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鱼》水泊渊

3、在地愿为连理枝

　　兴许是我的神色太落寞，羡鸳的心情也被我影响，“惜美，你真的那么喜欢金小姐？”
　　稀里糊涂我就点了头，口中喃喃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牡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羡鸳无言，我亦无言，我有些无措地瞧着不远处的金童玉女，连身旁人悄悄离去都没发觉。

　　再回神时，羡鸳已不在了。原以为是人群把我们冲散，后来才隐隐知觉似乎是他生我的气拂袖而去了。
　　可是他为什么生我的气呢？
　　是恨我不争吗？

　　疯了一样在街市上找他，却不见人。正当我忧心忡忡想要回家时，灯火阑珊处有个人影，似乎在默默注视我。
　　是羡鸳，没错的，朝夕相对了这么多日月，我不会认不出是他。
　　我几乎是狂奔着跑过去，途中不知撞翻了多少人。

　　来到近处，却失望了。蓦然回首所得见的，并非羡鸳，却是金小姐。
　　我见她惊诧，她面对我却坦然，“张公子，好久不见。”
　　我们见面总共只有三次，前两次都是我在远远地遥望她，就连这第三次的前半段，也都是我在绝望伤心。

　　我对她做了个架势十足的揖，目光却忍不住犹疑，此时此刻，我所想的，就是找到羡鸳。
　　牡丹上前一步拉过我的手，似乎完全忘了她大家闺秀的身份和所谓的男女礼数，“自从得见公子，小女就对你生情，可怜父亲从中作梗，我是迫不得已才同将军的公子……”

　　我禁不住瞠目结舌，听高高在上的美人说喜欢，该是天降福祉。只不过这么名不正言不顺，算什么？
　　牡丹扯手将我拉到角落，力气大得惊人，“小女爱慕公子，愿同公子远走高飞，不知公子是否甘愿？”

　　我完全愣了，似乎是没料到剧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牡丹瞧出我的犹疑，语又匆匆，“公子，你忘了你爹娘的遗愿了吗？牡丹虽生在相府，却并非娇生惯养的女子，嫁于公子后，愿日日洗衣做饭，相夫教子，做个称职的妻子。”

　　她句句话说在我心上，我无法不动摇。她看着我的脸，几乎是在我表情松懈地瞬间就拉起我的手快步走，“机不可失，我是好不容易才逃脱他们看管的，我们快些走吧。”
　　快走到街口我才反拉住她，确认最后一遍，“小姐真打算放弃荣华富贵，同我这一穷二白的书生私奔？”

　　牡丹坚定地点着头，“一诺千金。既然我曾同公子指腹为婚，就会履行诺言。”
　　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一时间我竟不知如何面对。
　　眼看着她拉着我向城门的方向走，我终于找到了拖延的勇气，“这些日子我结交一位挚友，就算要走，也要等我同他告别之后。况且，天已这么晚，城门早就关了。”

　　牡丹闻言，站定了看我，眼神热烈深远，甚至有些委屈，“公子，相见有期，我们还是速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
　　这厢话音未落，许多个家丁打手打扮的人就从两边街冲过来。不出一会，我们就被团团围在中间。

　　将军家的少爷从人群中挤进来，指着我大声呵斥，“大胆狂徒，竟拐带丞相小姐，你活得不耐烦了吗？”
　　牡丹面色冷峻地看着他，又回头看看我，似乎是做着艰难的抉择。我看着她的拳头攥了又松，语气却始终柔和，“是我自己要同张公子走的，与人无尤。”

　　将军公子面有错愕，走到我面前，眼如利刀地看着我，“你给她吃了什么迷魂药，惹得她性情大变。还有，她身边的丫鬟小厮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迷魂药？
　　丫鬟小厮？

　　我见到她时只她一人，哪里来的丫鬟小厮？是她口口声声地说要同我走，我只不过对她行了个礼，哪有手段下迷魂药。
　　我才要开口，被将军公子一个货真价实的耳光打得舌头都打了结。说时迟那时快，身旁的牡丹上前回了行凶者一巴掌，当场就把人掀翻在地。

　　四周响起一片倒抽冷气，将军公子连滚带爬从地上挣扎起，对手下吩咐，“将这迷惑人心的狂徒拿下，送交开封府。”
　　牡丹闻言，两手都颤，我怕她再冲动，慌忙扯着她安抚。
　　我就这么五花大绑地被捆到了开封府，牡丹虽未被束，却也一路跟随。

　　可怜包大人中秋节不得闲，开堂审理这桩所谓的登徒子拐带丞相女的“要案”。
　　问话没几句，金丞相派人来到开封府，说他女儿彼时不知怎的同将军公子走散，之后便自行回了相府，被登徒子拐带之说，纯属无稽之谈。

