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之奇境》贝比仲

4、通道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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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大后悔了！！
　　黛安，不，碧雅公主现在后悔得要死。
　　被十二个姐姐说服，答应老实嫁去柯洛芬，应该不算很蠢。但是，听从十二姐的建议，挑选一条所谓能最快离婚的立身之道，一定是最愚蠢的。
　　她还记得十二姐是这样跟她分析这件事的，皇太子殿下才二十出头，虽然不以武功闻名，但也不会是软弱得会很快死在女人床上的男人，所以六姐的消耗战术对他行不通。而且柯洛芬皇家的身份，不是一般大贵族可比拟，决不会容忍太子妃品行不端，所以想要用败坏自己名誉的方法达到离婚，可能会先丢掉小命。同时，考虑到皇太子本身的条件，想要用控诉其行为不良来达到离婚，想也是很难的。
　　听到这么惨痛的分析，碧雅几乎绝望，难道从中真的找不到一点破绽吗？
　　然而十二姐不愧是从小就开始规划离婚获利的人物，她帮碧雅想到了很完美的方法。
　　“只要让他不能接受、忍受你就可以了。”
　　碧雅不是从一开始就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对于她来说，如何能被更多人接受、并且喜欢才是一直以来被教导要努力做到的事啊。
　　好在姐姐们都了解并赞成这说法，她们抓紧时间帮她完善，最重要的当然是容貌，她们给她化了无数个妆，最后终于决定浓妆的效果比较好，但其实这根本不重要，她已经被皮肤过敏搞得好象猪头一样。至于言行举止，这实在是很深奥的学问，聪慧如十二姐也不能确定究竟该如何表现才好，不过她们最终也商量出了结果，她们教她要沉默寡言，躲在鬼一样的化妆之后，做个呆滞的傻瓜。
　　碧雅很想说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她一直是个可爱的孩子，并且一直想做一次社交界最美的少女。但是一想到自己可能在破坏大家的乐趣，还有这个梦境最有趣的部分，她只能打消反抗的念头。
　　事实证明，她的顺从是有回报的。
　　帝国迎亲的船队启航的那天，碧雅公主的嫁妆按照风俗一件件送上白色大船，从清晨直到傍晚，报唱名单的官员足足换了四次，还不见结束，她被一件件从未见识的宝物震惊，而前来送行的姐姐们也大大嫉妒了一番。然而她们还是很爱她，尽管嫉妒也没忘记提醒她，“好好看着嫁妆，这是你自己的财产，若是得不到赡养费，你的下半生就全靠它了！”
　　然后碧雅就在灰蒙蒙的夜色中，带着自己一整船的嫁妆，以及父母的祝福，和姐姐们的无限期望，前往遥远的异国了。在迎亲的船上，这么多天来她才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安静空间，不过孤独感也在同时涌上心头，自从陷入这个梦境之后，她还是第一次独处一室，然而，被宁静所包围，寂寞却好似潮水般汹涌泛滥，眼泪也不知为何，竟然悄然滴落，这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在短短数日之中，她已经好爱那群热心又呱噪的姐姐，也好爱温柔美丽的艾蜜儿妈妈，还有沉默寡言的辛格爸爸，甚至是有点阴阳怪气的森季……她一直哭到昏沉睡去，这边的大海和现实的没什么区别，一样宛如呼吸般规律起伏，巨大的白船又那么平稳，让她别离的悲哀心情久久无法被打乱。
　　碧雅的难过心情一直持续到被迎亲大船上传来的号角声惊醒，那声音绝不仅只是巨大，在空气中发出的强烈震荡简直就是地动山摇，第一声号角的时候，她猛然惊醒，直觉是房子塌了，随之而来的第二声号角，直接把她从床上震落地板，她吓得半死，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第三声号角异常嘹亮，她这才有机会慢慢适应，然而偏就那么倒霉，房间内家具摆设都还是好的，她背靠着的那面墙上的一幅画却被震落，正好砸在她头上。
