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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琉璃舞 ...

  •   [壹]

      十三岁,梓在家门口带着大户人家出身的孩子特有的得体的微笑接过那个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大上几岁的男孩子沉默着递过来的药包,端庄的用很轻的声音回应着。

      “谢谢你,父亲大人一直很喜欢你的药。”

      然后倚在门口看着对方同样礼貌的点头回应之后整理好身上的药箱之后转身离开,沉默倔强的身影被夕阳拉成很长的一道,渐渐的消失在自己视线所能触及到的范围之内。

      十五岁,家庭破落,所有曾经的仆人在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自从自己有记忆以来对唯一的女儿向来严厉从不轻易露出笑脸的父亲对着自己绽开几乎和梓早几年去世的母亲一样温柔的笑容,慈爱的摸着自己的头,用轻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慢慢的对着女生一字一顿。

      “女儿,我们那么爱你。”
      “你活着,我和你母亲才活着。”
      “梓,活下去。”

      梓安静的半跪在父亲身边让他摸着自己的头,感受着亲人最后的温度,然后抬起头的时候她看到早已服毒的父亲嘴角的那一丝鲜红缓缓淌下来,女生抬起手轻轻合上那双最后一个亲人对着这个世界怨恨和不甘的眼睛。拿出帕子在对方嘴角缓慢的划过,纯白的帕子上顿时染上那一抹黯然的红。

      曾经辉煌的家庭,现在只剩下那些残垣断壁,以及,曾经的自己。

      梓站在摇摇欲坠的木门外面,最后一次回首望向了那个所谓的家。
      女生渐渐握紧了手里的帕子。仰起头闭上眼睛努力把潮湿一点点逼回眼角深处。心底最深的地方传来了回声,一遍遍的在空旷的心脏中加重着回响。

      梓,你活着,我和你母亲才活着。
      梓,活下去。

      在这个混乱的世界。十五年来从未单独踏出家门的你。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活下去。

      那个紫红色晚霞布满天空的傍晚,绚烂至极的夕阳作为背景,伴随着梓告别了十五年前的自己。
      盛大而悲凉。

      [贰]

      别人叫住忙碌的梓,告诉她说,三楼最左边的房间,君菊小姐找她。

      君菊小姐不是在接待很重要的客人么?
      梓这么想着还是应了一句好,然后迅速结束了手里的工作来到了目的地。

      “梓,我带着这个孩子去换一身和服,你在这里帮我给各位爷倒酒。”
      说着笑着拉过来一个满脸惊异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子。然后转过身去,对着里面的人说。

      “各位爷,请稍等。”
      然后对着自己笑笑带着那个女孩子上了楼,擦肩而过的瞬间梓清晰的看到了那个女孩子清澈之中闪动着点点惊慌的眼眸,十分漂亮。

      梓半跪在这些男人面前,一个一个的倒满自己眼前那个小小的酒杯。沉默着送上并不由衷的微笑,终于在最后一个酒杯倒满之后正想起身退到木门之外的地方。不知是从哪里传出的声音阻止了她的动作。

      “外面露台还有一个,麻烦你了。”

      外面露台?梓保持着微笑应着同时把疑惑的目光投向露台的方向,隐约可以见到轻薄的白布后面月光浅浅的勾勒出一个男人的轮廓。

      真的还有人。
      梓这么想着起身走向露台的方向,在拉开木门的前一秒钟隐约听到身后有着嗤嗤的笑声传过来,伴随着“这下看土方怎么跑”的声音一起响起,还未来得及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已经惯性的拉开了眼前的门。

      之后在看清眼前人的影子之后彻底愣住几秒钟,但是很快的恢复常态,换上一贯毫无感情的微笑迎着对方似乎带上了几分疑惑的眼神,安静的低头满上了男人放在地上已经空了的酒杯。

      记忆的碎片在那个刹那拼凑成形,自己眼前的场景迅速转为一片黑白。

      那个傍晚,梓手里紧紧攥着还带着父亲血液的帕子,仰望已经成为废墟的家。对自己过去的十五年做出了彻底的告别。

      身后似乎有人的脚步声,梓下意识抬手按上防身的匕首。下一秒钟传出的声音却让女生明白来者不是落井下石的敌人,而是自己早已熟悉的少年。

      “梓小姐,请节哀。”
      一如既往的男生特有的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声线,缓慢的蔓延开来。

