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伤赋》梅花送暖也驱寒

13、第 13 章

　　那边，顶着料峭严寒，段言结了书院的课业便马不停蹄赶回到家，一路风尘仆仆，但面上不掩笑意。

　　这阵子是书院所有学子放课归家的时候，可以说是从哪儿来往哪儿去，各个方向都有。大家皆迫不及待回家过冬，安稳度过接下来喜气盈盈的年节，等到春暖花开时再进入下一段学习的旅程。

　　段言将寝舍里一些不重要的物品留在了那里，而冬天要看的书扎成了一扎带回来，他这一放假少不得得要多呆两个多月，段夫人和段家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毕竟言哥儿是段家大儿郎，他归来所有人都欢喜，哪里期望他千里迢迢跑去去书院上课。

　　一回到家，段夫人对着他嘘寒问暖，谢容儿也靠在一旁，看他笑容阳光灿烂，不由也跟着开心，又对他带回来的那一堆书感兴趣，跟着翻了翻，家里头喜乐融融。

　　段言问过母亲和祖母的安后，听说父亲晚些才能归来不由点点头，又听到说舅舅舅母明日将来到段家，也不禁跟着开心，打趣他们一定很想念容儿表妹，大家聚在一起聊了些书院的趣事，夫子同窗好不好相与，伙食怎样，弟弟段许便拉着兄长的袖子叫他进屋教自己习字，段言也乐呵呵去了。

　　临近春节正是小年，家里家外全是要忙的事情，卫生扫除，旧物寻个好天气放到太阳底下晾晒，腌制腊肉、腊肠等等，都是诸多要做的事情，更遑论买炮竹准备春联这些要紧事。

　　直到傍晚，段言终于得了空，他特意身上揣了个什么物件，想到桂树底下看能不能等到佳人，可一去几个时辰都没有见到那期冀的影子，还想主动去敲门，又怕不妥，直待到夜色更深，温度更冷，谢容儿揣着手炉出来寻他，催他进屋烤火，段言才依依不舍从桂树下离开。

　　好容易天气好些，褚府约了人来相看园子，将府内绿植一应调换做耐寒的花草，常青树顶替了落叶乔木，新栽的腊梅挺拔壮硕，这一番重新构景，为内外增添了不少意境。

　　空气里带着丝丝寒冷和泥土新香，孟灵霜禀告管家嫁衣已经制完，他先是拿来细看一番，的确无误，随后又通知她晚间亲手呈去给小姐相看。

　　孟灵霜将最近几个月手上的大事完成，终于落得轻松。

　　管家也说这段时间辛苦了，要她暂时歇歇，于是绣房里，孟灵霜将一包糯米茶烹上，绿茶混合着糯米的米香弥漫了整个房间。

　　说起来，小姐要她把嫁衣送去，孟灵霜还真有些忐忑，毕竟她来了三个月，愣是没见过主人一面，说起来还真是稀奇。

　　不过，小姐不爱出门，自己又整日忙着刺绣，见不着面实在正常。她想了想，晚间见到小姐第一句话是不是该问个好呢？还是先自我介绍？

　　天光在傍晚时分淡下，不知是否有雪，府内下人的谈笑声渐渐远去，孟灵霜听见管家差人叫她过去主屋，这才将早早就已经整理好的嫁衣双手捧着，小心翼翼跟了人过去。

　　引她过去的是未曾说过话，但打过照面的府内次管事，瞧他走在前头，“吱呀”推开了大门，从门外可以窥见主屋里头设施摆件一应俱全中规中矩，一抬头次管事示意她进去。

　　孟灵霜点头，随后便跨入了主屋，次管事也自觉将门带上。

　　房间里格外安静，除了噼里啪啦的炭火，就是幽幽的七八座烛台照亮了隔窗一隅，淡淡的木质香调不知缘何处来，女子屏住呼吸不禁打了个寒颤，说不清是为什么，环顾这里，这个房间给她的感觉很不自在，就像是误闯了什么天家法地。

　　更觉得主家的这位小姐实在是神秘莫测，面前不远处的奇松摆件招摇起奇异身姿，一扇云霞石屏风后面仿佛还有更遥远而莫测的空间，而这间厢房的布置，远过于寻常一般女子的喜好。

　　捧着红色嫁衣，她连忙收神，试问:“有人吗？”

　　“小姐在不在？”

