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炒栗子》季子宋

2、第 2 章

　　第二个故事
　　凌晨两点十七分，陈铎在代驾APP上接到了一个新订单。位置显示在市中心最贵的那家酒吧门外，一辆黑色奔驰S级，目的地是城东的高端住宅区“云玺苑”。

　　他轻轻吹了声口哨。好车，好地段，典型的富贵客单。对于做了三年代驾的陈铎来说，这种单子不算稀奇，但每次接触那个纸醉金迷的世界，仍会感到一丝格格不入。

　　电动车穿过午夜空旷的街道，夏夜的风带着尚未散尽的热气。陈铎喜欢这个时段的城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和浮躁，像卸了妆的美人，显露出真实而疲惫的面容。

　　到达酒吧街时，霓虹依旧闪烁，但人流已稀疏。他很快找到了那辆奔驰，但眼前的场景让他皱起了眉头。

　　车旁，一个穿着昂贵西装的男人正半扶半拽着一个明显醉酒的年轻女子。女子试图推开他，但力道绵软，言语含糊：“不...不用送了，我叫了代驾...”

　　“别闹了，沈敏，我送你回去。”男人声音带着不耐烦，手却不老实地在她腰间游移，“你都这样了，一个人多不安全。”

　　“请放开这位女士。”陈铎停好电动车，大步走过去，声音平静却不容拒绝。

　　男人吓了一跳，转身打量陈铎——普通的代驾制服，略显陈旧的运动鞋，但站姿笔直，眼神锐利。

　　“你谁啊？少管闲事。”男人语气傲慢。

　　陈铎亮出手机订单：“我是她叫的代驾。请问您是？”

　　“我是她同事，现在没你事了，我会送她回去。”男人试图打发他，同时更加用力地拽着女子的手臂。

　　女子——沈敏——挣扎着抬起头。霓虹灯下，她的脸庞因醉意泛红，眼神迷离，却依然能看出精致的五官和某种倔强：“代驾...是我叫的...让他送...”

　　陈铎向前一步，巧妙地隔开了两人：“先生，您也听到了。请放开这位女士，我的工作是安全送她回家。”

　　或许是陈铎的态度坚决，或许是周围开始有路人注目，男人最终悻悻放手，却不忘威胁一句：“你小心点，我知道你工号了。”

　　陈铎没理会，转向沈敏，声音放缓：“沈小姐，能自己走吗？”

　　沈敏摇摇头，又点点头，尝试站直却一个踉跄。陈铎及时扶住她，动作专业而克制——一只手轻托她的手肘，另一只手悬空护着，避免过多身体接触。

　　他帮她拉开后座车门，在她弯腰进入时，细心地用手护住头顶。这一连串动作流畅自然，显然是长期工作中形成的习惯。

　　关好车门，陈铎转身对仍在瞪着他的男人点点头：“晚安，先生。”语气平静无波。

　　驶离酒吧街后，车厢内一片安静。后视镜里，沈敏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眉头微皱，似乎不太舒服。

　　“需要开窗透透气吗？”陈铎问道。

　　她轻轻“嗯”了一声。

　　他按下车窗控制键，留了一条缝，让夜风徐徐灌入。夏夜的风带着城市的气息——远处食物的香味，植物的清新，还有即将来临的晨露的湿润。

　　“谢谢您。”过了一会儿，沈敏轻声说，眼睛仍然闭着，“刚才那个人...是我部门总监。”

　　“举手之劳。”陈铎简短回应。

　　又是一段沉默。车辆平稳地驶过高架桥，城市夜景在两侧展开，灯火如星河洒落。

　　“能停一下吗？”突然，沈敏的声音变得急促，“我有点...想吐。”

　　陈铎迅速观察路况，打转向灯靠边停车。几乎是车刚停稳，他就下车从后备箱拿出瓶装水和纸巾，同时拉开后座车门。

　　沈敏已经踉跄着下车，扶着一棵树干呕。陈铎拧开瓶盖递水，等她稍微缓过来后，又递上纸巾。

　　“抱歉...”她尴尬地说，脸上因难受和窘迫而更加红了。

　　“没关系，常有的事。”陈铎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不耐烦，“需要再休息一下吗？”

　　沈敏摇摇头：“好多了，继续走吧。”

　　重新上路后，她似乎清醒了一些，主动问起：“您做代驾很久了吗？”

　　“三年多。”陈铎回答简洁。

　　“喜欢这份工作吗？”

　　“谋生而已，但能帮助到人，也不错。”

　　沈敏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她又问：“刚才那个人...您不怕惹麻烦吗？”

