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藏的三十七个春天》晓征

1、我收藏的三十七个春天

　　短篇/2025年8月8日

　　——当你的温柔、你的记忆、甚至你的“爱”，全都来自别人切割下来的灵魂碎片。

　　腹部传来剧痛，我下意识地伸手，把骑上来的小短腿推开。

　　闺女和儿子的手脚，是每天早上的酷刑。我经常怀疑自己，哪天会被他们直接踩得尿在床上。

　　当我向右翻身，一张巨大的喜字贴在对面的墙上，红得刺眼。

　　空气中弥漫着烟酒味，混合着某种陌生的古龙水气息。我抬手想推眼镜，却摸了个空。

　　在枕头附近摸索的手指突然顿住，我居然光着/身子。

　　终于触到一丝冰凉，我颤抖着戴上眼镜。视线清晰后，我第一反应是找闺女和儿子睡在哪里。

　　一张陌生男人的脸猛地扎进我视野里。

　　我恶心想吐，太阳穴突突直跳。

　　那是个二十五左右的年轻男人，皮肤白皙，包子脸，此刻正睡得香甜。他的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碎的阴影，看起来纯净无害。我死死咬住下唇，震惊之余头痛如搅。

　　一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需要帮忙吗？”

　　我放下手中的人参和银剪刀，手指上勒出一道很深的印子，并隐隐作痛。

　　声音从一片药海的尽头传来，我抬头望去，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加工间，将满屋子的草药涂上金色。

　　那是我在中医馆当学徒的第三天。第一天辨草药，第二天闻草药，第三天剪草药。扎在一堆又一堆草药里，感觉自己都成了一株干瘪的喘气草药。

　　正想着什么时候是个头……

　　“不用，你去帮别人吧！”我说。

　　话一出我就后悔了。胸口的心脏狂跳，就差骂一句傻B。送上门来的帮手，我居然让人走了。望着手中能当饭吃的草药单子，感觉活出了奉献精神。

　　到了饭点，我端着餐盘躲到食堂最角落的位置。浸泡了汤汁米饭特别好吃，我埋头干饭。

　　不一会桌子上围满了学徒，他们七嘴八舌的聊天，我没有一点兴趣。

　　“你就是新来的学徒吧？”一个声音突然插入，“别人都抢着往老医师身边凑，你怎么跑加工间去了？”

　　我抬头，对上一双带笑的眼睛，是早上那个男孩。他皮肤很白，脸颊圆润，像个刚出笼的包子。身边还坐着一个皮肤黝黑的高个子男孩。

　　他看着我，你以为我想？没事干出来找罪受？我说：“只有加工间招人。”

　　好了，结束。

　　我接着埋头苦干。但是他们谈论的依旧是我，我尴尬的笑笑以示回应。

　　加工间都是大爷大妈，聊着家常把活就干完了，我决定讨教讨教，不知道他们都什么段位。

　　那一白一黑两个男孩似乎对我产生了兴趣，开始经常围着我问东问西。白皮肤的男孩叫裴远志，黑皮肤的姓赵，大家都叫他黑子。

　　从那天起，裴远志总是找各种理由来加工间“帮忙”。傻子才会拒绝。

　　裴远志手指修长，剪药的动作利落漂亮，常常一边干活一边讲医学院里的趣事给我听。渐渐地，我开始期待每天能看到他的身影。重要的是他长得下饭。

　　“你身上有股当归的味道。”有一天他突然凑近我闻了闻。

　　我红了脸：“不可能，我今早没碰当归。”

　　“那就是天生的。”他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我喜欢这个味道。”

　　三个月后的一个雨夜，裴远志送我回家。伞不大，我们不得不紧挨着走。他突然停下脚步，在雨中吻了我。

　　“幸好我把你收了。”进屋后，他发来这样一条短信。

　　我盯着手机屏幕，眼眶发酸。

　　我出生在孤儿院，那两米高的铁门是所有孩子期待走出去的。

　　第一次领养我的那对争吵不休的夫妻，把我像行李一样丢来丢去。

　　第二次领养我的是一个古板严谨的女教师，我们每天的交流仅限于“吃饭了”和“睡觉去”。

　　第三次的老奶奶会在我看电视的时候把电闸拉了，我害怕的跑去跟她一起睡，她虽然嘴上嫌弃，但是把我往炕里面推，我已经很满足了。

　　最可怕的是第四次领养。

　　那户人家养了十几条大狼狗，住在巷子最深处。

　　每晚放学，我在进去前，要确保身后没人，然后在漆黑的小巷里狂奔，身后仿佛总有看不见的东西在追我。跑到尽头，却常常发现大门紧锁。我背靠着木门，听着黑暗中可疑的声响，心跳快得几乎要炸开胸膛。进屋前，十几条狗会扑到栅栏前，狰狞的牙齿，震耳欲聋的犬吠声，会把我的胆战心惊推向最后一个高潮，我在想我的胆大心细就是那时候吓出来的。