      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家了。
      那些曾经所谓的朋友,早已随着家庭的破败随风而去,毫无踪影。
      只有那个卖药的少年,沉默的站在自己面前,告诉自己,请节哀。

      梓摇摇头向着眼前的男生微笑起来。
      “那个梓小姐已经随着这里一起死了。还有,谢谢你。”

      ——梓小姐,请节哀。
      ——梓小姐已经随着这里一起死了。还有,谢谢你。

      十五岁,她是已经破落的大户人家曾经的小姐。他是背着药箱四处行商的少年。
      十九岁,她是歌舞坊中艰难挣扎着生存的歌姬。他是新选组的鬼之副长。

      那个当年沉默的告诉自己请节哀的卖药少年已经长大。

      [叁]

      那天晚上梓在隔了近乎四年之后再次梦到了自己的父亲,他站在离自己很远很远的地方,带着他走之前向着自己绽放的那抹慈爱的笑,遥远的声音一点点传入自己的耳廓。

      梓,我的女儿,你要活下去。
      父亲,我活了下来。

      我舍弃了过去的自己,舍弃了那些我最珍贵的回忆,舍弃了您曾教导我应该有着的端庄和孤傲。舍弃了曾经的一切一切。
      最终挣扎着活了下来。

      可是为什么,我活的这么累呢。
      我不知道我这样活着这个世界上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您可以告诉我么。

      短暂虚幻的相聚中父亲终究没有回答自己,醒来之后梓保持着坐姿看向窗外依旧明亮的月光。

      此时还是深夜。
      梓想起几个小时之前的景象,自己倒满酒之后行了礼便站了起来,转身离开的时候刚好看到刚刚被君菊小姐带上楼的女孩子焕然一新的走下来,神色里是满满的腼腆和羞涩。

      一如几年前的自己,带着端庄的微笑,礼貌的接过对方面无表情递过来的药包。
      谢谢你,父亲大人一直很喜欢你的药。

      ——梓小姐,请节哀。
      他早已不记得自己。

      不知道过了几天之后,梓上街买东西的时候,在和果子店见到了上次那个女孩子。

      “唔,究竟哪种口味的比较好吃呢?”
      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梓听到她在这么自言自语着,思索了几秒之后还是开了口。

      “如果想弄自己喜欢的口味的话,最好还是自己动手买材料做。”
      “唔……谢谢你。”

      梓看着对方突然听到有人说话之后急急的转过身来向自己道谢,然后抬起头对上自己的视线之后诧异的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问着,“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很可爱的孩子。
      梓这么想着提示苦苦思索的女生,“前两天,我们见过一面。”

      然后就看到了对方恍然大悟的说想起来了,是上次见到君菊小姐的时候的那个人。

      梓笑笑走近几步礼貌的鞠了一躬,说不嫌弃的话我来帮你选材料吧,相信你可以弄出你想要的味道呢。

      不出所料的看到眼前的人表情立刻活跃起来,脸红着道谢说麻烦你了。

      两个人就开始忙碌起来,梓耐心的为女孩子选着材料,不时加以讲解,最后弄了很长的时间终于把需要的东西全部买齐,梓还特意去找了纸笔为女生把详细的做法认真的写了下来,笑着递到对方手里。两个人走出店门的时候才发现天色已经黑了,不知不觉中一个下午的时间已经过去。

      “真是谢谢你了。“眼前的人不知道第几次脸红着向梓道谢,得到自己微笑着点头回应之后犹豫了一会儿,看对上自己疑惑的眼光之后急急的把视线转开,很轻的说着。

      “总觉得,梓你完全不像在那里生活的人,身上的气质完全是大户人家孩子与生俱来的呢。”

      听到这句话的下一秒钟梓立刻愣住,脸上的神色似乎是吓到了千鹤,对方急急的道歉说抱歉。梓我真的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身上的气质完全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与生俱来的。
      在歌舞坊艰难着挣扎着活着那么多年之后,你还可以发现,现在的我并不是我么?

      在千鹤急着道歉的时候女生已经回过神来,梓制止了对方还没有停止迹象的道歉,转过身去抬头看看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悬上了半空,散落了满满一地冷漠的月光。

      千鹤看着梓一直看着月亮没有反应,在以为女生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忽然听到梓的声音从背向自己的方向传过来。

      “也许我曾经是你说的人没错。”
      “哈啊?”