　　后视镜里，陈铎嘴角微微上扬：“我的工作是安全送客户到家，其他不在考虑范围内。”

　　到达云玺苑时，保安仔细核查后才放行。这个号称全市最安全的小区，每栋楼都是独立的低层建筑，隐藏在精心打理的花园中。

　　停在单元门前，陈铎下车为沈敏开门。她试图自己走出来，却仍然脚步虚浮。

　　“我送您到门口吧。”这不是问句，而是陈述。陈铎扶住她，同时从车里拿出她的包，“几楼？”

　　“二楼...有电梯。”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天真的太丢人了。”

　　单元门需要刷卡，沈敏在包里摸索半天才找到。电梯里，她靠在镜面上，看着陈铎：“您真是个好人。”

　　陈铎没有回应，只是专注地看着楼层数字变化。

　　到达房门口，又是一番找钥匙的折腾。门终于打开，陈铎谨慎地站在门外：“您安全到家了，晚安。”

　　“等一下！”沈敏急忙道，“能...能给我个联系方式吗？我想正式感谢您。”

　　“公司规定，不能私下联系客户。”陈铎礼貌拒绝。

　　“那至少告诉我您的名字？”

　　“陈铎。金字旁的铎。”

　　“陈铎...”沈敏重复了一遍，然后伸出手，“谢谢你，陈铎。我是沈敏。”

　　礼节性地轻握一下后，陈铎点头告别。转身离开时，他听见门轻轻关上的声音。

　　回到自己的电动车旁，他看了一眼手机——凌晨三点二十一分。下一单不知何时会来，他决定收工回家。

　　陈铎住在城市另一端的老小区，一套四十平米的一居室。房间整洁简单，最显眼的是书架上密密麻麻的汽车杂志和模型。洗澡后，他习惯性地记录当天的工作笔记，然后沉入睡眠。

　　第二天傍晚，陈铎刚上线接单，就接到一个指定订单。备注写着：“感谢昨天的帮助，希望您能接单。”

　　是沈敏的地址。

　　他犹豫了一下。公司不鼓励司机与客户建立私人联系，但指定订单并不违规。最终，他接了单。

　　到达云玺苑时，沈敏已经等在楼下。与昨晚判若两人——她穿着剪裁得体的职业装，妆容精致，举止优雅，只有眼底隐约的黑眼圈透露出一丝疲惫。

　　“陈先生，谢谢您能来。”她微笑着说，“其实我今天没喝酒，只是想正式感谢您昨晚的帮助。”

　　陈铎有些意外：“您太客气了，那是我应该做的。”

　　“不，您本可以不必介入那种麻烦。”沈敏认真地说，“我能请您吃个晚饭吗？算是感谢。”

　　“我正在工作，而且公司有规定...”

　　“那就以客户的身份，请您送我到餐厅，然后一起用餐，再送我回来。”沈敏似乎早有准备，“这样就不算违反规定了，对吧？”

　　陈铎不得不承认这个逻辑无懈可击。半小时后，他们坐在一家环境优雅的餐厅里，沈敏坚持这是“代驾服务的延伸”。

　　“其实，昨晚是庆功宴。”沈敏搅拌着面前的咖啡，主动解释，“我们团队完成了一个大项目。我本来不想去，但作为项目经理，缺席不合适。”

　　陈铎只是点点头，没有打探更多。

　　“那个人，赵总监，一直对我...有点过于关注。”她继续道，像是有倾诉的欲望，“平时工作中还能保持专业，但喝了酒就...”

　　“职场中常见的问题。”陈铎谨慎地说。

　　沈敏看着他：“您说话总是这么简洁吗？”

　　“代驾不需要太多话。”陈铎微微一笑。

　　晚餐过程中，陈铎了解到沈敏是一家科技公司的项目经理，29岁，工作五年就已经跻身中层管理。而他对自己的情况只字未提，直到沈敏直接发问。

　　“您呢？做代驾之前是做什么的？”

　　陈铎停顿了一下：“汽车维修。”

　　“喜欢车？”

　　“嗯，从小就喜欢。”

　　晚餐结束后，陈铎坚持AA制付了自己的部分。送沈敏回家的路上，两人话不多，但气氛不再尴尬。

　　到达目的地后，沈敏下车前突然说：“我能加您的微信吗？只是...万一以后需要代驾，可以直接找您。”

　　陈铎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出示了二维码。他的微信头像是一张夜景下的方向盘照片，名字就是简单的“陈铎”。

　　“谢谢您的晚餐。”他说，“以后需要代驾，通过平台预约就好。”

　　沈敏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接下来的一周，陈铎的生活照旧。白天休息，晚上接单，凌晨回家。他偶尔会想起沈敏，但很快就把这念头压下去。两个世界的人，短暂的相遇已是意外，不该有更多交集。

