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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伍】
      解开龙袍,掀起内衬,伤口让人不忍目睹。
      原来他在长留山上的箭伤,依然没有痊愈,反而有恶化的迹象。
      历代帝王,日常起居事事小心,连茶水都要别人试过有无下毒才肯啜饮。哪里像这个傻子,无睹后宫三千佳丽,反倒为了救回一个女子而不惜自戕!
      他,该有多爱锦芊?
      蓝澈雪无奈地叹息。她明白,自己那颗总被人利用的善心,又泛滥了。
      研墨,铺纸,执笔,她凝眸作画,将世间难寻的奇珍异草细细描绘。雪白的画纸上,就这样凭空出现了几株形貌奇特的药草。
      趁着他昏昏然,她当下捣碎药草,轻轻敷在他的伤口上。许久,那双紧蹙的墨眉才渐渐舒缓了。
      谁知,他清醒后,神色却蓦然凝重,一双墨眸透出威严:“你有没有唤御医?”
      “你的那群御医,只会照本宣科,根本不会治病,”蓝澈雪语气略带责备,“不过你也没有用心养伤。”
      “我的伤,你不许说出去!”顾逸尘冷冷地说。他登位不久羽翼未丰,若要被别人知道他身负箭伤久治未愈,恐怕一干奸臣贼子都将暗中作乱。
      “可是,你的伤……”她话未说完,便受到他目光的警告。蓝澈雪是何等冰雪玲珑的女子,登时明白了缘由。
      天子不是一般的人,不可以被人抓住一丁点把柄。皇权让他表面上风光无限,实际上他要面对多少阴计阳谋?
      蓝澈雪忍不住心中一叹。
      顾逸尘起身整理衣冠。远远立着的公公一溜小跑地过来,向他恭谨地问:“皇上,留,还是不留?”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蓝澈雪怔了一怔,直到瞥见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和公公手中一本封面上写着彤史的书,才恍然大悟。
      孤男,寡女。忽然一起倒地,许久起身,便是他衣衫不整,她云鬓散乱。如果这个公公没有想歪,才真是奇怪。
      “带蓝姑娘回宫,好生伺候,不得怠慢。”多暧昧的一句,他的脸竟有一丝赧色。
      他还真是入戏三分!蓝澈雪气结,刚要开口辩解,却见他目光已经由暖变寒,冰冰凉凉地扫了过来,于是生生把话语吞咽下去。
      不可说,不可说。
      身为天子,他的伤势注定是一个秘密。
      可是,她原本清清白白,超凡脱俗一姑娘,明明是救了他,却凭什么要摊上这种事——
      一甩衣袖,她愤愤然离去。农夫与蛇的故事,她算是领教了。

      【陆】
      可是事情却越来越离谱了。
      先是玉烟宫的宫女们欢天喜地地为她献上一盘红枣桂子粥,暗喻早生贵子。再就是宫里起了流言蜚语,说皇上在御花园临幸了一位女子,要封她为妃。偶然听到宫女们这般嚼舌,她不禁气结。
      偏偏顾逸尘每日的赏赐也变了花样,再不是单纯的金银珠宝,今日是一对做工精细的金步摇,明日是一只逗趣的八哥,惹得众人浮想联翩,这种谣言演变到最后,反而有根有据起来。
      一日,几位妃嫔突然驾临玉烟宫,一个个穿得花团锦簇,眉间眼角却带着倨傲。
      “静妃姐姐,难道这位是皇上请回来的‘画仙’?”
      “宁嫔真是讨打,难道在山里住住,就能成仙?也不过是平常人物罢了。”
      无非是话里藏针,暗讽她是山村女子罢了。
      真是,忍无可忍。
      蓝澈雪顾不得礼仪,刷地起身,回房蘸墨挥洒,宣纸上便出现了几只面目可憎的硕鼠。
      不多时,外面的尖叫声便此起彼伏。透过茜红窗纱,蓝澈雪看见几个妃子全无往日的仪态,尖叫连连,争先恐后地向外逃去。
      她乐得掩帕而笑,格格格格,如珠落玉盘。映进铜镜里的那个窈窕女子,媚眼笑如丝。
      然而顷刻,她便敛起笑颜,复又落寞下来。长日渺渺,她会不会真的一生都被囚于宫中?