      ——也许我曾经是你说的那种人,清冷而端庄,礼貌之中带着客气的疏离。标准的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作风。
      ——但那仅仅是曾经。

      [肆]

      千鹤忽然发觉一直以来梓的声线里都带着一丝同龄人不该有的沙哑,在她说话的时候那些沙哑的声音把说出的句子连成一条颤抖的弧线,朦胧的飘散在空气中。

      “唔,这么晚了快回去吧。”
      尽管在千鹤还没能反应过来女生说的那句话意义所在的时候梓已经转过身来,脸上依然是那抹淡然的微笑。

      下一秒钟这种微笑就在突然闪现在两个人正前方的黑影打断,对方明显不怀好意的靠近立刻让千鹤和梓同时意识到来者不善,梓冷下脸来凭借着比千鹤高出一些的身高优势把对方护在自己身后,两个人挨的很近,梓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对方因为紧张颤抖的身体,以及明显带上了慌乱的呼吸声。

      其实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但是比千鹤多出的那几年最为艰难的人生历程以及这其中并不是没有遇到过的危险经历成功的让梓在这个时候保持了最基本的冷静。梓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抽出放在身侧防身的匕首,沉声对着身后同样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短刀的女生说到。

      “等到他们走近,让你的刀派上用场之后立刻逃跑。”

      ——我知道让你去伤人太过困难,这对我来说也是一样。
      ——但这是现在唯一不是办法的办法。

      之后的场景在梓的记忆里一度有些模糊,女生甚至以为过那是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景象。

      梓成功的在接近那个自己的人触摸到自己的前一秒钟快速的把手里的匕首插进了对方肩膀的位置,女生的视线在接触到那个人丑陋的笑容变化为惊异的愤怒之后落到了他身后的位置,呈现在视网膜中的是千鹤手里的短刀被打落在地的景象,冰冷的刀锋接触地面发出的清脆而绝望的声响一度回响在自己的脑海里,经久不散。

      只记得当时的思想已经空白一片,只是本能的猛然间冲过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开了那个举起刀的男人,但是眼角的余光已经扫到身后那个面目狰狞的人已经把刀向着自己的方向砍了下来,他的肩膀上还插着那把带血的匕首。

      梓下意识闭上眼睛的瞬间周遭只余下了千鹤的惊呼声和那个男人的惨叫,随后便是温和的液体溅到自己脸上的感觉,视线再次清晰起来的时候梓再次见到了那个高大的影子,他的视线越过了自己面前仰面倒下的尸体以及望向他的自己,直直的投向梓身边惊魂未定的女孩子。

      “土,土方先生……”
      “千鹤,和我回去。”

      两个人的对话那么简洁,梓看着千鹤慢慢站起来快步走向那个已经转身离开的男人,终于保持和那个男人步伐一致之后转过身来向着自己的方向大弧度的挥着手。

      “谢谢你!”

      她的声音被顺着女生的方向吹来的风送到很远,梓渐渐朦胧起来的视线里两个人的身影越走越远,最终化为原处的一个小小的黑点。

      就仿佛是命运一般,那个鲜血染红的晚上梓满脸是血的走回店里的路上,在偶遇那群争抢食物的流浪猫中,梓看到了它。

      那么小的一团墨黑,蜷缩在角落安然的看着眼前同类们争抢着活下去的资本置身事外,四个雪白的爪子在黑的笼罩中被衬托的淋漓尽致。发觉梓的视线的时候那只猫抬起头的瞬间梓看到自己脸上的鲜血倒映在了它琥珀色的瞳孔里,原本的恐慌已经在那谭琥珀色中被溶为安详。

      梓慢慢的蹲下,视线与它持平,微笑起来。

      “呐,和我走吧。”

      那天晚上梓带走了那只有着琥珀色瞳孔的黑色小猫。

      ——它和你的相像在你们同为琥珀色的瞳孔里同样淡然的神色对上的瞬间便已经明了。
      ——如果它陪在你身边,你会不会快乐一点。
      ——你永远忘不了,那个晚上,那个人的视线从未停留在你身上。

      [伍]

