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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Chapter 82 猎宫(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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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韩井抬起手,青色长剑重又回到手中,他的双眸深如墨玉,身形一闪,朝再无防备的玹芜刺去——
“住手!”千钧一发之间,一个冷淡的声音响起,我闻声望去,丰羽已经赶回指挥台上,用匕首抵着面前受缚的墨焱,“住手!否则我立刻杀了墨焱!”
木韩井徒地收回力道,剑抵着玹芜的眉心堪堪停住,一脸萧瑟地回过头来询示我的意见。
丰羽根本没有看玹芜那边,目光一直盯着我,很清楚最后能做决定的人是我。
嫩绿的树叶纷纷扬扬飘落到肩头、发髻,千军万马都屏息听着我的决定。我策马往前踏了一步,一瞬间很迷茫。指挥台上,墨焱老将军腰杆子挺得直直的,大声道:“寻王!别管老夫!赶快杀了玹芜!寻王,老夫失守东门,本就罪在不赦,如再为了老夫阻了江山,老夫将成为千古罪人!”
我抬头看看墨焱,一颗心揪紧。
是杀还是不杀?
如果此刻不杀了玹芜,不但负了柏藤的期望,今后恐怕也不会再有机会了。丰羽抓住了墨焱,意味着东门军队已被攻破。玹芜不愧为军师,早已为自己留下后路,一招声东击西大隐隐于市,将所有的禁军主力调至东门,打开了一条通道,等于放虎归山。
但如果杀了玹芜,却又怎么去救墨焱?墨焱是万万不能杀的,他是我朝元老级的人物,又是墨弯的祖父,出了状况叫我如何跟墨弯交代?更何况现在抓住墨焱的是丰羽,若是杀了墨焱,丰羽和墨弯之间就再无可能。
“呵呵!”突然玹芜低声笑了起来,从灰白的长发中抬起头来看我,“寻王,你不是一直想要杀我报仇的么!怎么,不动手了?”
木韩井的剑又往前递了一分,直抵玹芜的咽喉,他半转着身子,就等着我的一句话。
我冷着双眸,抬头看指挥台上,越王已经被护着离开了,只剩下丰羽孤守着墨焱的生命。我又转头看玹芜,灰白的发丝上已经沾染着殷洪的鲜血,他盯着我,嘴角弯着嘲讽,深紫色的眸子里却黯淡无光。
万籁俱寂中,我朗声道:“住手。”
众人都怔得一怔,木韩井如同碉堡般一动不动,墨焱在指挥台上悲恸大叫:“寻王,你是想叫老夫遗臭万年吗?”
“我决定已下,墨焱将军不得抗命。”我直接打断他的话,又上前几步,对丰羽道,“我答应你放了玹芜,但你必须保证墨焱将军安然无恙。”
丰羽淡淡道:“寻王果然仁慈,一命抵一命,很合理。”
“放屁!”墨焱中气十足地骂道,一副怜我不成器的悲痛,依然不死心地劝我:“寻王!你要想清楚……”
我咬着牙,坚定自己的决定,直接转头下命令:“木韩井,放了他。”
木韩井沉毅地看了我一眼,深黑的凤眸闪动了一下。然后他退后一步,刹那间还剑入鞘,什么也没说,只是如一具大理石雕像般戒备着。
我转眼看玹芜:“玹芜,你可以走了。”
“主公……可是……”旁边有亲卫赶上来,指指上面,提醒我墨焱还在他们手里。我挥了挥袖子,示意他不必多说。我相信丰羽是一个守承诺的人,况且凭玹芜和丰羽两个人的武功,要逃出包围根本不难,根本无需带上墨焱做人质。
风已完全静止,阳光也晦暗了下去,天气似乎变阴了,洛阳街尽头的阅军广场上此刻一片沉默,两边的士兵无声撤退,如同两条交汇的河流各自退潮,却又紧张地提防着,时刻预备下一次进攻。
我策马站在两条河流的中央,像是一座孤岛。不远的地方,两个绝世高手面对面站着。
缓缓的,玹芜直起身子,他转过脸,忽然间我觉得那是一张满是悲伤的容颜,尽管笑得很嘲讽,尽管美得教人窒息,但那深邃的眉宇间,深紫色的瞳仁里,是藏不住的痛楚。他用手抹了一把嘴边的鲜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纵身飞回指挥台。
很罕见的,他也没有说话,就像一场默剧一样。
可他转身离开时,深紫色的背影仿佛一个巨大的空洞,无助,寒冷。我第一次觉得,即使再华美的衣裳都裹不住他的孤独。心有些难受,我连忙转过脸,不敢再看他,生怕多看几眼,好不容易要杀他的决心就会动摇。
高台上,丰羽确认玹芜安全了,向着我道:“寻王,仔细接好了!”他一松手,将双手被绑的墨焱推下指挥台。
我神色一凌,木韩井已经飞身一跃,伸手接住了墨焱,轻轻落地,将他带回来。
再看指挥台上,已是人去楼空,早不见两人踪影。
我叹了口气,神色黯淡地翻身下马,正对上身后走来的柏藤,他青翡色的双眸冰寒无波,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开。
“柏藤……”我想拉住他,却自知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能默默地转回来,又碰上迎面走来的墨焱和木韩井,墨焱气鼓鼓地长叹一声,直接走开去整顿军队了,我眨眨眼,看着木韩井说:“我这么做有自己的想法,你能相信我吗?”