　　周五晚上，大雨倾盆。代驾需求激增，陈铎忙得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接近凌晨一点，他接到一个指定订单——来自沈敏。

　　位置显示在一家KTV外。到达时，他看到沈敏独自站在屋檐下避雨，身边没有别人。

　　“又喝多了？”陈铎下车，撑伞走到她身边。

　　沈敏摇摇头：“没喝，只是下雨难打车，想起你有电动车，应该不怕堵车。”她顿了顿，“而且...我想见你。”

　　直白的话语让陈铎愣在原地。雨声哗啦，打在伞面上形成连续的节奏。

　　“沈小姐...”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沈敏打断他，“规定，界限，不同的世界。但我就是想见你，不行吗？”

　　陈铎看着她被雨水微微打湿的发梢，突然心软了：“先上车吧，雨大了。”

　　电动车前座只有一个座位，后座是货物架。陈铎拿出备用的雨衣垫在上面：“委屈您坐这里了。”

　　回程的路上，雨时大时小。沈敏小心地抓着陈铎的衣角，保持平衡的同时也保持距离。

　　“你为什么总用‘您’称呼我？”风中，她的声音有些模糊。

　　“对客户的尊重。”

　　“就不能平等地叫我‘你’吗？”

　　陈铎没有回答，但嘴角微微上扬。

　　到达云玺苑时，雨终于小了。沈敏下车后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在陈铎面前，认真地说：“陈铎，我知道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但我喜欢你，从那天晚上你站在我面前，对赵总监说‘请放开这位女士’的那一刻起。”

　　陈铎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沈敏，我只是个代驾司机。”

　　“我知道你是谁。”沈敏坚定地说，“我知道你三年前是省赛车队的预备队员，因为母亲生病需要钱而放弃赛车，做起了代驾。我知道你住在城西的老小区，但每个月都会去城北的福利院做义工。我知道你喜欢吃城南那家老字号的面条，总是加双份葱花。”

　　陈铎震惊地看着她：“你怎么...”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想了解你。”沈敏轻声说，“这个时代，要了解一个人并不难。”

　　雨完全停了，夜空中有几颗星星突破云层，微弱但坚定地闪烁着。

　　陈铎深吸一口气：“我的生活和你完全不同。你出入高级餐厅，我常吃路边摊；你住豪宅，我租老破小；你的同事是海归精英，我的朋友是修车师傅。”

　　“所以呢？”沈敏反问，“谁规定爱情必须门当户对？”

　　“现实不是童话故事，沈敏。”

　　“那就让我们写自己的故事。”她向前一步，握住陈铎的手，“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陈铎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一只柔软白皙，一只粗糙有力。截然不同，却又莫名契合。

　　“我不保证能给你想要的生活。”

　　“我只要真实的你，不需要任何包装和伪装。”

　　最终，陈铎轻轻回握她的手：“试试看吧。”

　　那一刻，夜空似乎更加明亮了。两颗原本平行运行的星星，终于在这一刻改变了轨道，开始向彼此靠近。

　　送沈敏到门口后，陈铎没有立即离开。他站在楼下，看着二楼窗户亮起温暖的灯光，然后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周六有空吗？我想体验一下你的世界。”

　　陈铎笑了笑，回复道：“我的世界很普通。”

　　“有你在就不普通。”沈敏秒回。

　　周六早晨，陈铎骑着电动车来到云玺苑门口。沈敏已经等在那里，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与平日职场形象判若两人。

　　“今天全程听你安排。”她笑着说，自然地坐上电动车后座。

　　陈铎带她去了自己常去的早餐摊，老板熟稔地打招呼：“阿铎，今天带女朋友来了？”

　　陈铎没有否认，只是笑了笑。沈敏心里泛起一丝甜意。

　　他们去了老城区的老街，看了一场早场电影，在公园里喂鸽子，吃了那家陈铎最喜欢的老字号面条——当然，加了双份葱花。

　　下午，陈铎带她来到城北的福利院。孩子们一见到陈铎就围了上来：“陈哥哥来了！”

　　沈敏惊讶地看着陈铎与孩子们互动，那般耐心和温柔，与她印象中沉默寡言的形象截然不同。

　　“我母亲生前最后一段时间在这里度过。”回去的路上，陈铎轻声解释，“他们对她很好，所以我现在有空就来帮忙。”

　　沈敏握住他的手：“谢谢你分享这部分生活给我。”

