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第一百一十六章 钢铁如迷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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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风管道内弥漫着的，是数十年、甚至可能上百年积累下来的陈年积灰，混合着金属氧化锈蚀后产生的特有刺鼻气味，每一次不由自主的深呼吸，都仿佛将无数微小的、带有棱角的颗粒物吸入肺叶深处，引发一阵阵难以抑制的、想要剧烈咳嗽的生理冲动，却又必须用意志力死死捂住口鼻，将那足以暴露行踪的声音扼杀在喉咙深处，憋得脸色通红，眼球充血。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包裹着一切，伸手不见五指，剥夺了人类最重要的视觉感官，只能依靠触觉和听觉在这片钢铁迷宫中摸索。
唯有两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声，以及身体和衣物摩擦粗糙冰冷管壁时发出的持续不断的“窸窣”声响，在这逼仄、压抑的金属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清晰得如同直接敲击在鼓膜上，每一声都牵动着濒临崩溃的神经。
身后远处，敌人气急败坏的叫嚷、杂乱的脚步声，以及用硬物敲击管道壁试图定位他们、制造心理压力的“咚咚”闷响，透过厚重的金属管壁隐隐约约地传来，如同逐渐逼近的、来自地狱的闷雷，提醒着他们追兵未远，危机四伏。他们像两只不幸掉入了远古钢铁巨兽复杂肠道系统的可怜虫，在错综复杂、毫无规律的迷宫里盲目地、绝望地奔逃，不知道下一个转弯是通往生路，还是直接撞入等待已久的屠宰场。
“不能停……他们很快会搜索所有相连的管道……我们必须找到出路，或者……一个更安全的藏身点……”江砚舟的声音嘶哑破碎得几乎难以辨认，带着大量失血和体力、精神过度消耗后的极度虚弱与飘忽，但他语气里的那份紧迫感和永不放弃的意志，却如同黑暗中微弱的火种，丝毫未减。
他右臂上被子弹擦伤的伤口还在不断渗出温热的血液，左臂的旧伤更是如同被反复撕裂、又在盐水中浸泡，每一次在管道中挪动身体，都伴随着一阵阵钻心刺骨、几乎让他瞬间晕厥过去的剧痛，全靠着一种非人的、钢铁般的意志力在强行支撑，驱动着这具早已达到极限的躯体。
苏云岫紧紧跟在他身后，在黑暗中手脚并用地爬行，肺部火辣辣地疼，仿佛吸入了灼热的炭火，指甲在粗糙且布满尖锐毛刺的金属管壁上刮擦、摸索，早已翻起开裂，鲜血淋漓，但她几乎感觉不到这□□上的疼痛，只有紧随前方那个摇摇欲坠却又无比坚定的身影的执念，以及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在支撑着她不断向前。
管道并非笔直畅通，时有岔路出现，纵横交错，如同一个巨大而复杂的、冰冷的金属蛛网，延伸向未知的黑暗深处。他们只能凭借着一丝微弱的直觉和对敌人声响来源的大致判断，选择与入口喧闹声相反的方向，在每一个岔路口做出可能是生死攸关的选择。每一次选择，都可能通向一线生机，也可能是一个无法回头的死胡同，甚至更糟——直接爬进敌人重兵布防的房间。
爬行了不知多久，时间在这个黑暗的维度里失去了意义。或许只有短短几分钟，却漫长得如同在无尽的深渊中挣扎了几个轮回。身后的追捕声似乎被复杂的管道结构和多重的弯折隔断，变得模湖而遥远，但一种新的、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声，开始越来越清晰地透过冰冷的管壁传来，带着一种规律的、令人心烦意乱的震动感，仿佛来自于管道下方某个不远的地方。
那声音，像是某种大型机器在不知疲倦地持续运转。
江砚舟再次停了下来，示意苏云岫保持绝对静止和安静。他将一边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粗糙且传导性极佳的金属管壁上，屏住呼吸，甚至连心跳都试图放缓，仔细地分辨着那声音的来源、频率和特性。
