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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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五更时，风尚带着湿润的寒意，丝丝缕缕的飘来。
天尚未明，山巅镶着黯淡的红边，晨星苍白，巍巍悬在天角。
军帐连绵，灰暗中有血色的火光闪烁，似是有人在巡营，却总是不近前来，传来细细碎碎的人声，听不分明，虫鸣伴着微风的响动，仿佛永不止歇。
这倒像是——巴丘。
周瑜猛然回头，没有雕梁画栋门扉纹饰，只有身后的大帐伫立在平地，同无边的昏暗化为一体。他的指尖深深的陷进掌心，一阵尖锐的钝痛。
含混模糊的人声逐渐汇聚，凝在身后随风飘来，带着若有若无的回响。
所思即所见，来处即归处。
四顾之下，却是空无一人，风过枝头呢喃呜咽，晨光凝成了雾。
雾幻作人影，一身旧时衣冠，面目模糊不清。
“逝者已矣，命数已定，何必执着前事，徒然自困。”
周瑜凝视着眼前的人影，目光锐利，仿佛要在一团朦胧的光影中拼凑出一个清晰的人像来。他终于开口发问，语调却是平稳镇静：“要怎样才能回去？”
“水不复西，欲寻出路，须往来处寻。阁下以为身在梦境，今日之梦，即为来日之故事。”
周瑜还待再问，天色却猛然昏暗起来，来人融在晨雾中消失不见。
东边星陨长空，划破一片幽暗，曳着长长的光尾再不复返。
火光开始旋转，连同天上的星斗一起，所有的东西扭曲回旋着，最终归为一点殷红，花钿作五分，白雪红梅。
然后他看到了小桥的脸，近在咫尺张惶失措。她是一路跑进来的，脸颊在脂粉下透着潮红，犹自气息不匀，夹在喘息中的四个字却清晰异常，把他彻彻底底的从梦中拽离。
她说，吴侯遇刺。
这四个字，从信使报来，传到何处，何处就蔓延开慌乱和死寂。
猛锐冠世的讨逆将军，竟会着了几个刺客的道。
周瑜命人备好马出门时，见到了天边坠落的星辰，连日光都未能掩住。
白日星坠。
就如巴丘那撕裂长空的一道光，那原不是梦境。
东去之水，再难复西；三尺之箭，开弓不回。
那人言道，来处即归处，执着前事，徒然自困。
孙讨逆已殁，他从来都清楚，不能自欺，也不敢自欺。总角之交骨肉之好，昔日纵马指点江山，谈笑引弓向许昌，如今不过灵柩一具。
这世上从没有永寿之人，却有永寿江山。
哪怕故人不再，封土成山，他依旧要沿着昔日的期望前行，直至烽烟摇曳的彼端，不惜一切，哪怕再无人同行。
那不是为了谁的天下，那是他想要的天下。
任侠意气的江东数千里河山，从不是为了偏安。
执着前事，更不如说是执着来事，或许穷尽一生也无法究极的那个天下。
一世的至交和半身，岂是一支暗处的冷箭所能割裂开的？
这远不是一句逝者已矣所能放下。
从来处寻，若要望向满城缟素无动于衷，只怕是永陷今日不得脱身。
这便是命数。
周瑜凝望着星陨的天边，脸上的几分笑意冷冽如燕赵的寒风：“我偏不信这命数。”
又是一日忙乱，至日沉西山。
星唱晚，漏刻近子时，佩剑搁在榻旁的几案，剑穗微动。
待到第二日破晓时，几案上依旧空无一物。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