　　画像中的人凝视碧雅，眼神生动灵活，令人不免惊讶，更令人印象深刻的在于颜色别致，犹如阳光照射盛开的金色花朵，乍看之下，真有种非神来之笔不足描绘的感觉。被这样突兀地盯着，原本感觉有些毛骨悚然，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使用了特殊工艺。画师在人物的双眼涂抹一种类似金属矿粉的材质，因此在反光中呈现特殊效果，碧雅很赞叹这边人类的智慧，又感觉如此还不能解释自己似乎被凝视的古怪感觉，然而和之前每一次一样，她又把不能解释归咎于做梦，还告诫自己不可被古怪梦境所动摇。
　　外面继续回荡号角的声音，但碧雅的兴趣已经转移至画像上，画中男子的容貌陌生，然而姿态却很熟悉，他似乎在扮演异族的战神，不仅穿着渗透血色的黑色的甲胄，还拿着一柄血光淋漓的长刀，自然目光中的杀气亦是咄咄逼人。他还十分年轻，但那眼神却不似年轻人。他不能说是丑恶，不过碧雅怀疑有多少人能忍受他的杀虐之气。有一瞬间，她担心得要命，唯恐这画里的男人就是自己的结婚对象。不过片刻之后，她又忍不住大骂自己愚蠢，反正都是要以和平离婚为最后目的，她何必要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啊！
　　但是这件事毕竟大大影响心情，碧雅觉得自己不能再看这古怪的画像，否则她一定会在踏上异国土地之前，因为胡思乱想而走上和之前的碧雅公主一样的自杀之路。不过反过来说，能够确定对方也不是真的欢迎这桩婚姻，她的心情多少有点释然，毕竟若真的有心缔结美满姻缘，是不会在未婚妻房间里挂上这种杀气逼人的肖像。
　　想到这一点，碧雅的心情逐渐轻松，她尝试把画像挂回墙上，结果画像又接连三次因为号角声引起的震荡掉下来。看到自己努力的结果完全白费，她不禁气恼，不论在自己家里还是在海岳王国的后宫里，她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呢。外面的号角声太奇怪了，更奇怪的是，在吵闹这么久之后，竟然还没有人来对此异常做出解释。这时候她才突然发现，自己身边竟连一个侍女都没有。原本在王宫里服侍碧雅公主的侍女，她一个都没带，因为姐姐们提醒她，按照王室规定，一旦她结婚，侍女的工资全都得由她承担。但是她想不到，对方竟然也没对此作出任何安排，如此看来，她的猜测一点都没错，对方显然是非常不满这桩婚姻了。
　　若是其他小姐，遇到这么尴尬的局面，一定会委屈得要大哭一场，但是碧雅此刻只庆幸自己昨晚哭泣入睡，忘掉换穿睡衣，否则现在她自己一定穿不好衣服。这次她还能这么乐观，倒不完全是因为觉得自己仍在梦中，而是有人在敲门，她感谢老天对她仁慈，至少不用手忙脚乱还穿不好衣服。
　　过来拜见的人是迎亲使团的团长帕拉迪斯卿公爵，碧雅曾经在王宫里曾远远见过他一面，这个据说身份高贵的男人大概五十多岁，长得很胖，广阔的身材能够在任何场合备受重视，尽管如此，他一点都不令人讨厌，因为他和蔼亲切，谈吐有趣，在交往中仿佛带着不可思议魔力般的无往不利。
　　帕拉迪斯公爵有张圆得鼓出来的脸，五官还算明显，只是不笑看来也像在笑，他这样子已经很有趣，然后他真的对她微笑，脸上的肥肉随之晃动，碧雅忍不住大笑，随即觉得抱歉，好在公爵并不介意。
　　“船队马上就要进入隧道了，之前太过吵闹，想必会令您担忧，过来解释一下，希望您能习惯。”可能是身体太沉重，帕拉迪斯公爵说话的方式略有些怪，碧雅以为他是刻意减少用词量，但是接着他又说话了，“您以前没有使用过隧道吧？虽然吵闹，准备工作麻烦，计算量也很大，不过非常非常有趣，就算是适应不良的人，也会觉得有趣。”
　　碧雅发现自己很难在他面前假装呆滞，“那是什么？我很想看看，就在外面的甲板上吗？”她不假思索地问，然后觉得自己好失败，“还有，请您不要对我用敬语，我、我不是……”
