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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当年年少 各有难处 ...

  •   日出透过车窗斜照进车厢,随着马车颠簸投下忽明忽暗的光斑。

      江羡鱼莫名感觉到谢逐星的笑容黯淡了几分,她暗自嘀咕,难不成刚刚说错了什么?

      “就像下象棋有象棋的规矩,世间万事万物,皆有章法。”此时谢逐星神色间褪去了刚刚的戏谑,多了几分认真。

      他继续娓娓道来:“春去秋来是天道的规矩,国法军规是上位者所定之规,而在这诸般规矩外,还有许多不成文的规矩……”

      “如此多的规矩如一张无形的网,将人束缚。”江羡鱼垂下眼帘,望着膝上的白狐裘褥子,长叹一口气,连呼吸都轻柔了几分。

      眼前人刚刚的散漫与不羁悉数褪去,透过暖炉飘出的袅袅香气中,江羡鱼看着现在的谢逐星逐渐与印象里镇守一方的“小谢将军”重叠。

      “我朝律令,女子不得随军参军,私自混入军中更是重罪,,轻则流放,重则斩首。”谢逐星提到律法军规时严肃认真,“更别说谢家三代戍边,手握重兵,一直是朝廷瞩目的焦点,平日里有个风吹草动都会被有心人大作文章,推上风口浪尖。”哪怕已经足够克制情绪,他的神情里还是流露出一丝厌烦的情绪。

      “而近几年朝堂上,太子之争暗流涌动,党争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提到这些,他的眼底又掠过一抹无奈,“父亲和大哥此前一直保持中立,看似不偏不倚,实则因无法被任何一方所用,早成了两派的眼中钉。其他人都在暗处窥伺,盼着能够早日抓住谢家的错处,好借此夺取兵权。”

      谢家处境艰难,江羡鱼回朔方这一年早已从每日忙得脚不沾地的谢逐星身上体会到了。她每日清晨去练武场,总能透过主将营帐上端坐的影子看见他已经在处理军务。深夜回府,他还在烛火下批阅文书。

      更别提最近半年来,针对他的暗杀和阴谋诡计从未间断。

      谢逐星见她沉默不语,便继续说道,“更何况,当今天子本就对谢家多有忌惮。”他的语气中透露出几分隐忍,像是在压抑着什么,“眼线每日都在暗处盯着,谢家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汇报至长安。”

      “我想,若当日我是直接在大庭广众下揭穿了你,一定不是有意折辱,而是这已经是当下最能护你周全的法子。”车厢里檀木香气越来越浓,他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肩头微微颤抖,面色愈发苍白。

      “如果那时装作不知,真被你混在队伍里出了关,日后此事一旦被有心之人利用,反而会害得你身陷囹圄,性命难保。”

      而那时谢家,也会被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谢逐星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们之外,还掺杂了太多事关谢家家族利益的考量。

      “羡鱼,我说这些,并非是想要为自己旧日的行径辩解”见她一直沉默不语,他有些焦急。

      谢逐星话音未落,“我知道。”江羡鱼忽然打断他,抬眼间已是释怀的笑意,仿佛雪后初晴的天光,驱散了车厢内的凝重,“当年之事,本就是我年少莽撞,不懂朝堂利害凶险,总是凭一腔孤勇行事。”

      陈年旧事,其实早就在日复一日的江湖漂泊中被风霜磨砺看淡了。若不是方才他的话,她早已想不起那时的难堪。

      其实说到底,不过是当年两人都太过年少,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身不由己。

      “不,羡鱼。”情急之下,谢逐星猛地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腕,一股檀木香气缠绕在她的鼻尖,“你让我把话说完。”此时的他语气执拗,不容拒绝。

      “好,你说。”江羡鱼轻轻地从他的指尖抽离,手腕上还留有他指尖的凉意,唇边的笑意依旧。

      趁着就今日将旧事说开也好。她奉师命回来朔方已有一年了,北境的局势却越来越不明朗,往后怕是还要在此待一段时日。

      先前与谢逐星相处,总因为过去的隔阂束手束脚,可如今看来,往后估计也少不了要与他并肩作战,不如趁此机会利落地把往事揭过,日后两个人也能更自在些。

      “我想说,那时候我太过固执,只想着如何让你适应谢家的繁文缛节,遵守条条框框的规矩,以为这就是对你最好的保护。”谢逐星自嘲地笑道,“可你生来就是江湖中自由翱翔的飞鸟,如果不是我,根本不用呆在樊笼里。”

      “你没有错。”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眼底闪过一丝浓烈的不甘,再抬眼时万千波澜又归于沉寂,“只要一天还在朝堂这个樊笼里,一天就要被权势、猜忌、规矩束缚。”

      谢逐星苦笑道:“自己都受制于人,又如何能够护他人周全。”

      如今他还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在成为执棋之人前,再多的心意都无从兑现。

      这是谢逐星醒来后第一次说这么多话,中毒后本就心力受损, 再加上马车这一路的颠簸,已经明显体力不支。

      江羡鱼见他呼吸滞涩,虚浮无力,面色因为消耗太多体力已经变得惨白。唯有眼尾那抹红,在苍白肤色映衬下,盛开得愈发浓烈,像寒枝上燃烧正旺得红樱,透着几分妖冶。

      她望着谢逐星的眼睛,一时看呆了,连后面说了什么都没听清,心不在焉地回应着。

      “本来还怕我假借羡鱼的名义出门,会惹得你恼怒。”谢逐星见她神游天外,一幅神色恍惚的模样。

      “嗯?什么我的名义?”江羡鱼这才回神来,看着微笑的谢逐星,感觉自己刚刚好像错过了很重要的信息。

      谢逐星看她一脸茫然,眼底笑意更深,慢悠悠解释:“今日出城,我安排他们对外说的是‘小谢将军死里逃生,江姑娘感念神佛庇佑,特意前往玉泉寺还愿。”

