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莫春秋》佚史明

2、第二章

　　“那个，我真不是故意的！”

　　季莫一面焦急的瞅着上面的莫衍，一面还分神还瞄着下面的姐妹俩，挣得眼珠子都疼了，看起来说不出的滑稽。

　　这时，那几名侍卫已经抛下绳索，让晴岚姐妹抓住了，季莫也松开了手。莫衍手中微一用力，就把季莫给拉了上来。瞧他那行有余力的样子，实在很让人怀疑他本来是可以将三人一起拽上来的。

　　果然姐妹俩还没上来，莫衍一个手势，侍卫们停下了收绳子的动作，姐妹俩就这么在一个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位置悬住了。

　　“你们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到季国做什么？”

　　“我们凭什么要告诉你啊？啊——”最后一声尖叫，却是小晴抓着的绳索忽然被放开了数尺，虽然最后绳子还是被那个面无表情的侍卫抓住了，晴岚姐妹却都吓出了一身冷汗，小晴的嘴再硬，也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再问一遍，你们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到季国来干什么？”莫衍语气平淡，缓缓举起右手——只要他手往下一挥，再敢嘴硬的姐妹俩就要下山当肉饼去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挂在半空中的姐妹俩虽然连眼神都没法互递一个，却很默契地在心里达成了共识。

　　“我说！……能不能先让我们上去再说？”阿岚话还没完，身子忽然坠下了下去，一声惊呼还在喉咙边上，手中忽然一痛，却是绳子又被拉住了。

　　季莫干脆在崖边的岩石上洒衣阔坐，轻轻摇着侍卫奉上的羽扇，边啃着一个硕大的水蜜桃，反正是多年来胜似兄弟般默契的感情，此刻他倒是放宽心，坏笑着看好戏——

　　“你先歇会，让你妹妹来说。”莫衍露出一个绝对称不上温柔的笑容，语气却柔和得像在请客吃饭。

　　晴岚姐妹同时在心里大骂，阿岚更是把书上能看着的“问候语”通通在心头过了一遍。

　　小晴的绳子被拉上去了一点。

　　“好了，请说吧！”莫衍显然心情不错，居然还说了个“请”字。

　　小晴心里骂着，嘴上只能委委屈屈地开口了：“我叫佚……”

　　“咳！”阿岚在下面重重地咳了一声。

　　小晴何等精灵，立刻改口：“我叫司晴，我姐姐叫司岚，我们从梁孟交界的孟国那头过来的。至于我们来季国干什么……”她想了想，干脆道，“我说不清楚，让岚姐姐说吧！”

　　莫衍瞪着这丫头，倒也有些佩服，她这话听着糊涂，其实可是聪明得很，不费劲地就把编瞎话的机会交回给姐姐了。

　　想了想，莫衍也笑了，示意那几个侍卫把两姐妹拉了上来。

　　“岚姑娘，你可以说了。”

　　阿岚今日受了连番惊吓，此刻手脚还是软的，瘫在地上，半天才缓过气来。

　　“我们家规矩比较古怪，成年之后，必须出外历练，咱们姐妹是指定到季国来历练的。”

　　阿岚明白莫衍不好糊弄，编瞎话未必瞒得了他，于是说出这么一番半真不假的话来。

　　“历练？历练什么？我季国有什么好历练的？”

　　“遇见什么就算是历练什么，遇见那些臭猴子和狗熊算，遇见你们，也算……”

　　后头的季莫眼珠子一转，口里的蜜桃差点笑喷出来——这位岚姑娘也太会绕弯子了，想骂人就直说嘛！

　　莫衍像是没听出阿岚的言外之意，沉吟道：“你们俩不是亲姐妹吧？让半大不小的姑娘家远行闯荡，天底下哪有这么奇怪的世家？”

　　他说世家倒也不错，此时寻常百姓多半都没有姓氏，只有个名字，称呼人时只能带上那人的职业以为区别，名为阿甲的乐师，一般就被称为“师甲”，名叫阿乙的工匠，通常也就被叫做“匠乙”，说得出姓氏的，往往都是世家大族，有来头的。