      再次见到千鹤和土方是在梓成功的混入了行军队伍里的时候。

      她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费尽千辛万苦进入这个队伍成为里面最不引人注意的一个低级成员,梓只记得她舍弃原本在歌舞坊已经安定下来的生活,舍弃了自己曾经的女性身份,凭借自己略高于其他同龄女子的身高和不同于女子的有些沙哑的声线,在花费了大量的财力和人力之后终于成功的女扮男装成为了这次战斗的队伍里最低级的一个成员。

      那个在歌舞坊生存的梓消失的时候,琉璃毅然随着她一起前往了未知的彼岸。

      琉璃便是那只四肢踏雪的黑猫,梓隐约记得母亲原先本想给自己起名琉璃,女生出生的那个黄昏,刚刚经历了人生中最艰难的痛苦之后的母亲接过襁褓中的孩子,在孩子睁眼的刹那那个初为人母的女人看到自己的女儿隐隐透出光亮的琥珀色瞳孔,第一个出现在脑海中的词语便是琉璃,清澈透明,温暖端庄。

      只是后来那个美好的词语被父亲以和颠簸流离有着谐音的说法否定,继而女生便继承了家谱中轮到自己的那个名字,梓。

      但是梓依然记得有的时候母亲单独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会笑着轻声唤自己道,琉璃琉璃。
      声线温暖而清澈。

      梓没能继承母亲那样清澈如水的声线,女生的声线一直带着几分沙哑,小的时候父亲找过医生为自己治疗,但是结果却不了了之,梓的声音依然是带着同龄人甚至是其它女性不会有着的沙哑,直到现在。

      现在继承了母亲最初为自己起的名字的是那只被自己叫住琉璃的猫,而现在的梓早已在进入队伍的时候化名流离。

      当初为了忌讳避免的字眼现在已经成了别人眼里的自己。
      就好像一个讽刺一样。

      琉璃每天在行军的时候穿梭在看不到的密林之中,夜晚便会轻轻走出黑暗,来到梓的身边轻舔女生的手掌,然后卧在梓身边同样依靠着大树浓密的树荫入睡,第二天一早便再次消失在梓看不到的地方。

      有的时候梓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抱起琉璃,两双同样安然的琥珀色瞳孔对视的时候梓便会轻轻的笑起来,对着琉璃似是在自言自语。

      “琉璃流离,我们的生活,注定不会安定下来呢。”

      梓远远的见到过土方,他站在队伍的最前面,身边是另外几个同样高挑的男子,唯一不太和谐的存在就是千鹤,小小的影子站在那么几个高大的人身边总是觉得有些不协调。每每看到这种景象梓总是忍不住低低的笑出来,抱着怀里眯着眼睛的琉璃说真是没办法呢,千鹤站在那里总觉得不协调呢。

      两双同样蕴含着安然的琥珀色眸子在阳光下反射流转出淡淡的金色光芒。

      梓隐藏的很好,很久之前那段颠沛流离的日子中并不是没有过现在这样整日的男装打扮,外加上梓本身的性格并不外向,相反有些沉默,即使别人问到自己也可以把原本就沙哑的声音压得更低沉一些简单的回答,应付了几次之后梓便被戴上了不好接近的帽子再没有什么人靠近。

      这正是女生最想见到的场景。

      现在的梓已经不再出现,代替她生存在这个军队里的,只名为有流离的男子。

      ——父亲,对不起,我最终还是没有想您所说的那样,不惜一切的活下来。
      ——我不仅没有安定的生活在已经平静的世界里,反而进入了随时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军队。
      ——我希望能找到我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而我找到的那个意义的起始点,就在我选择的地方。
      ——父亲,请原谅我。

      [陆]

      梓绝对没有想到的是,这次军队的暂时休整点居然就在离自己原来的家不远处的地方。

      女生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在即将离开的那个深夜,带着琉璃偷偷的跑出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身穿深色队服的女生带着黑猫穿梭在将近一人高的杂草里,衣料的摩擦声,女生慌乱中透出紧张的呼吸声,怀里抱着的猫咪因为主人不太舒服的姿势发出不满的咕噜声,构成了静寂的世界中唯一的曲调。

      终于在不知多久的奔跑之后,那片几乎已经消失的废墟出现在眼前的刹那,梓的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周遭所有的杂音都已消失不见,梓的步子一点点慢下来,女生犹豫着疑惑着再次接近那片对曾经的自己来说再熟悉不过的土地。怀里原本抱着的琉璃因为梓突然的心不在焉轻轻跃到地上,眯起眼睛看向自己的主人。