      而顾逸尘,很久都没有出现了。思及此,蓝澈雪胸中一丝郁结,隐隐地不安。
      几日后,还是出事了。
      这日午后,天光放好,暖风熏熏,正是一天中最困乏的时候,玉烟宫却莫名的熙攘起来。
      彼时蓝澈雪正卧在一张梨花木小塌上,于是便遣了贴身宫女出去看。等宫女再进来,已然换了慌张的神色:“蓝姑娘,骠骑大将军遣来几位宫人,说来送姑娘的聘礼。”
      骠骑大将军?聘礼?
      她一个激灵,瞌睡虫登时消弭不见。回想起来,顾逸尘确实拟过一道将她许配给骠骑大将军的圣旨,可那只是威逼她的伎俩,并未加盖玺印,算不得真的。
      后来她赌气说过愿意嫁过去,也不过是因为看透他的招数罢了。可如今,骠骑大将军怎么会贸然送聘礼过来?
      这般想着,她施施然走进正厅,对装满珠宝的漆亮的红木箱子看也不看,便冷然道:“这些从哪来,都给我送回哪去!”
      宫女们面面相觑,谁都没动。她正欲发作,却忽闻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响了起来:“皇上驾到——”
      那个墨眸似星的少年,终于出现了。
      他跨入正厅的那一刻,蓝澈雪的心头竟有几分雀跃,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到如今,她怎么会对顾逸尘心有祈望呢?
      事实证明,她确实是想错了。
      顾逸尘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戎装的虬髯男子,一双炯炯双目却露出色迷迷的光,见了她便似笑非笑地说:“刚听到澈雪姑娘发脾气,莫非是嫌聘礼少了?”
      原来他便是骠骑大将军,果真粗俗。
      蓝澈雪看也不看,只把一双冷冷清眸望向顾逸尘,心里却压抑不住疑问。难道真的是他,将她许配给这个莫名其妙的将军?
      “蓝澈雪,朕已封你为元平郡主,骠骑大将军素来对你仰慕已久,听闻你在宫中,便向朕请求赐婚,朕已允了。”他紧紧地盯着她,全然不顾蓝澈雪的错愕。
      到最后,那错愕化成满满的绝望,仿佛是凝在笔尖的一滴墨,啪地一声,落于纸上便洇得无边无际。
      顾逸尘不忍再看,只得别过脸去。他是靠着骠骑大将军的力量,才夺得的皇位。若是今日拒绝骠骑大将军的请求,便是拂了他的面子,恐怕君臣之间必生罅隙。严重的话,他日必有内乱。
      可是,这一切,他怎么对她说出口?他亲手打乱了她的生活,将她扯入这段烦扰俗事中,恐怕在她的心里,早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思及此,顾逸尘抿紧了薄唇,再无言语,转身离去。那道明黄色的背影,如正厅里一箱箱金银的光芒,刺痛了她的双眼。
      然而,他不知道,她被刺痛的,还有心。

      【柒】
      是夜。
      星心湖畔,波光粼粼,一片潋滟。
      蓝澈雪抬眸,望向眼前的少年,他的肩头上落了满满的星光,眸中不再是万年不化的墨,而是明明灭灭的光点。
      “只要你一句话,那个婚约便不复存在。”许久,他才打破沉默。
      她讥讽地摇摇头:“既然如此,皇上何必当初就轻易应允?金口玉言,又岂能出尔反尔?”
      “只要你救锦芊,我收回成命又如何。”
      怔了一怔,她对着苍天朗声大笑,那笑声里已带几分凄凉。到最后,终于笑出了眼泪。
      她多次出言不逊,顾逸尘不曾责罚;她多次违抗皇命,顾逸尘不曾恼怒;甚至,他还赐了她权势地位。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他想让他唯一爱的女子——锦芊起死回生罢了。
      痴情多可笑。他一直不愿意相信,那个女子已如一江春水,奔流入海不复回。
      可她就不可笑了吗?
      他一直在逼她迫她,她也知晓他心有所属。可是她到底,还是心动了。
      夜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凄然地摇头,白色衣裙在暗夜里翻飞,如一只在海面上挣扎的蝶。
      这世间,有一种毒药叫做情爱。而她和他,都中了毒。

      【捌】
      翠笼轻纱,花钿玉佩,全部都抛到一边,成杂乱的一堆。
      蓝澈雪换上一身宫女的普通宫装,眼眸里是凝聚的风暴。
      烛光滟滟。她将一卷纸片置于烛火之上,点燃后扔到雕花小塌上,火舌顿时熊熊燃起。
      接着,她低头走出玉烟宫。趁乱逃出宫外,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身后开始有宫人惊呼起来,然后便是无数慌张的脚步声。蓝澈雪在一群慌张的宫女太监中穿行,蓦地看到了匆匆赶来的他。
      心上一惊,她忙躲在暗处。
      夜深露重,他只披了一件月白色绣龙锦袍,向着玉烟宫的方向奔去。一个太监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下:“皇上,玉烟宫走水十分危险,还请皇上在此止步。”
      “让开!”他怒吼,声音里是震怒和焦急,“务必要找到蓝姑娘!”