　　“天底下奇怪的事多了去了！你管得过来么？我们奇怪，你们就不奇怪了？明明他的身份比你高，怎么倒是你说话盛气凌人？”

　　莫衍眼神倏然一利：“我们兄弟的事，轮不着你操心！”

　　阿岚眼一闭，不说话了。

　　“邑？弋？毅？还是易？”莫衍心里盘算着这些音近的姓氏，一下子想不出来哪家会有这么古怪的两个女孩？转念间，又想到，“司”这个姓氏其实也很不寻常……越想越没方向，忽然问道：“你们是哪国人？”

　　“哪国人都不是！”姐妹俩异口同声回答。

　　“我们家世代隐居……”

　　小晴抢道：“独立于诸候国之外！”

　　阿岚睁开眼来：“你放心，咱们只是来季国长长见识罢了！别的事情，和咱们一概无关！”

　　莫衍点了点头，拍拍手道：“得罪二位姑娘了！咱们走！”他像是对答案已经满意，道了个不像样的歉，随即转头示意几名侍卫抬了熊走人。

　　晴岚姐妹瞄了一眼那熊，都是心头发凉。

　　只见一柄断了弦的长弓从熊口中直刺入脑，难怪刚才那熊忽然间没了声息，竟是连吼一声都没来得及。

　　更气人的是，那莫衍腰间分明带着剑，几名侍卫也挂着腰刀，而熊身上却是半点刀剑的伤痕都没有，显然他们没出全力，猎这头熊纯属游戏，他们玩得可开心了，却把两姐妹给害得如此狼狈不堪。

　　“对了，”季莫扔了桃核，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站住，温和的笑道：“二位姑娘不认识下山的路吧？回头沿着那边山溪旁的碎石径走，就可一路下山了——”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莲山近几年已经被划为御猎场，狗熊之类的大家伙可不止放养了一对两对的，二位姑娘最好走快些，一路小心！”莫衍看季莫磨蹭，冷冷的替他把说完。

　　刚刚站起来的阿岚眼前一黑，顿时再度坐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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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阿岚和小晴顺着莫衍指的路小心下山。小晴仍有余悸道：“刚才真好险啊！那个混蛋也太气人了，嗯，另一个还算和气。岚姐姐，那个混蛋说这是猎场，你说他会不会是吓我们的？”

　　“管他是真是假，平安下山再说吧！”

　　两姐妹一路议论着，顺利下山，眼看就到了山脚，小径上长满了深深的青草，阿岚道：“小晴，这里草这么深，小心点！”

　　“知道了，岚姐姐，你千万别说那三个字就行！”

　　“大家伙？放心，我不会再说了！”阿岚话音未落，脚下一软，像冷不丁地一下虿上了一个又软又滑的东西，心里一惊。

　　小晴也踩着了，她低头往脚下一看——不看还没事，一看，她立时又是“啊”地一声尖叫，双腿发软，跌倒在了地上。

　　阿岚也往地上看去，刹时魂飞魄散。

　　只见姐妹俩踩着的，是一条水桶粗细的巨蟒，那蟒本来趴在草丛里睡觉，被姐俩一踩，一双铜铃似的眼立时瞪亮了，笆斗大的脑袋昂了起来，又粗又红的长信子“丝丝”地吞吐着。

　　阿岚想也没想，猛的把已经吓傻的小晴朝后一推，自己忽觉腰间一紧，随后那水桶粗的蛇身一层层缠了上来。

　　阿岚到袖里去摸匕首，却已来不及了，那巨蟒蛇身一摆，阿岚的双臂也被紧紧地箍住，一股巨大的压力迫得阿岚气也透不过来。

　　眼角余光中能看见小晴一边哭喊，一边拿匕首狠狠地刺着蟒身，那蟒却不理会，只是更加收紧了身子，要压迫出阿岚胸口的最后一口气。

　　完了，听说蟒蛇吃人，都是缠个半死之后再囫囵吞下。一般蟒蛇吃一顿能消化个一年半载的，怎么自己就这么倒霉，正好遇上饿着的蟒蛇了？想到要在蛇肚子里躺上一年半载，阿岚几乎要哭出来了。