　　“这一点不用担心，您未来一定会是皇太子妃殿下。”公爵笑眯眯地招唤仆人来引路，虽然他完全猜错了碧雅想说的话，但是他那么笃定的样子，并不像是在说客套话，因此反而她被挑起了好奇心。
　　“一定？为什么您那么肯定呢？我自己都不肯定这件事啊。”碧雅把手交给公爵，他不仅肥胖，个子也只比她高一点点，但是他笑容亲切，态度温和，就好像很习惯扮演好父亲角色一样，一点没察觉她的伪装和此刻流露的纯真之间的反差有多可怕，他的和蔼鼓励了碧雅的说话欲望，她不由自主地说出心里话，“我并不是在说这件事，因为我很清楚，你们、不，应该是皇太子殿下，也不十分喜欢这个婚姻。”
　　公爵有些惊讶，“您为何会这样想？”他仔细打量碧雅，然后对她那张过敏发红的脸连连摇头，“不，不用担心，殿下绝没有不接受这桩婚姻，请相信，他是那种、那种、那种……怎么说呢，他并不是一般所谓的好色男子。”
　　碧雅清楚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可怕，因此公爵的态度尤其可爱，“好吧，皇太子殿下不是好色男子，但是……显然他的品位不怎么样。”她一边说一边走回去把始终没挂好的画像拿起来，画中人的金色眼眸还是气势夺人。“很可怕，对不对？刚才它刚好砸中我的头。”
　　“不，您大大误会了。”公爵很谦卑地接过她手中的画，“这是皇帝陛下二十岁时候的画像，在它完成之后，才有了这艘船，因此它从来都在那个位置。”
　　不知为何，碧雅感到自己大大放心了，“好吧，可是……”
　　她想继续问问题，但脚下的地板突然晃动起来，这次可比之前号角声引发的震荡强烈多了，幸好它是不连续的，只有一下子，然而她还是吓坏了。
　　“看来我们马上就能穿越隧道了，来，亲眼来看看，是很有趣的场面。”公爵看来有些兴奋，“每个孩子都会很高兴能亲眼看到这场面的，相信我，不，我是说殿下也不例外。”
　　碧雅只觉得船舱外比自己想象中要寒冷也更明亮，天空中除了初生的太阳，还有一双未降下的月亮，它们分别是金色、红色和蓝色，所有颜色在此刻都显得清淡含蓄，调合之后却奇异地把海水染成了橙蜜色。
　　这景象本身就很美很奇妙，但吸引碧雅注意力的却是海面上的白色通道，它就像一片凝固的浓雾，形状不太规则，一道道青色雷电像是有生命似的流淌其上，随着它们不断移动，浓雾似乎逐渐蔓延，一直延伸到大船之前。
　　“这、这个……”雾气没有想象中浓，当它扩散到船头，碧雅一下子就能看穿在后面的大海，如果这是所谓的门，那么通道究竟在哪里？
　　“穿过隧道之后，再一天就能到达奥希玛，如果顺利，您和皇太子的婚礼将在那里举行，是很美丽的城市，您会喜欢的。”公爵似乎根本不觉得冷，他利落地从仆人那里接过一只特别大的号角，“声音有点响，但是一下子就结束了。”
　　然后他像是要在一瞬间用尽肥胖身体里全部能量一样的吹响了号角。
　　碧雅觉得自己要死掉了，身体就像被拖到非洲的太阳下千万枚针狠狠扎，灵魂亦被凶猛的气流震荡成粉末，脑子里的液体发出沸腾的声音，还有一大群白色小狗挥舞着铁砧学恶犬比恰追着她要钱。
　　过了大概几秒钟，她发现让皮肤发痛的是猛然下降的温度，造成耳鸣的号角声早就停止了，液体沸腾的声音是海水迅速变动的结果，在眼前的那一大堆雪白又柔软的东西只是比较有质感的云朵。但她还是听不到任何声音，只看到公爵满脸抱歉地对她挥舞手脚，真辛苦他那么胖还得如此操劳。
　　往远处看，她们确已进入隧道，白色大船就像一只翅膀短小的巨鸟，在寒冷却如幻境般奇妙的半空中前进。天空和海的界限已经不存在了，这个世界除了无尽的寒冷，就只有自由漂浮着的白色云朵。再仔细一点，她看到随白云一起飘动的蓝色颗粒，就象细小的冰花瓣飞散，很快将白色大船变成华丽的冰蓝色。
　　碧雅被这景色完全震住，以至于忘掉过度寒冷和暂时失聪的两大问题。直到公爵把一杯热腾腾的饮料塞到她手里，她这才想起自己还得脚踏实地的过日子。
　　几乎就在想到生活的同时，碧雅突然看到迎面而来的白云中出现比恰的影子，那只狗踩住柔软的白云，嘴里却大叫“要迟到了！要迟到了啊！！”它的叫声清晰尖锐，在寒冷空间里传递过来，冷凝如冰刃。然而她回望四下，不仅公爵对它置若罔闻，船上其他人也都各司其职，仿佛不见。
