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瓦利德》RavenShrike

9、第九章

　　“萨瓦利德。”

　　比预想中更为干脆地得到了回答，杜克愣愣地抱着手里的罐子。
　　在消化了一会之后，他才试探性地开口。
　　“为什么你的飞船上会有新世界生物及医疗公司的治疗舱？”

　　大概是认为他废话太多、耽误了进食，武装种毫不犹豫地俯身拿过对方手里的勺子，翻动两下后将第二勺也塞进人类的嘴里。
　　“我的族群向来习惯如此。”

　　被迫吃下新一口蜜露的男人忙着吞咽。
　　面前的野蛮生物不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一勺刮了小半罐，差点用流体将重伤初愈的人噎死。
　　可萨瓦利德也确实继续回答了他的问题。
　　“曾经的一任亚王虫，伴侣是人类。”
　　“在经历过爱侣濒死的情况后，他要求所有核心星域的阿尔法级战舰上，必须配备适用于人类的基础治疗舱。你所使用的经过改装。”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杜克听说过传闻。
　　亚瑟·西蒙斯。
　　卡姆兰贸易区的第一任驻军负责人和贸易区的代理部长，有着毁誉参半的一生。严格来说对方的正面评价居多，大多数攻讦点也只集中在他选择伴侣的方向上。
　　由虫群抚养长大的人选择了灰翅族群的亚王虫作为伴侣，在人类社会中几乎引起轩然大波。围绕着道德、伦理，以及身份立场的争议从未止息，但那位负责人本身对此不怎么上心，也没当回事。

　　据说反对派气得跳脚怒骂，亚瑟·西蒙斯却还是那副温柔客气又礼貌的样子。
　　然后对方转手就叹着气表示，因为开采难度的加大，未来星核能源的价格可能会出现波动性上涨，会优先供应给关系稳定的长期合作星域及贸易商。
　　相当难搞、八面玲珑的一位传奇性人物。

　　“那你是什么——”
　　一句话尚未结束，对面又给他的嘴里塞了两勺。
　　一罐脑袋大小的蜜露，萨瓦利德三勺喂完半罐子，主打一个让人类张不开嘴。

　　“你话很多。”
　　收获到怒目而视的眼神，武装种声音低沉地说。
　　“不懂得争夺食物的幼崽是最瘦小最无用的，或许这就是你体型长不大的原因。”
　　“在睁开眼睛前幼虫便已经知晓如何搜寻，我们的第一餐是自己的卵壳，可你在饥饿状态下对嘴边的食物依然视若无睹。”

　　自从被抢上船，杜克就失去了一切内耗的力气与手段。那些间歇性发作的厌世情绪找不到登场机会，取而代之的是火山喷发般的愤怒。
　　“这是品种问题！”
　　气昏了头的人类口不择言。
　　“我们只能长到这么——唔！”

　　武装种的手指撩起他的嘴唇，仔细观察了一下。
　　“在进食时你们也无法释放帮助切割的副齿，哪怕是幼虫和雄虫都有。”
　　“你们的舌头不能改变形状，难以适应更多的摄取方式。”

　　“什……什么？”
　　杜克懵了。
　　在遭到一次冒犯时，人会生气；可一旦遭到接二连三的冒犯，人大概率会变得麻木。
　　“什么改变形状？”

　　“虫群在异化战斗或是进食状态下，舌头会恢复成原有的姿态。”
　　“拟态使它可以进行收缩、折叠、弯曲，以模拟人类的舌位，稳定可控的舌体张力和肌束运动能力让我们能够轻易习得你们的通用语言。”
　　这是实话。
　　数百年前最初的阶段，虫群摄取到足够的基因后，不仅在外形上产生了变化，也学会了如何模仿人类的发音。
　　大量恐怖片一样的、引诱猎物踏入陷阱的场面要多少有多少，这群游荡在宇宙间的杀戮者的每一次进化或改变，都是为了更好地适应新的环境、更高效地捕获新的猎物。

　　“即便我将手指放在你的嘴里……”
　　灰色的眼睛眯起，像是在重新审视对方的战斗力，手指还轻轻地搅动几下。
　　“你也无法咬伤我的表皮。”
　　“你的牙齿迟钝又圆润，就像那些食草动物一样。舌头也是，非常柔软，无法在勒住猎物脖颈的同时吸食血液。”

　　这样的描述让人类食不下咽。
　　杜克甩动脑袋挣脱这份探查，然后将头偏向一边。
　　“我饱了，谢谢。”
　　尽量保持人类特有的礼貌是他最后的坚持。

　　“那就说说看，为什么你的基地会出现污染物。”

　　“你把它炸了吗？”
　　曾经的基地指挥官反问，目光紧紧盯着自始至终不曾正面作答的生物。
　　“你是否炸了它？”

　　“它已被彻底抹除。”
　　面无表情地给出回答，萨瓦利德将罐子放到一边去，抱住自己的手臂。
　　第二双深灰的眼睛也细细睁开一道缝，同人类对视。

　　“那就好……炸毁就好……”
　　听见答案的杜克长长吐出一口气，本能地重复了两遍。
　　他应该感到放松，这说明那些污染物不会扩散到更多地方去，可他的心情实际上比之前更沉一些。他在黑斯廷斯星域的边境星球驻守了很多年，再也没有回到自己的家。
　　他甚至不知道残留下来的空壳是否还能算作家。
　　荒芜的驻地没有任何晋升空间，也不存在任何令人血脉偾张的激烈战斗，好像在那里的每一天都和前一天一样漫长又无望。