      如此,便是他在担心她?
      蓝澈雪咬唇,踌躇了一会,转身隐入夜色。
      第二日,皇宫上下果然加强了防备,估计是在找寻失踪了的她。宫女打扮的蓝澈雪躲在一处偏殿里,从雕花窗格向外望去。
      有两排宫人拥着一顶金丝软轿,慢悠悠地向宫门这边行来。蓝澈雪当即心下了然。
      在宫中的这些日子,她一直处处留心。据说已嫁的永安长公主这几日入宫服侍太后,今日酉时便会出宫回府。
      蓝澈雪将那两排宫人的衣着服侍用心记下,蹲下铺纸研磨,画出一套一摸一样的服侍来。不多时,银光一闪,一套宫装便出现在宣纸之上。
      蓝澈雪换上宫装,疾步走出偏殿,跟在那两排宫人的身后。身旁有人诧异地看看她,也只当她是掉队的小宫女。
      如此,便离宫门越来越近。她不禁抬头看向那扇朱漆大门,一颗颗门钉在阳光的映照下,让她蓦然想起了星心湖。
      星心湖畔那个俊朗的少年,星心湖畔那段凄美的故事……一切的一切,过了这扇门,都不复存在了。
      一柄弯月大刀却挡住了她的路。蓝澈雪从锃亮的刀身上,看到自己讶然的面容。
      等她听到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我说怎么这么面熟,原来是昨日从走水的玉烟宫中死里逃生的蓝姑娘!”
      是骠骑大将军时徵。她想回头,但一切已来不及。
      一个惊呼之间,奋力挣扎的她已被他抱上马背,绝尘而去。耳边犹响起时徵狂妄的笑声:“美人,本将军也要向你求一幅画!”

      【玖】
      马蹄疾驰,她被带至一处华美的府邸。
      没想到的是,时徵所求之画,竟是一枚盘龙钮的天子玉玺。
      族规中,若她画下世间已有之物,原物便会发生时空转移,现于宣纸之上。若她向时徵妥协,天子玉玺顷刻间便可到他手上。
      心头一震,蓝澈雪将蘸慢墨汁的笔狠狠掷于地上,厉声喝问:“——你这是要造反吗?”
      刚问出口,看见那双野心勃勃的眼睛,她的心便沉了下去。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尤其当她看到府邸的地下暗道里竟是别有洞天,一队队将士有条不紊地习武,她便明白了时徵的谋逆之心。
      时徵当初之所以辅佐顾逸尘登位,一方面是为了打压那些有权势的皇子,另一方面是是因为顾逸尘的羽翼未丰。这样新帝的根基不稳,他日若要起事,他便可轻而易举地取得皇位。
      若她画下玉玺,他便可军临城下,不管顾逸尘允还是不允,将皇位传于骠骑大将军的圣旨昭告天下。
      一副夹棍摆在蓝澈雪的面前,上面布满了可怖的斑斑血迹。
      时徵狞笑起来:“蓝姑娘,若你我合作,他日我便可封你为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你执迷不悟,我可不像顾逸尘那般好好待你……”
      他只得到一个冰冷的眼神,是那般执拗。
      时徵转念一想,拿起她的画笔,脸上浮现一片得色:“你没有任何神力,却是这样的奇女子,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神奇的画技全赖于这支画笔。”
      蓝澈雪却只冷冷地笑,不置可否,眉间眼角俱是轻蔑。时徵将画笔交给身边一个画匠,吩咐他画一幅玉玺。
      然而,半柱香过去了,那副玉玺图却依然如故,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丝毫变化。
      时徵恼怒地将画笔摔到地上:“好!既然你不肯为我所用,我也只好毁了你的手!”
