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 5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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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颠簸，端坐在里面的赵晁脸上早没了笑意。
良久，车外传来苏叶的声音：“赵，呃，殿下！前面就出狼山了啊——”
赵晁指尖微动，他知道苏叶的意思。
过了山口，便是一马平川的官道。入城就快了，狼山会被抛在他们身后。
他又静坐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扭头，看向身后随着夜风微微晃动的素色车帘。抬手一掀，夜风瞬间灌了进来，带着北城夜晚特有的刺骨凛冽。
他向车架后望去。
狼山在一国的壮丽河山中，实在算不得巍峨名山。但如今看过去却依旧是庞然大物，黑黢黢地端坐那里。赵晁的视线在那阴晦的夜色中漫无目的地逡巡。
倏地，他目光骤然定格，望向远处的山巅，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
夜色浓稠，山巅却借几分月色堂堂亮，那个不高的黑影，就站在那里，镶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他身侧，似还有一小团白影动了动。
那样子，实在好像在看着他离开。
“砰——！”
一声巨响，车前的两匹马受了惊，不安地扬蹄嘶鸣，苏叶匆忙勒住缰绳，厉声喝斥：“吁——！”
随行的三名士卒也是一惊。
苏叶稳住马匹，转身看了眼车厢。他将马鞭随意扔给随行的士卒，示意他们赶马，随后钻进车厢。
车厢里，赵晁正倚在一侧的软枕上，手转着腕上的红绳儿。没有表情。
看见苏叶进来，只是掀了掀眼脸。
苏叶四下打量，车厢里陈设精致，没什么异样。他视线往下一落，才看见赵晁面前那张矮几——好好一张紫檀木矮几，雕花精致，边角圆润，此刻竟被踹出了一个大洞，木板碎裂，露出参差不齐的毛边。
这车架是庞统给自己准备的，奢华得很。软枕软榻自不必说，这张矮几更是固定在厢底，下面的抽屉里还放着蜜饯果点、干净布巾，一应俱全。如今倒好，成了这副模样。
苏叶伸手摸了摸那粗糙的洞口，从里面捞出一块碎裂的木板。他捏着那块木板，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赵晁，叹口气，收收好，看看之后能不能请人补补，都是好木头。
他嘀咕一句：“……真是糟蹋东西。”
“你说，你曾在他身边见过一条狗？”赵晁突然开口，声音愈加嘶哑。
苏叶一屁股坐到他右边：“……昂。”
不过，看样子，那恐怕不是狗。该是一匹狼……那天夜色太暗，应是看错了。
“白色的？”赵晁又问，目光落在虚处。
苏叶沉默了半晌，老老实实回话：“夜色里我看不清。”
话音刚落，便对上赵晁看过来的眼睛，昏暗里总好像泛红。
苏叶心里叹气，挠挠头，补充：“……好像是灰、灰白色的，杂毛。”
赵晁没再追问，表情动作也都没有什么变化。
他原以为，少年是不舍那母鹿和小鹿，却原来……不一定是不舍它们啊。又或者，确实只是舍不得他们？不然，怎么能将自己送到祁闫松面前去。
车厢里静得可怕。苏叶憋了半天，硬着头皮挤出一句：“……许是事出有因？”
这话没头没尾的，可他知道，赵晁一定懂。
但赵晁显然没打算接话，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苏叶看着那张破了洞的矮几，得，原来也不是个好脾气。惹不起，惹不起。他重新钻回车夫的位置，执鞭的士卒连忙跳下马车，让开位置。
苏叶看一眼，正好是那个丢了狼皮围脖的汉子。估计是先前和苏叶聊过，胆子大些，他压低声音问：“大人，殿下这是……怎么了？”
苏叶随口扯了个谎：“没事，不过是凶手没抓到，闹点小脾气罢了。”他拍了拍自己旁边空着的位置，“回城的路还长，你们轮流上来歇歇吧，总跟着跑，也累得慌。”
那汉子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车厢，面露难色：“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苏叶不以为意，“放心，殿下脾气好着呢。”
另外两名士卒也凑了过来，闻言，脸上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显然，方才那声巨响，都让他们不太相信“脾气好”这三个字。
苏叶干咳了一声，摆了摆手：“上来吧上来吧，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那汉子这才犹犹豫豫地爬上了车，坐在苏叶身边，身子绷得笔直。
苏叶抖了抖缰绳，放缓了车速，状似闲聊地开口：“我记得你叫郝守边，是不是？”
“是。”郝守边恭恭敬敬地应道。
“本地人吧？”
“是，小的祖祖辈辈都住在狼山脚下。”
苏叶笑了笑，语气愈发随和：“你之前说，有狼抢了你的狼皮围脖，这事听着就稀罕。还说跟你们之前剿灭狼群有关系？咋回事啊？实不相瞒，我这人别的毛病没有，就爱听个新鲜故事。反正这会儿驾车也无聊，你给我细细说说呗。”
这话听着是闲聊，实则句句都带着试探。
郝守边刚放松了些的身子，又瞬间绷紧了。他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车厢，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苏叶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哟了一声，这事还和赵晁有干系呐？他索性压低了声音，故作好奇地追问：“咋了？难不成这事，还跟我们殿下有点关系不成？”
这话一出，郝守边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躲闪，慌忙摆手：“……苏大人说的哪里话……小的……小的不知道……”
