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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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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扫过香菱背篓里沾着晨露的新鲜树莓,一丝极淡的、与此刻凝重氛围格格不入的无奈,在眼底一闪而过。
“香菱小友,今日寻得之食材,已沾染异气。恐于清鲜有损。”熔金的眼瞳平静地看着她,“回城更换新物为妥。”
“啊?我摘了半天的!”香菱低头看着篓里还带着露水的树莓,又看看钟离先生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刚刚经历的恐惧和奇遇还在心里翻腾,一股说不上是憋屈还是荒诞的感觉瞬间淹没了她。
为什么在这种时刻,先生竟然还在惦记着一篓果子的清鲜?
钟离并未再言。
他微颔首示意,转身便走。墨色衣衫的下摆在渐重的晨雾里拂动如流水,身影向着璃月港的方向无声行去,挺拔而孤寂,一步步仿佛踏入更不可知的迷雾。
香菱抱着她的竹篓,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跺了跺脚,踢飞一颗无辜的石子,垂头丧气地跟上。背篓里的树莓在她肩后轻轻晃动,露珠滚落,砸进泥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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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蕴镇的山林间电流肆虐的同时,璃月港的往生堂深处。
这里是与前街尘世烟火仅一墙之隔的死寂庭院。
白幡低垂,在穿堂而过的秋风中轻微摆荡,发出“扑扑”的轻响。厅堂正中,沉重的楠木棺椁静静停放着。
素白的灵幡被烛焰镀上一层脆弱的暖金边,映照着棺前两张悲痛欲绝的脸。
往生堂第七十五代老堂主胡老,不过卸任两日,一身本该新裁的灰蓝色衣袍,此刻却因连夜守灵而沾了香灰、涕泪和难以分辨的污迹,褶皱横生。
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裹在素色锦绣襁褓里的婴孩。
婴孩的小脸粉嫩,眼睛紧闭,睡得人事不知,浑然不觉自己刚刚失去了双亲,更不知命运在她沉睡时已埋下冰冷的轨迹。
老堂主满是皱褶的脸上涕泪纵横,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棺木,仿佛能穿过厚重的木板看到里面那个他亲手拉扯长大、刚刚从他手上接过往生堂重担不过两天又骤然离去的年轻儿子。
脊背佝偻得如同一截被雷火劈焦的老松树,抱着曾孙的手臂剧烈颤抖。
整个大堂,只有压抑至极的低泣声,以及烛火在气流中不安爆开的轻微“噼啪”。
空气凝重得如同冻僵的铅块。
所有侍立在旁、穿着同样素白麻衣的往生堂弟子全都肃穆垂首,大气不敢出,生怕搅扰了这份令人窒息的悲恸。
“胡老堂主,节哀。”
一个沉稳得不带一丝波澜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这份凝固般的沉重哀伤,清晰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却奇异得没有激起一丝反感。
众人惊疑地循声抬头。
后厅幽暗的通道口,不知何时静立着一个人影。
身形挺拔轩昂,一身深沉的璃月传统式样长衫,低调而不失端雅。
他面上并无悲色,也无哀悯,只有一种千年磐石般的沉静。
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眸并非寻常黑褐,而是如同熔化的、浓缩了时间沉淀与烈日光芒的赤金,深邃得仿佛能容纳整个天空星野,目光流转间,带着穿透尘世哀欢的寂寥与洞察。
烛光跳动在那双眼睛里,如同落入了永恒冰冷的黄金深潭。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无声无息,毫无来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理应在此”的平静气场。
胡老堂主浑浊的泪眼缓缓抬起,看向来人。
那悲恸欲绝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被熟悉到骨髓里的东西骤然刺痛的茫然,随即又被更深的、几乎刻骨的绝望淹没。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嗬嗬”声,却没能发出任何词语。