“是……大功率发电机的共振？或者……就是那些刚刚运进来的、正在工作的无线电侦测和干扰设备？”他低声说出自己的判断，眼中在浓稠的黑暗里闪过一丝锐利如刀的光芒。如果能够靠近这些设备的核心区域，或许就能发现更多关于“凤凰”下落的决定性线索，甚至有可能直接锁定其被关押的具体位置！这风险巨大，但回报也可能是颠覆性的！
他小心地在黑暗中向前摸索，直到手掌触碰到一处管道衔接处的、由金属条焊接而成的格栅。这格栅比之前那个破旧的通风窗要牢固厚重得多，但岁月的侵蚀和潮湿的空气同样在它身上留下了严重的锈蚀痕迹。他掏出那根一直贴身藏着的、磨尖了的短铁钎，凭借着手感的触摸，找准格栅边缘一处锈蚀最为严重、可能已经酥脆的缝隙，将铁钎尖端小心翼翼地插入，然后用未受伤的右手和整个身体的重量作为杠杆，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施加着稳定而持久的压力，开始撬动。
“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倒齿的金属变形和摩擦声，在寂静而封闭的管道内被放大了无数倍，如同用指甲刮擦玻璃般刺耳，每一秒都伴随着被下方敌人察觉的、足以致命的巨大风险。汗水混合着血水、灰尘，从江砚舟的额头、鬓角不断滚落，滴在身下冰冷的金属管道底部，形成一小滩深色的湿痕。
就在他感觉右臂的肌肉纤维即将彻底撕裂，意识也因为剧痛和缺氧而开始模湖，快要支撑不住的刹那——
“咔！”
一声轻微的、在此刻听来却如同仙乐般的脆响！固定格栅的、锈蚀得最厉害的那颗螺丝，或者是某个焊接点，终于不堪重负，崩断了！江砚舟心中一凛，小心翼翼地、几乎是用指尖感受着力量的传递，将这块颇为沉重的金属格栅，向旁边无声无息地移开了一道足以容纳视线通过的狭窄缝隙。
一股与管道内污浊沉淀空气截然不同的、混合着浓烈机油、电器元件长时间工作过热产生的特有焦糊味，以及一种隐约但确实无法忽略的……消毒药水味道的、复杂而怪异的气息，从缝隙中猛地涌了进来，刺激着他们的鼻腔。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将眼睛贴近那条缝隙，屏住呼吸，向下望去。
下面似乎是一个由仓库角落隔出来的、兼具设备间与临时指挥中心功能的区域。几台之前在码头上惊鸿一瞥的、外壳呈军绿色、正面布满仪表和指示灯的大功率无线电侦测/干扰仪正在低沉地嗡鸣着工作，幽绿色和红色的小灯如同魔鬼的眼睛，在略显昏暗的室内光线下闪烁不定。
几个穿着白色技术服、戴着耳机的技术人员，正背对着通风口，坐在屏幕闪烁着复杂波形的仪器前，神情紧张而专注地进行着监控和操作。而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用厚重的、帆布隔出了几个相对独立的区域，门口站着持着冲锋枪、眼神警惕扫视四周的便衣守卫，那里的气氛明显比技术人员所在的区域更加凝重、肃杀，充满了无形的压力。
其中一个被帆布隔开的房间门口外侧，地面上放着一个白色的搪瓷托盘，托盘里似乎堆放着一些使用过的、带着暗红色污渍的医疗纱布团，以及几个空空如也的玻璃药瓶。
那股消毒水的味道……源头似乎就是那里！
江砚舟的心脏猛地一跳，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伤员？还是……经过严刑拷打、需要简单医疗处理的“凤凰”？
他需要看得更清楚！需要确认！他试图将格栅再小心翼翼地挪开一些，寻找更好的观察角度，看清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隔间内部的情况。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下方，手指刚刚施加力道的瞬间——
设备间的门被人从外面“哐当”一声推开。一名穿着校级军官制服、面色冷峻的男人，陪着一个穿着白大褂、手里提着标准军用医药箱、戴着口罩的人快步走了进来。两人径直走向那个散发着消毒水味道的隔间。
门口的守卫显然认识他们，没有任何盘问，立刻伸手拉开了帆布帘子的一角，让那个白大褂医生侧身走了进去。就在帆布帘子掀开、医生身影没入、帘子即将合拢的、那短暂到不足一秒的瞬间——借着设备间内相对明亮的灯光投射进去的惊鸿一瞥，江砚舟的视线如同经过最精密校准的狙击镜，瞬间捕捉到了隔间内部让他血液几乎凝固的景象！
