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舍身 ...
-
一晃,在香泠阁已过了两日。阿那飞琼没有来,寒征隆却也不着急,每日只是与苏州城里滞留的寒极门众书信往返,其余时间便枯坐晚桩庭,并没有太常出去。寒征宇已经清醒,他也只是去看了一次。
这事情,像一团乱麻,需要时间去理顺。上一代的恩怨,上一代的仇,二十年前的这个江湖,太过多愁善感。铁蹄践踏过后,柔情似雪中炭漠中霖,铁血反而成了冷漠。但是这世间的秩序,从来不是柔情。
他信步到水榭,却见司空夜一人倚廊而立,远眺太湖。今日,她所穿的,是一袭青灰色纱衣,点缀着银纹。肩上随意披了一条银白色毛皮披风。湖面的风很大,长发散着,随冷风肆虐而舞动。
那背影,不是不寂寞的。
成为绝世高手的条件,其实,不过是忍受寂寞罢了。穿越漫长的时间,身边唯一的伙伴,不过是剑,若真能一路走下去了,或许能领悟武学的真正奥义,忍不住了,便回来凡尘,染上世俗的颜色,心不再寒冷,只是,离心中的殿堂,越行越远。
那样子的孤寂,与他,是没有不同的。说到底,她与他,是同一类人。两个同样寒冷的人,是没有办法互相取暖的,就算纠缠到一起,也不过是一起溺毙在寒冷中,永无超生。
他目无表情的转身,打算离开,却见眼前密密麻麻的暗器,无数银针向水榭射去。他回头,却见司空夜已经不在那里。灰影一闪,挑下廊上悬着的竹帘,挡下来势汹汹的银针,而后翻身跃上了水榭二层。
整个香泠阁后院里,没有人烟,偌大一块空地上,只得这三人。
“前辈光临,晚辈有失远迎。”她双手抱拳,向前方行礼。
阿那飞琼自一边角落里走出,面色阴郁。“娃娃,我一片诚心待你,你怎能害我!”
“前辈所言,晚辈不明白。”
“你给我的那酒里,究竟下了什么毒物!”阿那飞琼恨恨的掏出那坛酒来,本做势要将它摔碎,手抬起终又放下,神情中浮现难舍之意。“这几日,我夜夜不能安睡,入梦里,总是想起当年我与禅郎的点滴。”
“或许是前辈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呢?”司空夜笑得眉眼弯弯,神情颇为轻佻。
“娃娃,你真以为,我阿那飞琼是从没见过你苗疆的蛊么?”阿那飞琼的神色凉下来,杀意已取代原本的愤怒。她拔出腰间的佩刀,挥舞两下,摆开架势:“你们俩人一起上吧。”
司空夜向寒征隆这边望过来,却仍是笑:“寒门主,这是我相思林的家务事,还望不要插手。”
“请便。”
司空夜的瞳光闪烁着,他也当然领会她的意思。她会为他取解毒的药引,而他也别坏了她的事。
眼毕,她抽出剑,寒芒闪过,白色的毛皮披肩滑落肩头,“前辈,你可知,我师伯生前有一位倾心所爱之人?”
“你说什么?”
“他为她,甘愿放弃一切,甚至是整座相思林,为了成就她,他才远走西域,永不回中原,你说,这可是倾心所爱之人?”
“你胡说!我禅郎怎会爱上别人!他亲口告诉我,他心里有我!”