　　傍晚，他们登上城市边缘的一座小山，俯瞰整个城市华灯初上。两个世界在暮色中交融，界限不再分明。

　　“今天是我这段时间最开心的一天。”沈敏轻声说。

　　陈铎看着她被夕阳镀上金边的侧脸，心中某个坚硬的部分悄然融化。

　　然而现实从不缺席。周一下午，陈铎接到一个陌生来电，是赵总监。

　　“离沈敏远点。”对方直截了当，“你配不上她，别妨碍她的前途。”

　　陈铎沉默片刻，回答：“这是我和沈敏之间的事。”

　　“不知好歹！”赵总监冷笑，“信不信我让你在代驾圈混不下去？”

　　“请便。”陈铎挂了电话，但心情不可避免地沉重起来。

　　当晚与沈敏见面时，他提起这件事。沈敏顿时怒火中烧：“他居然敢威胁你！明天我就去找HR投诉。”

　　“别冲动，这对你不好。”

　　“我不能让他这样欺负你！”沈敏坚持道，“工作可以再找，尊严不能丢。”

　　第二天，沈敏果然向公司人力资源部正式投诉赵总监的骚扰行为。事情很快传开，公司内部议论纷纷。

　　令沈敏意外的是，赵总监不仅否认一切，还反咬一口，说她与代驾司机“关系不正当”，影响公司形象。

　　风波愈演愈烈，最终惊动了高层。周五，沈敏被叫进总裁办公室。

　　“沈敏，你一直是公司的优秀人才。”总裁委婉地说，“但最近这些传闻...是否考虑暂时休息一段时间？”

　　沈敏感到一阵心寒，却还是保持专业：“我理解公司的顾虑，但我坚持我的投诉是正当的。”

　　走出办公室，她第一时间打电话给陈铎：“你说得对，我太冲动了。”

　　陈铎轻声安慰：“不是你冲动，是他卑鄙。晚上见面再说。”

　　然而当晚，陈铎在前往见面地点的途中，电动车被一辆突然变道的小轿车擦碰。虽然人只受了轻伤，但电动车损坏严重，被拖去维修。

　　赶到餐厅时，他已经迟到了一个多小时。沈敏显然等待已久，脸上写满担忧。

　　“对不起，出了点小事故。”陈铎简要解释后，认真地看着沈敏，“我想和你谈谈我们的事。”

　　沈敏的心沉了下去：“你要说分手吗？”

　　陈铎摇摇头：“我想说，我不会被赵总监那样的人吓倒，但也不希望你因为我的缘故受到伤害。所以...”他深吸一口气，“我决定重新开始赛车。”

　　沈敏惊讶地睁大眼睛：“可是...”

　　“我联系了以前的教练，他介绍我去一支车队做试车手。”陈铎继续说，“虽然起点很低，但这是我真正擅长和热爱的。谢谢你让我重新找回勇气。”

　　沈敏的眼眶湿润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可以！”

　　“这条路不容易，可能很长时间都赚不到现在这么多钱。”

　　“钱不重要，你的梦想才重要。”沈敏握住他的手，“我会一直支持你。”

　　接下来的日子，陈铎开始了白天训练、晚上偶尔代驾的生活。沈敏的工作处境也有所改善——公司调查后确认赵总监确有不当行为，将其调离现有岗位。虽然氛围仍有些微妙，但至少她不再被针对。

　　一个月后，陈铎迎来了第一场小型比赛。沈敏特意请假到场支持，看着赛道上飞驰的车辆，她紧张得手心出汗。

　　当陈铎驾驶的赛车最终第三个冲过终点时，沈激动得跳了起来，完全不顾形象地大喊大叫。

　　赛后，陈铎带着奖牌走向她，眼中是许久未见的光彩：“送给你，我的幸运女神。”

　　“这是你应得的。”沈敏小心地收下奖牌，“只是开始，未来你会赢得更多。”

　　夕阳下，两人相拥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不同世界的两个人，因为一个雨夜的相遇，改变了彼此的人生轨迹。

　　“还记得你第一次送我回家时说的话吗？”沈敏突然问。

　　“哪句？”

　　“你说‘我的工作是安全送客户到家’。”沈敏模仿着他当时的语气，然后微笑，“现在，你的工作是追逐梦想，而我的工作是...”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道，“爱你。”

　　陈铎低头吻住她，这个吻温柔而坚定，如同他们的爱情——不被看好的开始，却有着坚定不移的现在和充满希望的未来。

　　夜幕降临，城市灯火次第亮起。陈铎牵着沈敏的手，走向未知却光明的明天。

　　在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相遇往往始于最不经意的瞬间。一个雨夜，一杯善意，一次勇敢的选择，足以让两颗心跨越一切阻碍，找到彼此。

　　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