一个穿着灰色、条纹状囚服、身形极其消瘦、几乎可以说是皮包骨头的身影，背对着门口，无力地靠在一张简陋的铁架床铺上，乱糟糟、沾着污秽的头发垂落着，遮住了他的面容和大部分脖颈，看不清具体样貌。但是，那人裸露在外的一截手腕，苍白得毫无血色，瘦削得如同枯柴，而就在那苍白的手腕上，赫然有着几道纵横交错的、颜色鲜红刺目的……新鲜抽打伤痕！甚至有一处还在微微渗着血珠！
而更让江砚舟童孔骤然收缩到极限，呼吸瞬间停滞，大脑一片空白的是——在那人脚边昏暗的、靠近床脚的地面上，似乎无意中掉落着一件小小的、因为角度反射着一点金属光泽的东西——那形状，那大小，像极了一枚被某种巨力踩踏过、已经严重变形凹陷了的……黄铜质地的旧烟盒！一个他记忆中，陆明远习惯性带在身边、几乎从不离身、上面似乎还刻着某种特殊兰花花纹的旧烟盒！
难道……？！！
一股混杂着巨大震惊、无法置信、排山倒海的悲痛，以及一丝荒谬绝伦、如同溺水者抓住稻草般的微弱希望的狂潮，瞬间冲垮了江砚舟一直苦苦维持的理智堤坝！陆明远……他不是已经……已经牺牲了吗？！那份内部通报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壮烈牺牲”！可下面那个囚犯……那伤痕……那枚绝不可能认错的烟盒……
是因为伤势过重被组织误判，其实他被俘了？还是敌人故意释放的、迷惑他们、引诱他们上钩的假消息？抑或是……眼前这所有的一切，从那个神秘的预警开始，到这个通风管道，再到下面这个酷似陆明远的囚犯，根本就是一个针对他们、针对所有可能试图营救“凤凰”的同志，而精心设下的、极其恶毒和周密的……陷阱？！
就在他因为这石破天惊的发现而心神剧震，呼吸不由自主地粗重了半分，身体因为极度激动而产生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的刹那——
“嗒。”
一滴温热的、带着体温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他右臂那处不断渗血的伤口边缘汇聚、滴落，穿过格栅的缝隙，在空中划出一道微不可见的细线，然后精准地、无声地落在了下方一台正在全力运行、外壳微微发热的无线电侦测设备的金属顶盖上，发出了一声在这充满低频嗡鸣和设备运行噪音的环境里，本应微不可闻、如同幻觉般的轻响。
然而，就是这一声轻如羽毛落地的“嗒”！
坐在那台设备前、戴着耳机、似乎对声音信号极其敏感的一个年轻技术员，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瞬间抬起了头！他脸上带着疑惑和警觉，目光先是下意识地看向自己面前那台设备的顶部，然后，他的视线顺着那滴落下液体可能的轨迹，向上，再向上——最终，死死地定格在了通风管道处、那块被移开一道缝隙的格栅上！定格在了缝隙后面，那只因为震惊而未来得及完全缩回的、带着血污的眼睛上！
技术员脸上的表情，在百分之一秒内从疑惑变成了极度的惊骇，他张大了嘴，如同见到了最恐怖的鬼怪，手指颤抖地、直愣愣地指向头顶通风口，发出了一声因为极度恐惧而变调的、尖利的嘶喊：
“上……上面！上面有人！
这一声嘶喊，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块万钧巨石！设备间内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在操作仪器的、还是在守卫的，都在瞬间被吸引，齐刷刷地、带着惊愕与杀气，聚焦了过来！
“在通风管里！他们没跑远！”
“抓住他们！别让他们再跑了！”
“快！通知上面！封锁所有通风出口！”
通风管道内，江砚舟和苏云岫的心脏，如同被冰锥狠狠刺穿，瞬间沉入了无底深渊。
在夺路而逃的瞬间，江砚舟脑海中最后一个与“林晚”相关的念头彻底消散。所有的伪装、借口，在这刺耳的警报和追兵声中都已失去意义。他们现在不再是“寻找林晚的求助者”，而是触及了敌人最高机密、必须被清除的知情人。“凤凰”的存亡，与他们自己的生死，已紧紧捆绑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