　　好在比恰也像没见到她，它踏着白云渐渐远去，很快消失不见。
　　碧雅这才略略放宽心情，她拿起杯子，准备喝点热的东西，无意之中却看到略有些凝固的液体表面，出现一个金发碧眼宛如洋娃娃般的人儿，那是她以前的样子，她立刻将她认出来，却吓得想赶快躲回船舱里。
　　公爵同情地看小公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示意她回船舱休息，不过他的说话她仍然听不到，结果只能由他送她回去。这一次他终于注意到她身边没有侍女，他对此似乎很感惊讶，但一贯的好脾气让他并未过问，只是很快派了两个看来十分有经验的女仆过来工作，之所以说她们看来十分有经验，是因为她们看来至少有八十岁，拜她们所赐，碧雅身边终于没再出现异相，随着宣告通道开闭的第二次号角大会，她不仅听力恢复，且扮演傻瓜的功力大有提高。
　　海上通道再度关闭之后，碧雅自觉一切顺利，她换穿完全符合八十岁老太婆审美的泥土色长裙，再佩戴花枝招展的绿色系装饰，这副恰如开花海草的独特造型，把邀请她享用丰富大餐的帕拉迪斯公爵也吓得双目大睁，好长时间无话可说。不过那餐饭确实美味，而且诚如公爵介绍的那样兼备美颜功效，次日醒来，她脸上的过敏已不再红肿，变成一团团绿色的霉斑，她再没比此刻更像一条大海草，尤其她因为太过满意这德行而大笑不止，过于开心的样子让她的可怕增加不止十倍。
　　公爵来请碧雅下船的时候，其心情之惊讶，可想而知，然而碧雅面这可怜人几乎哑然的态度，可说是满意得不得了，不过她越兴奋，公爵就越是自责得无以复加。他认为是自己的过失毁了未来皇太子妃的容貌，此刻只有她宽容、善良的美德可补救这一遗憾，所幸她有，而且还有开朗的性格，他感动得要命，发誓要努力弥补她。
　　碧雅倒觉得是公爵太多虑了，她太满意自己此刻的样子了，想到姐姐们也会为此骄傲，心情就好激动，但令她更得意的是即将面对皇太子，猜测那一位的种种反应，她狂喜的心情简直都要按捺不住了！唯一能让她冷静一点的只有那位画像中曾经年轻而杀气腾腾的皇帝陛下，会不会在相同刺激下将她当作国家秘密处理掉。
　　这一点小小的顾虑，在公爵告诉她，因为宫内发生了一点点小小的意外，只有皇太子殿下前来迎接她之后，也变得微不足道了。她被告知至少要在港口都市奥希玛停留一天，在这一天中将完成她和皇太子的官方结婚手续，居然还有一天时间！她不免乐观地想到，或许在此之后，她就可以换掉这么丑陋怪异的海草造型了。
　　白色大船终于即将靠岸，它的姿态轻盈一如飞鸟掠过秋日染霜的树丛，显然是经过后期严格规划的港口都市干净整齐，美丽可爱得好似童话王国的王都，延绵至山坡的白垩色房屋在夕阳中泛起波浪般的闪光，皇太子率领的欢迎队列排开在港口各处，一切都要比想象中更像是真的，唯一不曾见到的就是来自平民阶层的欢迎人群，然而碧雅随即决定漠视它，她不要自己这么丑的样子被那么多人看到。
　　靠岸果然用了王族才需要的漫长时间，待到碧雅被告知可以上岸，天色已经变暗，然而尚不足遮掩再显著不过人类真实的容颜，因此她刻意在经过豪华装饰的舷梯口慢慢移动，想让皇太子殿下在此时就认清非得离婚的重要性。不过当那个身穿正式礼服并且对她保持微笑的男人，渐渐走近她，真正感到窒息和震惊的人却是她自己。
　　若不是幻觉，不是好象之前看到比恰的那种幻觉，那么碧雅肯定自己是落进某个可怕的阴谋了。不过话说回来，还有不可怕的阴谋么？
　　碧雅觉得自己不可能在一瞬间产生那么多复杂的情绪。
　　然而她确实惊讶、震撼、慌张、惊恐，乃至羞愧、后悔得想要躲起来。
　　那个男人，那个被称为殿下的年轻男人，是她曾经与之同睡在一张床的男人，也是那个声音柔和无比的男人，更是那个即便独处也十分优雅的男人。
　　后悔了……真的大大后悔了……
　　就从这一刻开始，碧雅觉得结婚或者离婚都不是很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