　　可最终他的同伴、他的士兵全部死在这样一场荒谬的事故中。
　　身为指挥官的他是主要负责人，错误的决断导致了一场灾祸的发生。他漂浮在宇宙中，连最后一个可以居住的地方也和污染物一起化作灰烬。
　　能称得上朋友的人、依照他的判断而行事的部下……全都因为他的疏忽和错误而被推入地狱。

　　“我……”

　　在他本能地说些什么之前，该死的野蛮生物再一次将他拎了起来。
　　似乎是习惯于这样的做法，对方的动作越来越顺手，已然懂得直接拽住后脖颈的衣服然后用力。

　　“麻烦。”
　　萨瓦利德发出一点厌烦的咕哝，重新坐进自己的椅子，然后按照以往的惯例把人类放到腿上。
　　那双翅膀轻车熟路地往对方身上一盖。
　　典型的熟能生巧。
　　“说吧。”
　　对方冷淡地低头望过来。
　　“温度上升时，幼虫的活跃度也会上升。”

　　活泼好动意味着生命力顽强。
　　是好事。

　　真是有毒的脑回路。
　　而且从来不听人话。
　　杜克估计就算反抗，对方也只会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弱者的发言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我的基地……收到了一艘太空分离舱的求救信号。”
　　被翅膀盖住的人慢慢地说。
　　“我们对它进行了回收。舱体上没有任何所属公司或是单位的标识，原本设定的航行坐标也处于失效状态，仅有的两名幸存者全都神志不清。”
　　“在对这一切进行了常规消杀操作后，我要求将幸存者转移到基地的医疗机构中，接受进一步治疗。”
　　“我想问出他们的身份。”

　　“但在转移过程中，幸存者突然产生不可控异变。”
　　人类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抓着那丝绒般的翅翼，攥得非常用力。
　　“他们的身体产生不明原因的塌陷，然后黑色的液体……流淌得到处都是，哪怕没有直接接触，也会被孢子喷射到。”
　　“我不明白……我以为、我以为通过消杀装置的检测起码是安全的，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异常……”
　　“可我总是判断错，我从没做过什么正确的判断……”

　　“我太想当然了。”
　　男人低声说。
　　“我急着想搞明白自己捞到的是什么人、要如何处理安置对方、是否需要向上一级汇报或者联系相关运输公司。”
　　“因为我害怕承担更多的责任，才会导致基地变成这种样子。”

　　萨瓦利德的手掌托住人类的脑袋，让一眼看不住就开始阴郁的神奇脆皮生物被迫抬头。
　　“把坐标给我。”

　　“我需要你截获的那枚失效坐标。污染物的本体并未抵达你的基地，我会追寻真正污染源的下落。”
　　野蛮的灰眼睛里缺乏共情或是同情，只有从不偏移目标的漠然。
　　“盗窃者从我的族群的核心星域带走了一管封存物，人类显然牵涉其中。我不在乎挖掘多少基地，也不在乎砍下多少脑袋，属于灰翅的东西必须被取回。”
　　“必要的话，我会一颗星球接一颗星球地排查。”

　　“（90.313，12.558，3.671）。”
　　杜克慢慢地报出一个坐标，他的记忆力其实挺好，尤其是对这样一个害自己基地全军覆没的分离舱。污染后遗症留下的浑噩延迟也没能阻止他第一时间想起具体数字。
　　他意识到面前的生物真的说到做到，如果不交出答案，对方大概率将沿着黑斯廷斯的边境一路找过去。
　　“我不认为人类牵扯其中，分离舱内的乘客或许只是污染源泄露的受害者，而泄露污染源的是你们。”

　　“如果不是有人在同该被肃清的蛀虫搞交易，就是有人打劫了虫族的飞船。”
　　在“错都是别人犯”这一点上，萨瓦利德的逻辑无懈可击。
　　嗤笑着轻轻摸了摸对方的下颌，两双眼睛注视着被覆盖在深灰色之间的人。
　　“否则无论如何，失窃的污染物也不可能隔空传送到人类的运输船上、然后感染你捞起的两名倒霉蛋。想要撇清关系最好找个好点的理由。”

　　另一只手快速将坐标输入主控台，全域星图立刻分拣出一颗距离不算远的类地小行星。
　　萨瓦利德盯着那颗星球看了一会。
　　“依然是黑斯廷斯星域境内。”

　　武装种的体温偏低，只有在战斗时才会伴随着快速升温。
　　可人类是各方面都不走寻常路的物种，只是被裹在翅膀下面一小会，对方的身体就把那个小小的空间给捂得暖呼呼的。
　　于是灰翅有力的手臂将杜克往上托了托，又把翅翼盖紧点。他已经理解到自己找到的衣服对于人类而言，大概不是什么好衣服。

　　“联系母舰。”
　　向着自己的小型舰下达了指令，萨瓦利德的行动一向迅速。这回他记得提前关闭边境协定330条约，免得智障的系统一再发出提醒音。
　　追踪意味着赶时间，晚到一步就面临着线索中断的可能。
　　“阿尔法主舰于边境区域外待机，保持隐蔽模式。”

　　“武装种特殊行动成员即将变更任务目的地，行动坐标（90.313，12.558，3.6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