      四爪踏雪的黑猫那片琥珀色的湖泊中倒映出许多年前还是大户人家小姐的梓,带着一身沉稳端庄的气质,缓慢而坚定着回归曾经的家。

      梓在依稀流露出以前家门口摆放石雕的位置蹲下身子,抬起手抚上被岁月侵蚀的早已没有当年神韵的石雕,冰冷的触感在瞬间把迷茫中的女生拉回现实。

      那些曾经的欢笑,曾经的快乐,早已在自己十五岁的那年破碎的不成形,就好像是母亲在世时一次无意间摔倒地上的琉璃,那些美丽依旧却再也无法成形的碎片在阳光的照耀下寂寞的反射出七彩的光芒。

      不知道维持半蹲的姿势过了多久,梓慢慢的抬起手捂住了脸,不远处的琉璃看到女生的肩膀微微耸动起来,伴随着梓悲伤而绝望的啜泣声,一齐侵入了原本寂静的世界。

      那是梓十五岁离家之后唯一一次的哭泣,已经十九岁的女生蹲在曾经辉煌的建筑面前,泣不成声,沙哑的声音伴随着啜泣传出很远。最终她把自己不为人知的软弱和这么多年一直以来的委屈和不甘,在那个晚上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了这个世界。

      梓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猛然间听到琉璃低低的咆哮声时才猛然发觉了身后有人靠近的危险因素,下意识把头抬起一点的时候脖颈间便有了冰冷而尖锐的触感。

      “逃跑的话,就杀了你。”
      听到这个对自己来说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冷冷的响起来时梓突然便安下了心,女生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微微点了点头。

      “名字。”
      “流离。”
      “站起来。”

      梓慢慢站起来,身后冰冷的刀锋从未离开过自己的颈间,女生一点点转过身去,在和男子眼神交错的刹那终于在隔了那么多年之后再次见到自己的倒影投映在对方紫色的瞳孔之中,平静而安详。

      而这之后,土方明显的愣住几秒,犹豫的唤出了本来不再属于自己的名字。

      “梓?”
      “……”

      全世界在那个瞬间静场。

      “你居然还记得我。”

      已经平息了所谓的叛逃事件之后,梓抱着琉璃倚在身边的树上,眯起眼睛望向站在不远处注视着自己的男子,嘴角上扬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那时,你常常来买药。”
      “是啊,因为父亲以前很喜欢那种药,每每你不来总是会和我抱怨很久。”

      梓清晰的看到土方的侧脸被月光投下几缕浅浅的银色光线,他好看的眉眼里依稀透出淡淡的笑容,比自己足足高出半个头的高大身影站在离自己不远处,在视线里渐渐模糊着踱上一层银色光圈。

      美丽的不像这个世界中被允许的存在。

      即使梓清楚的知道美丽这种词语不用于形容男人,但是她看到土方浮现着浅浅的笑意侧脸的时候她的脑海中浮现出的,真的只有这两个字。

      “梓,你走吧,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那个人这么对自己说着,目光落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梓清楚的知道,在他的记忆里,自己依然是那个稚气未脱的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矜持娇贵,似是琉璃般美丽而脆弱。

      然后梓就笑起来,女生微微收紧了手臂,怀里的琉璃不满的咕噜起来,梓定定的看着土方,略带沙哑的声音飘散在两个人周围的空隙。

      “既然来了,我就没有走掉的打算。”
      “……”
      “土方,抱歉,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在这里身份隐瞒不过所有人,千鹤是认识你的。”

      梓低下头去思索了几秒钟,再次对上女生视线的时候土方忽然感到一阵携着凉意的刀风,下意识的拔刀而出,下一秒便看到有鲜红色的液体一点点染红了自己直指向梓的刀尖。

      梓带着平静如水的笑容注视着眼前的人,脸上新添的伤痕中温暖的血液安静的流淌下来,顺着土方指着自己的刀锋延伸下去,女生笑着,右手不易察觉的逐渐握紧了带着自己体温和血液的匕首。

      土方看着眼前人漂亮的琥珀色瞳孔中显露出平静之中隐藏着不为任何事所动摇的坚定神色,视线一点点移到梓手里握着的匕首,然后向上蔓延到女生还在淌血的左脸,最终深深的叹了口气转身越过女生向着队伍的方向走去,在他经过梓的瞬间,梓清晰的听到对方沉默着似是自言自语般的声音。

      “梓,这是何苦?”