　　“岚姐姐！”小晴看阿岚已被缠得脸色惨白，边哭边拽着蟒身，那蟒显然不在乎她这点力气，更不肯放弃已经到手的食物，巨首一摆，把她撞飞出去。随即转头，对着阿岚张开了巨口。

　　阿岚本已闭目待死，忽然感到腥风扑面，不由惊恐地睁开眼来，只见那巨蟒的血盆巨口之中金光一闪，却是一条通体纯金、只有小指粗细的小蛇闪电般一伸一缩，已在自己肩头咬了一口……

　　阿岚只觉半边身子微微一麻，昏迷的前一刻，隐约听得小晴在一旁拼命地叫着“岚姐姐”，而那巨蟒的血盆大口，正向自己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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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黑暗……

　　怎么这么窄？漆黑，阴冷，潮湿……

　　“原来蛇肚子里是这样的……”

　　阿岚只觉得头昏目眩，可是，怎么又像个长长的走廊呢？

　　或者，这就是所谓的阴曹地府？自己，是走在投胎转世的黄泉路上吗？

　　虽然没有小晴那么好奇，阿岚的胆子却一向够大，也不管那么多，摸索着前行——

　　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几生几世一般，四周却依然然是漆黑、阴冷、潮湿。

　　阿岚终于沮丧起来——怎么投胎转世也这么麻烦？

　　不管了，阿岚干脆坐下，心里想着：“就算阎王爷让我投胎，也最好是抬了我过去，我可不想走了……”心神一松，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阿岚睁开眼来，忽然隐隐看见前方有些朦胧的亮光，阿岚大喜，连忙站起，却猛不防脚下一虚，直坠下来，身子惊颤，突然感觉自己掉到了床上，眼一睁，顿见耀眼的阳光照到了床前——

　　华丽的床幔，清朗的香气，阿岚晕晕的，不知道自己投胎哪世，身在何国，却听见耳边“咣当”一声大响，像是房门被撞了开来。

　　隔着床幔，能看到一个女孩跑了进来，后面又急冲冲追着个男子。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姐姐的蛇毒已经解了！”

　　“呜——”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阿岚清醒过来，原来自己还没死，这是小晴的哭声！

　　“可她已经昏迷七天了！要是解了毒她早该醒了！岚姐姐是因为我才中的毒，是我害了岚姐姐，要是她活不成了，就麻烦你把我们埋一起好了，我要陪着她——”

　　“呸呸呸！”阿岚一时说不出话来，就在心里“呸”了几声，小晴这丫头怎么不管三七二十一咒自己死啊。

　　“呸呸呸！”那男子——当然，阿岚已经听出是季莫的声音，“你们姐妹俩一个比一个乌鸦嘴！你姐姐会好的！你不是说她还有心愿还没了吗？放心，阎王爷拽不走她的！”

　　小晴无语，唏溜唏溜的哭——

　　“别……哭了！”阿岚费了半天劲，终于说出声来，只是嗓音嘶哑到了极点，几乎把自己也给吓了一跳。

　　“呜——呃——呃？”小晴觉得不对了，转头看过来，只见她的岚姐姐正睁大眼瞪着她，“啊！岚姐姐，你醒啦！”

　　阿岚眉头一皱，艰难地说：“吵……死……了……”

　　小晴破涕为笑，抽抽噎噎地扑了过来：“岚姐姐你总算醒了！我看你老躺着不动，还以为你……呃……呸呸呸！嗯，醒了就好……”

　　季莫笑眯眯地在一旁看着，挥手叫了个人来：“去！把阿衍叫来，告诉他，他的病人醒了啊！”

　　阿岚眨了眨眼，看看季莫，又看看四周华丽的布置，无力地说：“小晴，起来……你快要……压死我了……这是……什么地方？”

　　　小晴哽咽着爬起身来，擦了擦眼睛，想想，转头问季莫：“呃，嗯，这是什么地方？”

　　季莫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无限佩服地摇了摇头，笑嘻嘻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家！”

　　“你家？”

　　“你家？我怎么……瞧着……像……王宫……”

　　阿岚沉默了一下。其实早该想到的，那个气死人的家伙不是说过了——莲山是季国的御猎场！这个笑嘻嘻的贵公子能带着一堆人在御猎场乱晃，自然是季国王室子弟了。要是自己没记错的话，季国现在成年的王子好像只有一个——但是，这家伙也太不像了吧？

