛毫无光泽,只是瞪着。这么小的孩子,能有什么想法呢?

      狼人停下了啃食。

      他又有了新的主意,他不止要杀死人类,更要报复、玩弄、操控人类!于是凶恶的狼人咧嘴一笑,站了起来。无言的森林遮蔽之下,他拎着人类孩子远远地离开,在这片流血的土地上。

      晴空撒下明媚的阳光,照耀土地上的绿草与碎石。暖风绕树,绿叶在缝隙中轻响。黄土堆成的空地上,女孩双手持两把短匕,挥舞的刀光破开空气。她的一招一式迅猛且有力,还带着一股莫名的狠劲,仿佛这两把匕首不是武器而是她天生的利齿。。烈日当空,空气都在躁动,她却一刻未停地训练着。女孩多么小啊,看模样似乎只有八九岁。到底是谁狠下心来让这样小的孩子不要命地练武?

      小女孩不远处的简陋木屋,一道阴影在门口站着,不久又慢慢走来了。

      “老师。”注意到那高大的人影,小女孩选择停下。不,那不算是个人,那是匹高大的狼,身高直逼三米,裸露的不是皮肤而是毛茸茸的毛皮,这样威猛雄壮的狼人却穿着剪裁粗糙的麻布衣服,还有模有样地戴着一副眼镜。

      被称为“老师”的狼人对着小女孩点点头:“不错,最近进步很大。”

      和他比起来,小女孩简直是颗小石子。她得昂起头才能和狼人老师对话:“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加入你?”

      狼人咳嗽了几声,看上去颇窘迫:“你知道,对人类来说,你的年龄实在太小了。没有人敢让你当什么雇佣兵的,再等等……起码等个一年半载。”

      小女孩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她想了想说:“那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执行任务吗?”

      狼人突然不说话了,他有些古怪地看着她,半晌才说:“小东西,你难道不知道这个镇子里的人类都恨不得我去死吗?他们总觉得我养你是心怀不轨,想方设法要把你送去他们的福利院呢。你跟着我出去,帮我做事,他们看到了不得气得半死?唉,想想那些人看我的表情,实在是……”

      “我不会去什么福利院。”小女孩坚定地回答。

      “小东西,说不定答应他们也挺好的。”

      “是你收养了我。”小女孩诚恳地回答。

      狼人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似乎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尖牙寒光一闪:“佣兵的事儿再说,你继续练习吧。”

      于是小女孩又举起了自己的匕首,刀刃寒光闪闪。

      秋风吹拂金灿灿的树叶,空气中满是丰收的气息。少女拖着一个大麻袋,跟着狼人一同往森林深处走,麻袋在落叶上留下拖曳的痕迹。路边盛开着鲜艳的牵牛花和蝴蝶兰,偶尔有槭树的亮黄色落叶蹁跹起舞,少女却看都不看一眼。

      这时,麻袋磕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不够结实的袋子立刻拉出一道不大不小的裂缝,少女懊恼地咒骂了一声。

      一汪鲜血从麻袋缝隙里渗出来。

      “我说过,让你不要把这些尸体带回木屋,”前面的狼人转过身来。

      少女蹲下来处理那道缝隙:“是你说我得学学怎么处理尸体的。”

      “那也没必要带着猎物回到家!”狼人没好气地说,“自己去清洗那些血迹!”

      “老师——看你这话说得,你可是狼人。”她似乎终于找到了解决裂缝的办法,满意地站起来拍拍手。

      狼人却因少女的话一愣,他默默然片刻才幽幽叹息:“当佣兵,接任务,跑委托,生活在人群中太久,我都快习惯这样的生活了。到现在该有……十六年了吧?”

      少女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狼人感叹:“你也在这行干得不错。”

      “还不够,”她说,“我会像你一样的,老师。”

      狼人闭上了嘴巴,他习惯性地推起眼镜好让那阴狠的表情不被旁人窥见。少女重新开始前进了,麻袋里装满的动物尸体将会成为她学习的道具,再成为晚餐餐桌上的菜肴,再成为骨器的胚子,直到榨干最后的价值。

      黄昏,尘土飞扬。木屋外的树林沙沙响。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其他声音,也少有人在这里出没。这是森林的深处,只有两个奇怪的人居住在此。一只长毛兔窝在草堆里吃草,突然被马蹄声惊动,飞快逃离。远处有人骑马归来,驾轻就熟地来到了木屋,好像回家一样。