　　不止我愣了，将军公子与青天老爷也都面面相觑。丞相女儿自行回了相府，站在堂上这女子，又是何人？
　　包大人厉声要我从实招来，我却不知该从何招起。扭头看看身旁女子，她的表情既绝望又冷淡。

　　一瞬之间，我竟有些怀念羡鸳的眉眼。不知如今他人在哪里，知不知道我莫名其妙摊上了这么荒唐的官司。
　　丞相大人与自行回府的金小姐被双双请了来，两位牡丹站在一处，供四方分辨。

　　这分明是场闹剧了，潜意识里我知道哪一个是真牡丹。之后现身的那一位，看我的眼神，同她第一次瞧我时，如出一辙的相同——不屑，厌恶……与另一位目光中流露的爱恋，天差地别。
　　到底是谁？有着牡丹的容貌，却对我露出那般温柔的神情？

　　包大人是何等的聪明，不出多时似乎就有了结论。真相大白的瞬间，风云突变，堂上现身了同青天大老爷一模一样的另个人。
　　两个牡丹就够纠结，这从哪又搞出两个包大人？

　　哭笑不得之际，牡丹趁乱到我身边轻声道，“惜美，我骗了你，你原谅我吗？”
　　五雷轰顶。
　　除了羡鸳，没人叫我惜美。
　　虽然我有过这种猜测，但现实与所谓的胡思乱想太不和，我想也不敢想。

　　“羡鸳……”
　　几乎是颤抖着唤出这个名字，她有些哀怨地望着我，长话短说，“惜美，我是妖，我想你开心，才变成金牡丹。”
　　我如鲠在喉。

　　“变成包大人的，也是妖？”
　　“那是碧波潭的龟公，来帮我忙的。”
　　“你变成牡丹的模样，同我私奔，是为什么？”
　　我有些心虚地问，他也有些心虚地答，音糯糯的，说了什么我却没听清。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但凡有脑子的人都猜出假牡丹与假包公非人。包大人大概猜出了前因后果，同公孙先生商量罢，言感念羡鸳的事出有因，消了官司放了人。
　　金丞相不甘女儿名节被毁，招来天师除妖，羡鸳明知不敌，却不得不背水一战。碧波潭的虾兵蟹将如何敌得过三界师调来的天兵天将，我眼睁睁地看着羡鸳被打回原型，收进天师的收妖瓶。

　　惊鸿一瞥，那伤痕累累的身体，如当初被我拖出碧波潭的金鲤，分明是同一个。
　　原来，我的垂钓与放生，才是我们最初的缘分。凭他上天入地的道行，恐怕是愿者上钩，且挣扎着想看我到底会不会对一条鱼心软。

　　可怜这天底下，爱美之人实有限。我不忍伤害那无与伦比的尤物，却有绝情冷心的三界师，要替天行道除妖试法。
　　羡鸳受苦，我心如刀绞，苦苦求天师放人，我愿折寿来换。可怜张天师铁面无私，万念俱灰的我于雷雨狂电间以性命拜求菩萨慈悲，终于换来神灵一丝怜悯。

　　三界师听菩萨一言，网开一面放了羡鸳。菩萨柔声问羡鸳愿为人还是修仙，若为人，就要舍弃数百年道行，若修仙，便再不可于人世流连，紫竹林莲花池可许他容身。
　　羡鸳被折磨的只剩一口气，他瞧着身边磕破头的我，淡淡地对菩萨说他愿为人。

　　菩萨轻声叹了，“天火焚身，凡人顷刻即焚。纵使你是妖，也难以承受，你想好了吗？”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羡鸳，他却不再看我。我想劝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我看着他走到焚身烈焰之中，任天火烧掉羡煞天仙的华金鱼鳞。

　　撕心裂肺的痛楚后，向我走来的那个人，终于不再触摸不及的光彩照人，终于不再湿漉漉的粘人。
　　天师撤了兵，菩萨也归了位。碧波潭相助他的水妖无一不哀叹着回洞府。一时之间，天地之间，就只剩我和他。

　　他无视我的目光，刻意躲避我伸给他的手，转身欲走。
　　一步步，他走出九步，我勇于鼓起勇气追上去。
　　“羡鸳，若我不考试了，你还会同我一起读书吗？”
　　他不说话。

　　“若我要回乡，你可愿陪伴？”
　　……
　　“我对牡丹，并非爱恋，只是遗憾。那等高不可攀，嫌贫爱富的女子，美的就只有个金做的外壳。她虽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你却是我见过最美的人。”
　　……

　　“在一起的这些天，我夜夜做着美梦，羡鸳可愿让我美梦成真？”
　　闻言，他终于笑了，一如初见那般倾城，“钓到鱼的是你，吃到嘴的却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