“他可曾说过爱字?”司空夜站在水榭二层,眉头微蹙,满含怜悯看着那黑袍女人,红唇轻启,却轻柔吐出最残酷的言语。
女人之所以容易处于劣势,是因为她们受感情的羁绊太深。无论是怎样的高手,仍不容易逃过那宿命,女人仍是女人,仍旧会失去理智,为爱癫狂。司空夜的言语,正触到了阿那飞琼心中的最薄弱点。
最伤人的,永远都是实话。是的,阿那飞琼知道,她早就一清二楚,玉离禅的心,从来不是她的。他与她的缘分,一直都是她的强求,若非她苦苦追寻,只怕今生,玉离禅与她根本无所谓相识。
她神情悲戚着,缓缓流下泪来。
“娃娃,我上次就该杀了你的。”阿那飞琼横刀,足尖一点已飞上水榭,直取司空夜的正前方。司空夜抽身回剑,狠狠隔开她的弯刀飞身上屋顶,足尖轻点,又向前那片空地落去,阿那飞琼紧随而至。
她所使乃是正统的楼兰国教秘传武艺,是以与中原武功大相径庭,带有西域游牧民族特有的彪悍直白,每招每式都用足了十成的劲力。司空夜的武功套路也不是花哨见长,一招一式都是实战风格。这一战虽是轻纱飞扬,却并不像一般侠女的比武,花拳绣腿娇叱不断。真正的以命相搏,精妙之极。
司空夜且战且移,待到离寒征隆三丈远的地方站定不动,继续与阿那飞琼缠斗。那把弯刀蹦出光芒,与月刹这中原最顶尖的兵器相遇,却也毫不逊色。
刀和剑的速度都很快,舞动起来,似银色的网。在这当口,寒征隆却见司空夜的眼光向这里一瞥,明白这是她的信号。她硬生生收住动作,反手狠劈上阿那飞琼的弯刀,那柄弯刀竟似切瓜砍菜一般,齐刷刷被削去半截,那刀身回旋着飞了出去,钉在一旁的墙面上。
阿那飞琼惊诧间,见她剑又刺来,忙用残刀抵挡,两个来回,已见高下,左手腕上被剑尖一挑,鲜血直流,顺着月刹的血槽流淌而下。
司空夜轻勾唇角,手一扬,打飞了阿那飞琼手中残余的刀身,顺势将月刹向寒征隆抛出。
寒征隆抽出泣血,在空中轻挑,挡下月刹的去势,握在手里。目光颇为复杂的看向打斗之处,旋即回身向冷金庭直奔而去。
“娃娃,你倒有心救人,失了你那神剑,我倒要看看你能耐我何!”
“那便试试看吧。”
司空夜反手为掌,手腕灵活宛如小灵蛇一般,十指虽然纤弱,却也异常凌厉。这是相思林极少的几路赤手空拳的武功,擒拿手“罗湘缠”。如三千烦恼丝,软且韧,挣不开也扯不断。但阿那飞琼却也不弱。寻常西域人失了兵器,拳脚功夫便都是依靠蛮力,可这阿那飞琼的拳脚却是自成一派,并且似乎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为了克制罗湘缠而生。
眼见司空夜渐渐露出诧异之色,阿那飞琼得意的开口:“娃娃,你这罗湘缠,当年禅郎是教过我的。”
司空夜暗暗苦笑起来,这下子,似乎不妙了。
论内力,她与阿那飞琼不相上下,论招式却处处受制于人,除非现在她立即变出一把剑来,否则断没有取胜的道理。更何况,她接下来要做的事,非得要赤手空拳不可。
稍一权衡,她已在心里有了计较。
阿那飞琼下一掌攻来的时候,司空夜腰身一动将她左手困于协下,卖个空门给她,在两人距离最近的那刻,阿那飞琼右手跟上一掌插入她腹中。司空夜深吸一口气,运功周身,以真气护住身体,催动腹部肌肉缩紧,将阿那飞琼的右手牢牢锁住。
阿那飞琼惊诧,来不及开口,司空夜甩出左手手套,左手做兰花佛指,缓缓念颂起苗语,顿时,那左手仿佛笼罩了一层氤氲之气,那金色的光晕中,还隐隐显现出苗文咒符的文字。紧接着,一道金光如灵蛇般自袖中蜿蜒至中指指端,司空夜将左手中指咬破,点上阿那飞琼的额头,那血竟似有生命一般,缓缓渗入她的额头,司空夜念诵的声音越来越响,以致后来,天地间似乎都有混音回响。
苍茫太湖水天一色,水雾迷蒙的那片灰色中,如阳光倾泻一般,一道金光破空而过,慢慢收拢于司空夜之手,阿那飞琼呆愣着,待那血完全渗入阿那飞琼的额头,司空夜的念诵也刚好完结,她迅速放松肌肉,抽离她的身体,远远的退到一边。
阿那飞琼迷惘的举目四望,步履有些不稳,仿佛忘记了她正在一场你死我活的血战之中,她使劲摇了摇头,想要让神志清醒,目光仍是愈来愈涣散,直到最后,进入混沌状态,蹒跚的向西边走去,渐渐的,没了踪影。
司空夜喘息着,慢慢从嘴角沁出一口血来,她回身靠在廊柱上,腹部的伤口已是血流如注,她伸手捂住,血却仍旧从指缝中渗出。
而后,“叮”的一声清脆自胸前传出,她伸手去,摸出几片碎玉来,她看着,又苦笑一下,喉头一甜,竟咳出血来。
意识一点一点的抽离,她背靠在柱子上,不住的咳,身体缓缓向下滑,而后,一双温热的手扶住她,将她打横抱起。
“叫他们…咳…找殷婆婆……”
一只手捂住她的嘴,阻止她继续开口。
“你会没事……”
最后她所看到的,是寒征隆墨色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