      她冷冷地挺直脊背,不发一言。直到夹棍夹上她的手指,渐渐勒紧发出骨骼碎裂的声响,她依然是咬紧了唇,凝眉冷视。
      十指连心,岂能不痛?但是如果她助纣为虐,让顾逸尘面临生死关头,她的心会更痛。
      暗道里突然起了一阵骚乱,刀枪之声越来越近。意识抽离□□之前,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模糊的视线里,将她轻轻抱起。
      那双手臂是那般有力,让她的心一下子安静下来。耳边那些刀剑砍在血肉上的声音,也渐渐远去,像是一个飘渺的梦。
      就这样吧,远离那些宫闱争斗,只做一粒微小的尘埃,沉到那个充盈着淡淡龙涎香的梦里,再不醒来。
      这是蓝澈雪最后的意识。

      【拾】
      那年的春末,平地里突然起了风沙,天地间一片迷蒙。
      似乎是想掩盖些什么,却什么都盖不住。
      坊间纷纷流传,新帝顾逸尘原来并不是像表面上那般胸无城府,他杀伐果断,早已于暗中集聚兵力,一举将谋逆造反的骠骑大将军时徵拿下,铲除了与之一伙的党羽。
      茶楼中,几个好事的布衣百姓这番议论着。角落里一个白衣女子,微微一笑。
      她一身楚楚衣衫,眉目似一朵清水昙花般脱俗,却笼着一抹愁。
      终于,蓝澈雪得以出宫,然而她并不开心。
      那日,她幽幽醒来时,已经置身于玉烟宫。身边依旧是淡淡龙涎香的气息,眸光触及之处,是他缱绻温柔的目光。
      她苦笑一声,想要挣扎着起身,手上却传来一阵刺痛。这时,被夹棍夹手指的可怖一幕才撞进她的脑海。
      顾逸尘轻轻地掬起她的手,眼里满是沉痛:“朕一定会让最好的御医,来医好你的手!”
      “手当然可以医好,但是我却不会再作画了。”她淡淡地说。
      他眼里顿时充盈着如墨汁洇开的失望。
      “其实,‘画仙’并非异能者,只是拥有一件家传之宝罢了。”蓝澈雪从怀中掏出一张宣纸,“‘画仙’的秘密,就是这张宣纸。”
      她的笔墨砚都是寻常之物,唯有这宣纸是家传之宝,上面有蓝氏一族的印记,具有不可估量的灵力。在这张纸上画下物,皆可成真,若画下人,皆可成活。
      “你在这张宣纸上画下锦芊,她便可起死回生。”蓝澈雪澹然微笑,“顾逸尘……不,皇上,可以让我出宫吗?”
      从回忆中抽离的蓝澈雪,闭上眼睛,不再理那些议论顾逸尘的声音。
      手伤,可以医好。可是,谁又能医好心伤?
      可是她没有告诉他——画仙的族规里有这么一条,若是在宣纸上画下已死之人,扰乱轮回秩序,‘画仙’便会遭受反噬性命的厄运。
      也罢,自己的生命给了那个叫锦芊的女子,她便可以代替自己陪他一生一世。现世,安稳。
      眼前蓦然出现一道银光。蓝澈雪闭上眼睛,顾逸尘还是画下了锦芊的模样——这么说来,她要死了吗?

      【尾声】
      青玉案上,静静地躺着那张她留下的宣纸。
      顾逸尘闭目凝思,他蓦然想起蓝澈雪出宫的那日,风起得很凶,满城的风沙,想要掩饰些什么。
      却又什么都掩不住。
      其实,他早已做好铲除时徵一党的准备,只是苦于师出无名。他一边扮演深情款款的君主,让时徵放松警惕,一边将拥有异能的她带入宫中,让时徵认为她蓝澈雪的出现是一个谋反的好时机。
      从头到尾,她都是棋子。他将她在命运的格盘上移来动去,不带丝毫的情感。
      可是此刻,他却发现——这些日子和蓝澈雪的相处,让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锦芊了。相反,却记起了她最后的那句话——顾郎……我宁愿你忘了我。
      他到现在,才明白了锦芊的话,懂了她全部的深情。
      于是执笔,作画,一气呵成。
      银光闪现。
      一身楚楚衣衫,如清水昙花的面容。蓝澈雪无比震惊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当看到立于青玉案前的顾逸尘,眼泪才如断掉的珠链般落下。
      若是在那张宣纸上画下活人,就能够发生时空转移,那个人便会出现在宣纸所在的地方。
      原来,顾逸尘画的,是她的像。
      执手相看泪眼,竟不知从何说起。
      所以,他们只是在心中,默念着那首古老的誓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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