　　阿岚疑惑地抬眼看去，正好小晴兴奋的目光看了过来，那丫头的眼睛里头分明写着“果然是个高级货”的字样，阿岚当然知道她的意思，脑子一晕，闭了闭眼，小心地问：“太子莫？我们姐妹……失礼了！”

　　“他们多半叫我王子季，你们叫我季莫就好！我听到太子两个字就浑身发麻……”季莫咧嘴呵呵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比别人家住得宽敞些。你们现在住的是南平宫，在这个宫里一切随意，只管安心养病就行了。”

　　阿岚虚弱的一笑：“如此，多谢你了！”

　　小晴却撇撇嘴，道：“喂，你们季国怎么什么都希奇古怪的？说是王宫，怎么又没有一点王宫的威严？”

　　“你说王宫该是怎样威严的？”季莫是一点没生气，饶有兴趣的笑道。

　　“起码王宫应该是最庄严肃穆的地方，怎么你们季国的王宫里全是大阵大阵的莺莺燕燕、花红柳绿的，热闹得要死！”

　　“这个——”季莫倒是难得的蹙了眉毛，大叹一口气，“这个，现在父王正在为我选妃——”

　　“赶上了这么好玩的事！”阿岚和小晴口里没说，但默契的互相一交换眼神，眼中神采焕发。

　　季莫没注意到她俩兴奋激动的神色，无奈笑着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其实选谁都无所谓，那是国事，又不是我的事！”

　　小晴睁大了眼睛，一副好奇的样子：“难道你的妃子不是由你自己选吗？自己喜欢谁就选谁，多好玩！”

　　“呵呵！”季莫看小晴的样子就想笑，不过还是很耐心的说道，“你比我还异想天开，选妃麻烦得很！现在宫里的那些，呃，莺莺燕燕——全是筛选过后、家世清白的各世家千金，这也就罢了，我估摸着，她们中间最好的，也就是个侧妃，至于正妃……”季莫说到这，神情就有些无奈了，“父王已派人去孟梁诸国探问了，大概会求取一位公主吧？反正啊，一切都是以我季国为先，大概，等轮到我决定的时候——”季莫又摸了摸鼻子，“我想，也轮不到我决定什么了！”

　　两姐妹一个站着、一个躺着，同时看了看他，一起替他叹了口气，深表同情——

　　“呵呵，不说这个！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季莫挥挥手，像是这样就能把那些烦恼都赶走一样，转瞬间又是一脸灿烂，“实在不行就把它撞直了！呵呵……阿衍？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声不响，不怕吓着人吗？”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门口的莫衍一脸无奈：“好了，好了！又叫我来干什么？”

　　季莫嘿嘿一笑：“喂，你费劲救的人好不容易醒过来了，你这个救命恩人总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问了吧？”

　　莫衍白他一眼：“是你要救的，和我无关！”

　　“我说阿衍，虽然司岚姑娘欠你一条命，可人家没欠你一分钱，你能不能不用这种债主面孔见人啊？”

　　莫衍眉一挑没说话，转头瞄了阿岚一眼，怔了怔，走过来仔细打量了阿岚一会，沉吟道：“这回可是欠了！那对双生蛇蟒看样子真是万年难得的金花蛇蟒，吃了之后，从此百毒不侵。她要能给我吐出来，我马上奉上万两黄金！”

　　季莫张大了嘴，过一会忽然捧腹大笑：“阿衍我真服你了！就这么上下嘴唇一碰，人家姑娘就欠你万两黄金，你要是再动动嘴皮子，人家不就得以……呃，岚姑娘你别瞪我，我不说就是了！小晴，你怎么了？”

　　只见小晴瞪着莫衍：“你，你是说，前几天给岚姐姐喝的那个药汤，就是……”

　　“就是那条小金蛇，还有一点蟒肉，怎么了？”

　　小晴想到姐姐这几天吃的居然就是那圆溜溜、滑腻腻的东西，顿时觉得恶心起来，再想到那种东西是自己亲手喂下去的，马上浑身不自在，几乎要当场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