钟离步履无声,足下生尘般走到老堂主身旁。空气因他的靠近而流转起一丝极其隐晦的暖流,却又被灵堂特有的冷寂瞬间吞噬。
他沉默着,并未多言一句无谓的安慰之词。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
他的指节修长洁净,食指上戴着一枚式样古朴、带着龙形回云纹样的暗金色指环。
随着他抬手的动作,一方折叠得异常整齐、色泽黄褐、边缘磨损得起了毛的绢帛物什,出现在他掌心。
绢帛在厅堂黯淡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经历了极为漫长岁月的古老油润感。
胡老堂主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嘶哑的吸气声像是肺部被砂纸磨过!他浑浊的眼睛死死地、几乎要瞪出眼眶般,盯住了钟离手中那方绢帛。
抱着孙女的手臂剧烈颤抖了一下,使得沉睡中的女婴发出一声细弱的嘤咛。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那方小小的、古老的绢帛上。
钟离的手指平稳得如同静止。他将绢帛轻轻翻开,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庄重的仪式感。
古老而厚实的织物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像历史的尘埃在簌簌落下。
绢帛的内面清晰地显露出来——
左侧最上部,是笔走龙蛇、铁画银钩的两个古篆大字,带着亘古不移的磅礴气势,是神力与契约的终极烙印:“契约”。
下方空白处,并非空白。
落款的位置是极其独特的“印记”——并非名讳签章,更非寻常玺印。
那是一种超越文字表达、无法模仿、只能属于最古老存在本身的核心符号。
它由纯粹的、流淌的金光构成,仿佛有生命般在绢帛上微微流动,形成一种超越二维平面的、极度复杂精微的结构——那是一个抽象的符文,核心如同星辰的凝聚点,点内又有无尽玄奥嵌套,边缘弥漫的金色光芒丝丝缕缕向外辐射,如同连接着宇宙的脉络,带着近乎实体存在的能量感,灼灼其华,令人不敢逼视。
那是契约之力本源的神形凝结,是无需任何旁证的、绝对存在性的标识。
然而,就在这个象征“不朽”与“绝对”的古老金色落款印记的正下方——
那里,安静地躺着一个小小的、新鲜得仿佛还带着奶香的浅粉色脚印印记。
那印记小巧玲珑,脚趾的轮廓模糊可爱,沾着一点无意识的、极淡的墨痕(大约是案上文书无意沾染),如同刚刚踏足人世,还带着母体温暖的印记。
它就那样安静地“印”在绢帛的下方,以一种天真懵懂、无法理解自身重量却又实实在在的姿态,压在那个比它古老亿万倍的“契约”之上。
两个印记,上下叠着。
一个,是穿越过无数次大陆沉浮、星河起落的古老规则具现,金光灿然,蕴含着世界构成的一角基石,象征着绝对的守护与责任。
另一个,是新生命稚嫩、柔软、对未来一无所知的拓印,粉嫩新鲜,脆弱得像一片刚刚抽芽的叶子,却承载了无可选择的沉重命运。
它们重叠在一起。
代表着过去永恒守望,与未来沉重希冀的交接。契约的枷锁,毫无缓冲、冰冷地烙在了新生的开端。
烛火被穿堂风猛地一扯,光影在胡老堂主泪痕满布、绝望痛苦的脸上剧烈摇曳。
在那双早已混浊不堪的老眼中,那代表了“契约”的古老金色印记似乎剧烈地燃烧起来,光芒刺得他眼底灼痛。
而印记下方那个粉嫩柔软的小小脚印,却像一块冰冷的秤砣,沉甸甸地压住了他已然破碎的心。
厅堂陷入一片死寂。只听得见老堂主越来越沉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间或夹杂着襁褓中婴儿因为不适发出的微弱呓语。
钟离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一老一小,最后落在那两张重叠的印记上——那象征着守护此方生死边界责任的金光印记,与代表着这责任将落于其身的、懵懂女婴的生命印记。
熔金色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亿万星辰在冰冷的法则中旋转、生灭,又归于一片沉凝如古石般的静寂。那古石之下,是横亘六千年的尘埃堆积,无人能窥探的尽头。
这份古老契约,刚刚在新血尚未温热时便又戛然中断,如今,只能锚定在这个连睁开眼睛都无法自主的婴儿身上。
轮回无休,契约如磐。
他无声地托举着这承载着两个纪元的绢帛,如同托着整个璃月漫长生死间的一粒细沙,任凭这灵堂的寒意与悲泣浸染着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