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易如反掌》季子宋

22、第 22 章

　　说来也怪，人这一辈子啊，就像是在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摸索前行。有时候你以为走到了绝境，前面是悬崖峭壁，可转个弯，嘿，柳暗花明又一村；有时候你觉得走得顺顺当当的，一马平川，可偏偏就能被个小石子绊个跟头。这运气啊，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玩意儿。

　　我常想起老家门前那条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油光水滑的。下雨天的时候，雨水顺着石板的纹路流淌，亮晶晶的，像一条蜿蜒的小河。奶奶总说，这每块石板都记着咱们家几代人的脚印呢。我小时候最爱光着脚丫子在石板上跑，夏天里石板被太阳晒得温热，脚底板踩上去，那股子暖意能一直传到心里去。

　　记得最清楚的是八岁那年，我在石板路上摔了个大跟头。那是个槐花飘香的午后，我举着刚摘的槐花枝跑得正欢，没留神石板缝里长出的青苔，脚下一滑，整个人就飞了出去。膝盖磕在石板上，顿时鲜血直流。我哇哇大哭，奶奶闻声从屋里跑出来，手里还拿着擀面杖——她正在擀面条呢。她把我抱起来，用围裙擦我的眼泪，说："乖孙不哭，咱们回家抹红药水。"

　　说来也巧，那天正好邻村的赤脚医生来我们村走亲戚。奶奶抱着我往卫生所跑的路上就遇着他了。他看了看我的伤口，从随身背的药箱里取出些草药，捣碎了敷上。那草药凉丝丝的，立刻就不疼了。后来伤口愈合了，连个疤都没留下。奶奶常说："你这孩子运气真好，要是晚一会儿，这伤口就得留疤了。"

　　可我那时候哪懂什么是运气啊，只觉得膝盖不疼了，又能满村子疯跑了。倒是记住了槐花的香甜，记住了奶奶围裙上的面粉味，记住了那个赤脚医生药箱里各种草药的清香。现在想想，这大概就是运气了——在需要的时候，恰好遇到了能帮到你的人。

　　上中学时，我的成绩一直不上不下的。数学尤其糟糕，那些方程式在我眼里就像一团乱麻。高二那年，学校新来了个数学老师，姓宋，戴一副厚厚的眼镜，说话慢条斯理的。说来也怪，他讲课的方式特别对我的路子。他从来不直接告诉我们公式怎么用，而是先讲这个公式是怎么来的，历史上哪个数学家在哪年发现的，发现的过程中有什么趣事。听着听着，我忽然就开窍了，原来数学不是冷冰冰的数字，而是活生生的故事。

　　有一次期中考试，我破天荒考了全班第五。宋老师在发卷子的时候，特意在我座位前停了一下，轻轻说了句："你看，你不是学不好，只是没找到方法。"就这一句话，让我信心倍增。后来高考，数学居然考了120分，虽然不算太高，但对我这个数学困难户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惊喜了。

　　现在同学聚会，大家还会提起这件事，都说我运气好，遇到了个好老师。可我总觉得，这不全是运气。要是没有之前那些跌跌撞撞，没有在数学题海里挣扎的经历，就算遇到宋老师，我可能也悟不到那些道理。就像种地，你得先翻土、施肥、播种，然后才能盼来及时雨。这及时雨是运气，可前面的辛苦耕耘也是实实在在的。

　　工作以后，对运气的体会就更深了。我刚进公司时，被分到一个特别严厉的主管手下。他姓周，我们都私下叫他"周阎王"。他要求极严，一个标点符号用错了都能被他训半天。那段时间真是苦不堪言，每天加班到深夜，战战兢兢的，生怕出一点差错。

　　记得有个周末，我为了做一个项目方案，整整两天没合眼。周一一早把方案交上去，心里七上八下的。果然，下午就被叫到办公室。"周阎王"把方案往桌上一摔："你这写的是什么？重做！"我当时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硬是憋着没掉下来。

　　就在我垂头丧气地准备离开时，他突然说："等等。"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书递给我，"把这个拿去好好看看。"我接过来一看，是《项目管理实务》。"下周五之前看完，写个读书笔记给我。"