      梓嘴角的笑意更深,快走几步跟上男子的脚步,琉璃亦迈着轻盈的步伐跟随在后。

      “我是流离。”

      ——你毫不犹豫在左脸上留下的那个伤痕的刹那,你知道,过去的梓彻底的死了。
      ——从此这个世界上只有那个声音沙哑性格沉默的名为流离的男子。
      ——你最终选择跟随在他的身边。
      ——你明白,如果那一刻抽出匕首的是千鹤,他的反应绝不会是防御。

      [柒]

      土方的顾虑完全没有错,结束了那次有惊无险的战斗,自己留在新选组之后果然有一次遇到了洗衣服的千鹤,女生带着万分疑惑的神色看了自己很久,终是没有忍住的低低呼唤道。

      “梓?”
      和男子一模一样的问句,甚至连两个人脸上的神色和表情都似出自一体。

      被点名者礼貌的行礼道,“我是流离。”

      “啊哈……抱歉我果然是认错人了。”然后自己转身离开之后梓听到女生小声的疑惑着自言自语,“唔……梓现在怎么样了呢?”

      梓便笑了,温暖的感觉汹涌而上把自己淹没。这个孩子,她还记得自己,还在担心着现在的自己过得怎么样。

      她想,有着这样温暖如光源般的存在陪伴在他身边,自己早就应该放心了。
      或者是内心深处的声音一遍遍的加大声响,放映在梓空旷迷茫的心底。

      ——其实你只是不死心,不是么?
      ——你只是自私的希望有一天他的视线会带着同样的温度落在自己身上,不是么?
      ——一直在逃避着的你,却从来不敢于面对这个问题呢。

      梓依然在逃避着,她带着那些不敢面对的事实作为最低级成员一直留在新选组,依然是沉默寡言,依然是沙哑着声线应付着那些试图与自己有所交集的人,依然是安静的抱着琉璃注视着每天晚上或明或暗的月光。

      她不记得自己站在土方看不到的地方注视着他和千鹤走过了多少年,自己对于他的意义只是那个曾经萍水相逢的梓小姐,而现在那个曾经的梓也已经被流离所取代,那些原本就微弱的可怜的交集便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彻底消失在天空中视野无法触及到的范围。

      梓始终逃避着自己的感情,注视着他带着新撰组走过了那条从兴盛延伸至衰败的路,近藤局长被斩首的消息传来的那个晚上,梓站在那扇紧闭的房门前,始终没有上前一步推开门,女生眯起眼睛,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那扇薄薄的纸门之后,被屋内高光流转着勾勒出两个影子的轮廓。

      黎明的第一缕光线穿破黑暗投映到梓身上的时候,女生终于不再逃避,梓转身离开那扇自己守了一夜的纸门时内心深处的声音再次汹涌而上,梓没有再试图把那些冰冷的反问句压回着封印,女生顿住了脚步,低低的自言自语着告诉自己。

      “梓,这么多年,看着那么多人或者离开或者死去,看着千鹤始终没有离开,看着他的生活中那些无法显露出的伤痛,看着他视线的停留点那么多年没有改变,你应该满足了。”

      ——你终归还是选择了死心。
      ——琉璃流离,你们果然迎合着命运诅咒般的捉弄,那么多年流离在独属于你们的世界里。

      [捌]

      忽然有一天土方在后院拦下了梓,男人的声音因为那么多天的劳累和同伴们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去变得十分沙哑,他看着自己,冷漠如常语调里带上了一丝悲伤。

      梓站在一如很多年前的位置看着土方,看着他对着自己认真的一字一顿。

      “流离,这些年,辛苦你了。”
      “接下来的战斗,你不必再跟随着出战。”
      “照顾好千鹤。”

      说完便转身离开,梓看着他带着有些不稳却坚定异常的脚步缓慢的离开自己的视野。隔了那么多年,他昔日的漆黑如墨的长发早已剪短,曾经透彻如天空的蓝色队服也换成了洋装很久很久。他对自己的称呼,自从那个晚上的偶遇之后,便是流离。