      “我什么时候为你许过愿?”江羡鱼一脸不可置信,“还要大张旗鼓地让所有人也知道……”她眉头拧成一团,眼前人失忆后不仅话多了,脸皮也厚了许多。

      “哦?不是你?”谢逐星故作疑惑,“我可听福叔说,我昏迷期间,有位江姑娘每日在帐前念念有词,把菩萨佛祖的都求了个遍。",他凑近了些,挑眉一笑,“不是你的话,那还能是谁呢?”

      这个福叔!江羡鱼感觉自己的耳根微微发烫,暗自在心里骂道,怎么什么都和他说!

      “那是……”江羡鱼支支吾吾地辩解,“是你冒险来断云谷救了我。”她的头越埋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所以……别说是向神佛祈求,就算是拿我的命换你的命,一命抵一命,也是我该还的。”

      她本就不擅长说这种温情的话,磕磕绊绊地说完,车厢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出乎意料地,谢逐星这次没有调侃她。

      眼前的人轻笑出声,语气复杂:“谁救你,你都会这样,是吗?”还没等她回应,谢逐星已经替她说了答案,“无论谁救了你,你都能以命相守。”

      江羡鱼猛地抬眼,正对上谢逐星幽幽的目光,他直直地盯着她,周身散发出一股莫名的危险气息,眼底似一潭深水,只一眼就要陷落。

      她不自在地向后缩,后背直直地抵在了车厢壁上。谢逐星明明嘴角含笑,她却隐隐觉得此刻的他格外陌生,自己像是猛兽爪下的猎物一样,退无可退。

      江羡鱼刚想开口解释,就听见谢逐星开口,又恢复了刚才的散漫,“既然如此,那羡鱼的命就是我的命,往后江姑娘可要任我差遣,事事听我的。”

      “呵。”

      谢逐星话音刚落,车厢外传来一声男子的轻笑,江羡鱼正好奇是谁,车外地理的声音接着响起:“少爷、江姑娘,到城门口排队了。”

      “嗯。”谢逐星应了一声,含笑看着江羡鱼。

      江羡鱼从车帘缝隙向外望去,守城的士兵横矛拦在车前厉声道:“什么人?还不赶快下车,出示出城文牒!”

      “好大的狗胆,瞎了眼连谢府的马车你都敢拦?”地理往前狠狠抽了一鞭子,神色倨傲。

      “小的眼拙,没认出是谢府的车架。”知道是谢府,士兵也左右为难起来,“最近上头下了死命令,出城一律严查,没有文牒不能放行,还望贵人见谅”。

      “谢府的人出城,何时要过文牒?”地理嗤笑一声,“别说你,就算你那‘上头’来了,也不敢拦谢府的车架。”

      “这……贵人……”刚刚还张扬跋扈的士兵,此时额头已渗出了冷汗,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一个年岁稍长的兵长从远处快步跑来,先是狠狠踹了士兵一脚:“赵三!瞎了你的狗眼!”然后转头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对地理连连拱手:“这位贵人可是在小谢将军跟前伺候的红人!”

      “你是王力?”地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瞧他有几分眼熟。

      王力赶忙应声,腰也弯得更低:“回大人的话,正是小人,托大人的福,小的前几日刚晋升成了百夫长。”

      “呦呵,升官了?”地理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不耐,厉声道,“别废话了,赶紧放行!耽误了主子的事,我看你这个百夫长还能做几天。”

      王力面露难色,凑近了两步,压低声音对地理解释:“大人有所不知,赵知府那头下了死命令,近期出城务必严查。”他又扭头朝车厢里张望,“文牒就不必了,只要知道里面是哪位贵人,我们也好对上面有个交代。”

      “你这……”地理刚要发作,车帘就被掀开了一半,江羡鱼探出头来。

      “不知贵人可是谢府新来的门客?”王力消息灵通,早就听闻谢府去岁来了一位江湖剑客,小谢将军更是将这女子奉为座上宾。此刻见江羡鱼气度不凡,他便大胆猜测道。

      “是我。”江羡鱼扭头瞪了一眼无辜的谢逐星,然后咬牙切齿地说出声:“小谢将军得菩萨庇佑,已经醒了,我今日特意去上香还愿。”

      她的话一出,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湖面,瞬间在周围引起了阵阵涟漪。

      “小谢将军醒了!”

      “真是神仙保佑啊!”

      “小谢将军才是咱们朔方的保护神,是天生将星!”

      ……

      走卒贩夫间一传十十传百,人群里不时有阵阵骚动。约莫过了今日,谢逐星醒来的消息,就可以传遍全城了。

      王力一笔一划地将出城事由记录在了簿子上,回头又给了杵在旁边的赵三一脚,吩咐道:“愣着干什么?赶快给贵人放行!”

      江羡鱼见顺利放行,随即放下了车帘,扭头和谢逐星四目相对。

      “天生将星?”江羡鱼打趣道。

      谢逐星无奈地摊手,“这可不是我说的,我知道的时候,此事已经在坊间流传开来了。”

      确实不是你说的,江羡鱼暗自腹诽,师傅她老人家也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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