　　那本书我认认真真地读完了，笔记写了整整十页。说来也怪，看完那本书，再做起项目来，忽然就明白了很多道理。原来他之前的种种挑剔，都是在教我养成严谨的工作习惯。半年后，"周阎王"调任其他部门，临走前他对我说："你是个可造之材，就是需要人敲打。"那一刻，我忽然明白，遇到严师也是一种运气。

　　最神奇的是找对象这事。我跟我爱人相识的过程，说起来都像编的故事。那是个春天的下午，我去图书馆查资料。我要的那本书在最顶层，我踮着脚够啊够，就是差那么一点点。正当我准备去找管理员借梯子时，身后伸过来一只手，轻轻松松就把书取下来了。我回头一看，是个戴眼镜的姑娘，文文静静的。

　　"你要的是这本吗？"她问。
　　我连忙点头："是是是，太谢谢你了。"
　　她笑了笑："不客气，正好我也要借这本书。"

　　后来我们就在图书馆的阅览室一起看那本书，偶尔交流几句。再后来，我们相约一起来图书馆，从看书到一起吃饭，从吃饭到一起看电影...就像老话说的，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现在想想，要是那天我早去一会儿或者晚去一会儿，要是那本书放在低一点的架子上，可能就遇不着她了。这不是运气是什么？

　　结婚后，我们在城里买了套小房子。交房那天，我们发现阳台的视野特别好，能看见远山。更妙的是，楼下有块空地，邻居们自发地在那里种了些花花草草。春天的时候，迎春花、海棠花次第开放；夏天有茉莉和栀子；秋天是桂花飘香；冬天还有几株腊梅。每天下班回家，推开窗就能闻到不同的花香，这真是意外的惊喜。

　　去年冬天，我生了一场病，在医院住了半个月。那段时间真是难熬，每天打针吃药，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有一天傍晚，我正望着窗外发呆，忽然看见夕阳的余晖把对面的楼宇染成了金色，一群鸽子在天空盘旋，翅膀上也镀了一层金边。不知怎的，我的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了。

　　邻床的病友是个乐观的老爷子，他见我望着窗外出神，便说："小伙子，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我指给他看那群鸽子。他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说："真好看。我住院这些天，天天看它们在这个时间飞过。你说咱们平时忙忙碌碌的，哪有闲心看这个？要不是生病，还真发现不了这样的美景。"

　　出院后，我养成了每天黄昏时分站在阳台看夕阳的习惯。渐渐地，我发现了很多以前忽略的美好：楼下的那棵梧桐树，春天发芽时嫩绿嫩绿的，夏天浓荫如盖，秋天叶子变黄，冬天枝干遒劲，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美；对面楼顶的那只流浪猫，每天准时在日落时分出现，蹲在屋檐上，像一尊雕塑；还有晚归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急匆匆地往家飞...

　　这些看似平常的景象，却让我感到莫名的安心。我开始明白，运气不一定是中大奖、遇贵人，能够静下心来感受生活的美好，本身就是一种运气。

　　前几天整理旧物，翻出了小时候在老家拍的照片。那张照片上，我正光着脚丫在青石板路上跑，奶奶在后面追。看着照片，我忽然想起那个摔跤的午后，想起赤脚医生，想起宋老师，想起"周阎王"，想起在图书馆的邂逅...这一路走来，看似偶然的际遇，现在回想起来，却像是必然。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好运和坏运交织在一起，很难分得清孰是孰非。那个让我摔跤的青苔，后来让我遇到了赤脚医生；那些做不出数学题的夜晚，让我更懂得珍惜宋老师的教诲；被"周阎王"折磨的日子，养成了我严谨的工作作风；甚至生病住院，也让我学会了欣赏黄昏的美景。

　　如今我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对运气有了新的理解。运气啊，它就像老家门前石板路上的雨水，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该走的时候也留不住。我们能做的，就是在晴天时慢慢走，好好欣赏路边的野花；下雨时小心些，别被青苔滑倒；要是真摔了跟头，也别急着哭，说不定转角就能遇到背着药箱的赤脚医生呢。

　　窗外的桂花又开了，香气丝丝缕缕地飘进来。妻子在厨房里做饭，传来切菜的哒哒声。女儿在书房写作业，偶尔能听见她翻书页的沙沙声。这样的夜晚，平凡，却让人心安。我想，这就是最好的运气了吧——在平凡的日子里，品味生活的滋味；在漫长的岁月中，慢慢读懂命运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