　　我不知道我住过多少院子，直到长大我才知道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越来越沉默。

　　“我会给你一个家。”裴远志曾这样承诺。那一刻，我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归宿。

　　婚礼的记忆模糊。我只记得自己穿着红色旗袍，裴远志穿着西装，在亲友的祝福声中交换戒指。我喝了很多酒，头晕目眩，最后被裴远志半抱半扶地送进婚房。

　　而现在，我躺在这张陌生的婚床上，身旁是熟睡的裴远志。

　　随着另一段记忆在脑袋里重启，一个简陋但温馨的客厅，三个孩子在沙发上嬉闹；面容模糊的男人在厨房里做饭，转头对我微笑；婴儿半夜的啼哭声，我困倦地起身冲奶粉……

　　“啊！”我捂住头尖叫出声。

　　裴远志被惊醒，睡眼惺忪地看向我：“怎么了？做噩梦了？”

　　我浑身发抖，语无伦次：“对不起，我……我结过婚……有三个孩子……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裴远志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我痛的流泪。

　　“你他妈在说什么胡话？”他声音危险，“我们昨天才结婚，你哪来的孩子？”

　　“我真的记得。”我挣扎着，“两个男孩一个女孩，最大的七岁……我们住在城南的别墅区……”

　　裴远志突然甩手给了我一耳光。我被打得偏过头去，嘴里泛起血腥味。

　　“听着，”他掐住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你是个孤儿，没有家人，没有过去。你只有我，只有我，明白吗？”

　　我惊恐地瞪大眼睛，意识到我根本不了解眼前这个男人。阳光照在他俊秀的脸上，却让我感到刺骨的寒意。

　　“你是不是又没吃药？”他松开我，从床头柜拿出一个药瓶，“我跟你说过要按时吃药，才不会头痛。”

　　我颤抖着接过药片，当他递来水杯时，我假装吞咽，实际上将药片压在了舌头下面。

　　“乖。”他满意地摸摸我的头，“再睡会儿吧，昨晚你累坏了。”

　　躺下后，我悄悄将药片拿出来。蓝色的小药片上刻着“M/37”的字样，不是任何一种我认识的药。

　　等他再次睡熟，我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找到一台手机。解锁需要指纹，我试了我自己的手指无法解开，我小心翼翼地拉起裴远志的食指按在home键上。

　　通话记录里有一个频繁出现的号码，备注是“赵医生”。

　　相册里有几十张我的照片，都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拍摄的——睡觉的、发呆的、吃药的。最近的一张是昨天婚礼上，我眼神涣散地靠在裴远志肩上，明显是吃了某种药物的状态。

　　最可怕的是一个加密文件夹，密码是我的生日。里面存着一份“定制人格计划——记忆体M/37”，详细记录“切片记忆重组”后如何通过药物和催眠“融合”我的记忆……

　　文件下面有一行标注：供体年龄≤25岁，优先选择孤儿（无社会关联记忆）；客户群体80%为60岁以上男性（参见附件A养老院合作名单）

　　“找到你想找的东西了吗？”裴远志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我吓得手机掉在地上，转身看到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冷冷地看着我。

　　“我……我只是……想……”我后退几步，撞上桌角。

　　他慢条斯理地起身，捡起手机笑了：“看来药量还是不够啊。”

　　他一步步逼近我，我退无可退，后背紧贴着墙壁。

　　“什么是真的？”他轻声说，“只有我是真的！"

　　我摇头：“不，我记得很清楚……”

　　“记得这个吗？”他翻出手机中一张照片让我看。

　　照片上是我，穿着病号服，眼神呆滞地坐在轮椅上。

　　“这是三年前的你。”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我实习时遇见你，没有我，你还在项目组里。昨天的婚礼，是你渴望新生活的开始。”

　　我盯着照片，头痛得更厉害了。无数记忆在我脑中划过，我分不清哪个是真实，哪个是幻觉。

　　“把药吃了，宝贝。”他再次递来一杯水和两片药，“吃完睡一觉，醒来就都好了。”

　　我机械地接过药片，就在即将放入口中的瞬间，一个画面突然闪现在眼前，同样的白色药片，被碾碎后混进我的晚餐里；我穿着婚纱，神志不清的说我愿意……

　　“不！”我打翻水杯，把药片扔了出去。

　　裴远志的脸色瞬间阴沉：“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一把抓住我的头发，将我拖到床边，从抽屉里取出一支注射器。我拼命挣扎，却敌不过他的力气。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我的视线开始模糊。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我仿佛听见孩子们的欢笑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眼前镜子里，我的脸突然模糊了一秒，闪过37张不同的面孔。

　　“37个人的完美人格……你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