      梓带着复杂的表情久久沉默的注视着土方消失的地方,然后忽然笑起来,举起怀里抱着的琉璃,不知第几次将他们的视线持平在同一高度。

      “琉璃,你在我的身边这么久,咱们终究也是要分开了呢。”
      “这次的他的托付,请原谅我做不到。”

      琉璃安静的望着梓,平静的琥珀色里没有一丝波澜。很久之后只是轻轻叫了一声便挣脱了女生的怀抱,落到地上之后背对着梓转过头注视她。

      那两双同样的琥珀色瞳孔最后一次对望,都将彼此的轮廓牢牢刻进了自己记忆的长河之中不可泯灭的一个地点。
      他们彼此的心意早已明了。

      梓看着这些年来从未离开过自己的琉璃义无反顾的跃到最近的一棵树上,然后借助着那棵树在树林之中穿梭着,那团已经长大的黑色影子迅速消失在自己眼前,终于放下心来。

      她在世界上唯一仅剩的牵挂已经离开。

      那场一本木和异国桥间的战斗中,梓最终跨上了战马,奔赴战场。

      仿佛是对于这次战斗最后结果的预感一样,那天梓打开了父亲多年以前交给自己的衣裙栖息的那个从未离身的包裹,她还记得,那个时候父亲和母亲微笑着摸着自己的头,满意的说着。

      我们的梓,长大后定能成为最美丽的新娘。

      那日梓便是这样一身火红的出现在战场上,女生骑着战马奔驰在枪林弹雨中,子弹不时从身边擦过,打散了她精心盘起的发髻,墨红色的长发散落下来遮盖住女生左脸上触目惊心的伤疤,在疾驰产生的强劲气流之中舞出了美丽的弧。

      孤臣身殉虾夷岛,忠魂永卫东方君!

      梓听到他的声音远远的传过来,凄凉而悲壮。带着多年前的义无反顾,飞蛾扑火般迎接着注定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于是梓便笑着在马背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大声为他的句子和出了最优美的旋律,当年的作为歌姬的她正是因为嗓音沙哑的原因倍受歧视,但是现在,梓突然在周遭快速划过的气流之中发觉母亲清澈如水的声线在这一刻终从自己内心深处温暖的蔓延而出,衬托着男人悲壮的声线,婉转而坚定的成为了世间永存的绝唱。

      梓终究是在一片战火纷飞之中看到了土方的视线隔着那么多人再次落到自己身上,女生定定的看着他,终于毫无顾忌的笑出来,没有任何停顿的大声歌唱着,向着他的方向奔过去。

      他们的语言在视线交汇的刹那得到了完美的升华。

      ——梓,你这是何苦?
      ——岁,我心甘情愿。

      这是梓唯一一次放纵了自己,在心底大声唤出了那个自己一直以来想去触及却始终不敢呼唤的名字,火光蔓延的战场上那抹耀眼的火红色直直的冲向了她所选择的命运终点。

      身体的某处传来了被打中的流弹撕裂的细微声响,嘴角已经感受到腥甜血液的蔓延,梓仿佛毫不在意般的歌唱着,琥珀色的眸子里映出土方同样已经流血的嘴角。她笑着策马冲破一切阻碍冲向自己最后的终点。渐渐模糊的视线中梓看到了许多似曾相识的身影,有着那个端庄疏离的梓小姐,有着那个歌舞坊之中艰难挣扎着生存的歌姬,有着那个女扮男装混入新选组的流离,有着千鹤温暖而可爱的笑容,有着黑猫琉璃眯起来的琥珀色瞳孔,还有自己早已逝世的父亲。

      他站在离自己那么近的地方,笑着对自己张开了双臂。

      ——梓,我的女儿,你最终找到了你生存在这个世界的意义,但是唯一遗憾便是已经太迟。
      ——不,父亲,这样对我来说便是最好的结局。我在生命的最后奔向了我的选择,从来没有后悔过,便是我最大的幸福。

      最后的梓便是那样,墨红色的长发衬托着火红的衣衫,忽略掉身体撕裂般的疼痛,忽略掉周遭所有的杂音,在以那个被鲜血染红的天空为背景中,宛如落地琉璃最后的舞蹈,义无反顾的奔向了那束注定覆灭自己的火焰。

      ——岁,我终于敢这样叫你。
      ——抱歉我没能完成你的托付,我必须放纵自己唯一一次去走上我早已选择的路。
      ——岁,谢谢,让我遇到了你。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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