苏叶见状，也不逼他，只耐着性子，连哄带吓，软磨硬泡了半晌，才终于从郝守边的嘴里，撬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次跟着羡王车架来北城的有不少新兵。大营的营房不够住，将军祁闫松便下令拓营，打算在狼山脚下再建一片营地。拓营的队伍进山勘察的时候，遇上了一群狼。原本按规矩，驱赶了事也就罢了，可营里的那个参军，一眼就看中了头狼那张油光水滑的皮毛，非要猎来做件大氅。
有个小队的队长，一心媚上，便借着拓营的名头，带着手下的兵，对那群狼穷追猛打，赶尽杀绝。
狼本就记仇，这般挑衅，自然是被激怒了。
冲突愈演愈烈，狼群开始无差别袭击进山的拓营部队，伤了不少人，拓营的进度也被无限期拖慢。
事情闹大了，参军眼看没法收场，索性借着职权，增派了一支队伍，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号，进山全力剿灭狼群。
谁知道，那群狼凶悍得厉害，拼了命地反抗。最后，狼群虽然被剿灭了，可先后派出去的两支轻甲部队，却折损惨重，最后只活下来四个人，其余的，全都战死在了山里。前前后后，就因为那参军的一己私欲，拓营部队足足损伤了四十多人，十七人殒命。
事情终究是瞒不住，传到了祁闫松的耳朵里。祁将军震怒，当即就剥夺了那参军的职位，奈何那是圣上亲派，杀不得，只能将他软禁在了军营里。
郝守边说起这些，脸上满是后怕，声音都在发颤：“小的从小在狼山脚下长大，听着山神的传说长大的，对这些狼，本就有些敬畏，实在是下不去手。不瞒苏大人，进山剿狼的时候，小的一直躲在后面，能退则退，这才捡回了一条命……那时候，小的做得最多的，不是杀敌，是收尸。”
他苦笑了一声，“您是没瞧见那场面，实在是太惨烈了。我们当兵的，这辈子早就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好歹也是马革裹尸，为国捐躯，谁能想到，最后竟会因为一匹狼的皮毛，死在这荒山里，跟一群狼打成这样……说出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苏叶听得心头火起，忍不住啧了一声：“那个参军，着实不是个东西！”
郝守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犹豫了许久，才终于压低了声音，艰难地吐出一句话：“……那参军，最后把头狼的皮毛，献给了羡王殿下。”
苏叶瞬间愣住。
他立刻想起了那个少年手里的两张皮毛，一张黑，一张灰白。
他自然是不信什么山神显灵的鬼话。
但很明显，那个少年，跟那群被剿灭的狼，肯定有着不浅的关系。遑论，少年的身边，似乎还跟着一匹能供他驱策的狼。
什么样的人，会和一群狼，关系如此匪浅？
苏叶想起那个少年的模样，想起他那双总是不带什么温度的眼睛，想起他在山林里穿梭自如的样子，忍不住嘶了一声。
这话题太过敏感，郝守边显然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苏叶见问不出更多东西，便也不再追问，只摆摆手，让他退到一边，自己则坐在车夫的位置上，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车厢里传来了赵晁的声音，依旧嘶哑：“苏叶。”
苏叶咂了咂嘴，得……他回头嘱咐了郝守边几句，让他好生驾车，掀开车帘，钻进了车厢里。
赵晁靠在软枕上，神色晦暗不明。他沉默着听完了苏叶打探来的所有消息，眉头，缓缓地蹙了起来。
苏叶忍不住开口，将自己的推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你说，那小怪物怪里怪气的，平时行为举止，跟常人也不一样。他要是真跟山里的狼是一伙的，那找上你会不会是为了报复啊？说不定是想着，接近你，找机会报仇。可谁知道，观察着观察着，就被你蛊惑了，天天在报仇和不报仇之间摇摆不定，最后还是选择——”
他说得兴起，唾沫横飞，一抬头，对上了赵晁看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凉的很。
苏叶的声音戛然而止，哦豁。
赵晁看着他，烦躁的神色懒得再去掩饰：“你还在我厢中做甚？我不是你主子么？何时主子能和仆役同榻相谈了？”
苏叶嘴角抽了下，“行，好，你不说，你憋着。憋死你！”他愤愤低骂，怒气冲冲又跑回车夫位置。
郝守边就算再呆也反应过来羡王亲自点他是为什么了，难免惴惴，忍不住解释，“苏大人，您跟殿下说，小的没有、没有责怪大人的意思……”
苏叶一瞪眼，扬声：“为什么不责怪！亲王出行，下属媚上，不加节制，劳命伤财，十几条狼命呢！怎么可能不怪！”
郝守边急的恨不得拿手去捂苏叶那张淬了毒的嘴，“诶哟，苏大人，你这是说的什么——嗯？”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狼命？？
苏叶哼一声，“要是我，我管你是谁——”
‘嗖——’
车厢里飞出个东西，苏叶眼疾手快捞住，一个金属镂空的香龛。好家伙，苏叶恼了，“你谋杀啊！”
郝守边目瞪口呆。不论是怒吼的苏叶还是朝车厢外扔东西的赵晁都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赵晁冷冷的声音传来，“闭嘴！”
苏叶冷哼一声，“哟，戳中你肺管子了呗！不敢认啊！”
厢内一时安静，随后是赵晁幽幽出声：“看来苏叶这会儿是不嫉妒本王了，只满心想着回江南了。”
苏叶一噎，随后无声愤愤几句，憋屈地捏紧了缰绳，没再吱声了。
郝守边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喘，转头看自己另外两个同僚：“你们也累了吧？要不上来歇歇？”
另外两人连忙摇头，“不累不累不累，你歇着你歇着！”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第 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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