      来者下了马,无言地摸了摸马鬃,也没栓上自己的坐骑,就提上行李走进树林遮掩下的木屋。

      “老师。”她提高声音。

      从木屋的窗户边可以看到有人等待在门口,但直到来者呼喊时,才咳嗽着开了门。那是个狼人,身高接近三米,要弯腰才能走出木门。他带着眼镜,穿着件长袍,看起来竟然温温和和的,像个教堂里的传教士。

      “你去了七天,现在终于回来了,”狼人开口道,“那么,任务完成得怎么样?”

      骑马回来的人这时露出一点微笑:“圆满完成,报酬丰富。”

      “不错……”狼人絮絮叨叨,“谁能想到你才刚满十八岁呢?我算是把能教的交给你了。到现在可算是顺利出师。要是你有魔力,就能像像其他人一样去学点法术,就算不当什么法师,也可以当个法术剑士,魔法会让你如虎添翼!是可惜了点,真可惜……这是你的短板,你又没有狼人的身体素质,唉……”

      “现在的水平,我很满意,”归来者缓缓说,“我也很感激您,老师。”

      狼人毛茸茸的脸皱了起来,他老了,苍白的皮毛不再光滑,甚至还像人类那样泛起皱纹。他似乎是感受到了别扭:“行了,进来吧!今天是你的生日,休息几天,放松一下。”

      “狼人也庆祝生日呢?”

      “怎么,狼人不是娘胎里生的?”

      她笑了。她很少笑,也许是因为被狼人带大的缘故,她恰似一头披着人皮的野狼。然而,现在她走向自己的老师,微微张开双臂,像是想给狼人一个小小的含蓄的拥抱。狼人的心跳了跳,他站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温情不适合他俩,因为生活在伤痕和激烈的冒险中度过。雇佣兵的任务千奇百怪,常常因可笑的原因而冒生命危险。他们俩曾经为了给有钱人摘下悬崖的铃兰花而摔破身上的骨头,也会在深入沼泽时因沼气晕死过去,三天后才在泥巴堆里醒来。这对奇怪的师徒也经常彼此怒吼,狼人指着她的鼻子骂她蠢,气得恨不得剥了她的皮。而那狼人的学生呢,也涨红了脸,抓着猎弓跑出去,半夜三更才遍体鳞伤带着猎物归来。无言的师徒在院子里炖肉汤,共同分享那难喝得要人老命的汤后,闷头倒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草草结束这一天的折磨。

      但是,也有些其他的。领到赏金,他们会去镇里吃烤肉。店老板不欢迎狼人,大骂着让两人滚蛋,她就把刀甩在桌子上,威胁的姿态真是活生生的地痞无赖。碰上佣兵会所打群架,他俩也掺一脚,趁机把看不顺眼的仇人打得鼻青脸肿。有时候碰上什么节日,两人有幸在公园角落躲开密集的人群,遥望天上的烟花。“这有什么好看的?”狼人问。“这有什么好看的?”她也说。直到其他人散尽了他俩才走。

      这些回忆不是虚假的,但也足够虚假——狼人想。他应该接受这个拥抱吗?

      狼人和自己养大的孩子对视了一瞬,他没有动。

      噗嗤一声,匕首一瞬间就捅进他的心脏。

      他太高了,那凶器要往上抬才能捅得进。

      鲜血涌出来。那么多血。原来谁死了都是那么多血。

      狼人微微瞪大双眼,她抱着他的身体不让高大的狼人滑倒,于是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到一个圆圆的摇晃的头顶。

      心脏汩汩地涌出鲜血,他嗓音嘶哑地说:

      “原来……你都记得?你那时候……那么小……”

      “是的,老师,”她的脸贴着狼人毛茸茸的胸贴,“我都记得。十八年,玩够了吗?”

      于是狼人眨了眨眼睛,停止说话。被抚养长大的孩子松开自己的手臂,让他终于倒下,鲜血流了一地汇成小小的湖泊。她看着死去的狼人,突然抬起头,发现木屋里的餐桌上摆着一个精心准备的礼盒,被歪歪扭扭的彩色丝绸束着。

      她手中仍然握着匕首,血珠顺着刀尖滴在土地。她站了好久好久,在流血的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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