　　而回应自己的是一声绵长的呼吸，轻浅到几不可闻。

　　孟灵霜站了片刻，忍不住朝前迈了几步，越过那扇屏风还有玄关，一道身影背对自己而坐，俯颈低头纸上作画。

　　对方格外认真，也不知有没有发现身后来人，只是肩颈线条锋利，一如古画，女子奇怪走近，这才睨清宣白纸上画的，是名少女。

　　少女眼神明亮干净，衣襟半湿下的笑容就像是骄阳，让人一闯进去就足以沦陷，红润的唇色是秋日海棠不可攀比的，手上一枚玉佩递来的动作，将她那一刹那的美好永远留存。

　　孟灵霜第一眼看去，脚底发凉，她的眉目栩栩如生在自己面前。那背对自己坐着的人仿佛心有灵犀，慢慢转头，狭长微凉的眸掺杂了野心情愫。

　　孟灵霜大大睁大眼睛，不敢置信，这个人竟然……

　　两双眼睛对视上的瞬间，一个惊讶愕然，连连溃退，一个步步紧逼，不经轻蔑，她怎么也没想到，眼前出现的这个人，竟然是当时她有心帮助过的男子。一下子呆滞住了。

　　褚宁靠近，每靠近一步，孟灵霜后退，只觉得有一种威压在逼近她，捧着嫁衣的手也不禁抖了抖。

　　“怕什么？”

　　他眼底多了笑意，扶住她的手。

　　孟灵霜冷静，低头避开他的视线，“这是小姐的闺房，你怎么——”

　　不等说完，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止了话音，“你就是褚小姐？”她惊愕脱口。

　　此时此刻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跳脱在她面前，包括这些日子以来的一些疑惑，顿时都开解了，同时，一种恐慌弥漫开来，这几个月来她都做了些什么？

　　看她还不算太笨，男子坦然一笑，漫不经心地解释，“根本就没有什么褚小姐。”

　　没有？！孟灵霜不可思议竟然压根没有这个人？那……

　　看她瞪大了眼眸，褚宁低眸，转移了话题，“虽然没有什么褚小姐，可是嫁衣却是真的。”

　　他指尖点了点，居高临下，“我想看看这嫁衣如何。”

　　孟灵霜反应了一下，这才知道他眼含笑意是何欲意。她慌乱低头，望着那通红的嫁衣在自己手上，五彩丝线绣成的鸾鸟鸣凤变得可笑，声音硬硬，“您看就是。”

　　女子僵在原地，她轻薄的身量在对面男子的对比衬托下格外轻盈，就好像是蝴蝶，一伸手就能抓住，逃离不开魔爪。

　　也是，一个小小的农家女，纵然摇身一变进入大户人家成为了独一无二的绣娘，也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人物，只要别人想，就能在手心里把她捏扁搓圆。

　　“我说的不清楚吗？”他压低声线，靠近她耳边，“嫁衣，不应该由绣娘亲自展示？”

　　孟灵霜浑身僵住，端着托盘的手骨节发白，他说的很清楚，她也听的很明白。只是到底，现在好像戳破了一个谎言，叫她还恍然如梦，伴着恶心感，不得不接受现实。

　　“是……”

　　瞧她面色发白，男声又道:“就在这换。”短短四个字，孟灵霜如坠冰窖，她狠狠吞咽一口，犹如木偶，开始动作。

　　当最后一件小衣褪下，那人转身，残忍中留了一丝颜面与怜惜给她，叫她暗暗松了口气。

　　亲自绣作的繁琐嫁衣由它本身最为熟悉的人穿上，这本是一件礼物，又像是囚牢和枷锁，永远将其钳制住。

　　大红的嫁衣从上至下从头到脚，均由鸾鸟朝凤和鸣的图样布满，剪裁利落修身，大小正和孟灵霜的身形一致，由是一穿上，便将她的身躯愈发衬托的玲珑小巧袅袅婷婷，无比的合身。

　　最后将腰带绕紧，孟灵霜禁不住红了眼眶，褚宁一转头，那憋红的眼眶忍着碎意，红色嫁衣让人忍不住怜惜她。

　　站在原地，女子心觉恶心，憋住了泪，“褚……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那双眼里有嫌恶，有倔强，也有不得不忍的坚决，褚宁想了想，边欣赏她边道:“告诉管家，这件嫁衣好好收着。很美。”

　　也不知他说的是衣裳还是人，孟灵霜咬牙，红着眼睛声音冷硬，“褚公子没别的吩咐的话，我可要说了。”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男子挑眉，孟灵霜面容紧绷，“这件嫁衣本就是贵府要绣的，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可是现在，”

　　“我要辞工。”

　　最后四个字她说的铿锵有力，孟灵霜现在只觉得受到了欺骗，她只想马上远离这里，这个她在今天以前还认为是很好的地方。

　　以为说到这里就罢了，孟灵霜刚要拿上衣裳离开，对方一声轻笑，叫她心惊一下，背后他的声音冷冷传来——

　　“你以为我这里是这么好离开的吗？”

　　“你想做什么？”她猛然转身，语气止不住质问。

　　身上在颤抖，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向胆子不算小，却觉得面前这个人她惹不得。

　　更为要紧的是，他的目光，他的气场都早早透露出来了对她的猎取，叫她心慌不已。

　　褚宁走到她面前，低头注视，“别忘了，你可签的是一年的契约。”

　　时候不到她别想走。

　　孟灵霜近距离之下，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的木质香，他身形高，从高处瞰视眼尾上扬，鼻峰高挺，明明是个清雅隽逸的人，薄唇说的话都叫人心惊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