木韩井点点头,淡淡道:“只要你觉得是正确的,我都会支持你。”
我咧开嘴笑,忽然很想抱着他哭。
所有人都不理解,惟他一人能包容,足矣。
只是,我这么做真的是有自己的打算。在玹芜受伤之后,丰羽捉住墨焱逼我放走玹芜之前,很少有人注意到,越王离开了。如果越王没有离开,我逼不得已必须牺牲墨焱,但他离开了,丢下了军师,说明他和玹芜根本不是一条心,或者说正如我猜测的一样,从允王开始,君王与玹芜之间就不可能会一条心。越王的离开只有一个可能,他不会坐以待毙,只可能顺着丰羽攻破的东门逃出宫去,也就是说,我已经达到了此战的目的。
我的目的本就不是杀了玹芜,而是占领皇宫。后来丰羽所做的种种,也并非为了就越王和社稷,只是为了救玹芜。只不过,玹芜即军师,仇恨将思路本末倒置了。
这时,西北两边的天空中忽然升起两道烟花弹,代表着墨弯、清隆所率的军队攻破了西门和北门。我抬起头,微微露出一个笑容,隐隐听到了远处胜利的欢呼声。
再次看向南门,如果玹芜将所有力量都集中在东门,那么这里摆的就是“空城计”,身后的军队已经整装完毕,我重新跨上马鞍,指向南门:“战士们,西北两门都已攻占,我们冲上去,夺下南门,收复皇宫!冲啊!!”
傍晚。微雨。
夕阳一跳就失去了踪影,厚重的云层像拉上天幕,整片天空暗了下来。大司皇宫纵横交错的甬道上,匍匐在脚底的长明灯一路亮起,映着细密的雨点,在地面上晕出诡异的光泽。
我独自一人撑着伞,站在九曲桥上,看着水中的金鱼游来游去。
卸下银甲钢盔,重新站在这里,感觉竟有点不真实。深吸一口气,终于回来了,水榭亭台、曲桥游鱼,长明宫灯,甚至是仰望远近宫殿的角度,都没有任何改变。但这皇宫之内,六年来已是几易其主,从父皇,到我,到允王,到越王,到今夜重又返回到我的手中。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条路都得有多艰难。
微雨中抬头望向远方。我猜得果然没错,南门之内已无士兵,顺利入宫,紫越殿和紫銮殿找不到越王和他的妃子,想必早已逃离皇宫。此刻,清隆和墨焱正忙着安顿军队、处理俘虏,直辰、柳星落已出城追缉越王和玹芜,柏藤在房里为木韩井包扎伤口,皇宫内外已尽在掌握。
深夜不深。雨烟笼月。
白玉雕栏,桥影流虹,一圈圈,涟漪漾处游鱼逐。
守卫在很远的地方守着,再远一点,听得见众人的欢笑声,犹如一座座富丽堂皇的宫殿般明亮,仗打胜了,到处可见士兵们把酒庆祝,连清隆哥哥都忍不住喝了几杯酒,我在紫銮殿呆了一会儿,刚才理应在紫銮殿和众人一起庆祝这个重要时刻,但我实在憋不出,出来透口气。
细雨沙沙地落在水面上,泛起微波涟漪,折射着金色的细碎的光,只有这里是安静无扰的,可以让我好好想一想。
这看起来的胜利,实则只是绕了一个大圈回到原点,绕圈的过程中,已经牺牲了很多人,还埋了很多地雷。下一步,抓了越王该怎么处置?原来的大臣们该如何处置?我不杀玹芜,玹芜的问题也依然存在,而柏藤那里又如何交代?这一切问题我原来都没有考虑过,胜利的那一刻,又排山倒海朝我而来。
百感交错,我忽然明白了父亲所说的,王者的孤寂。
九曲桥上有人匆匆而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墨弯,在没有通报的情况下只有他可以通行无阻。雨似乎下得更大了一些,雨丝连成线,朦胧了视线。墨弯焦急地走到我的身旁:“禀公子,我们在清点……”
我摆摆手:“我今夜不想处理公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墨弯楞了一下,随后沉声道:“公子,玹芜还在宫内。”
我眼神收紧,猛地回过头去:“你说什么?玹芜没有逃出去?”
“是的。”墨弯凝重地点点头,他的青紫色便装已被雨水打湿,“侍卫刚才在清点紫辰殿的时候发现玹芜还在里面,还有丰羽,他们并没逃出去,现在恭亲王已派人包围了紫辰殿,想征询公子的示意。”
我已匆匆朝桥头走去,随手拽下自己的随身玉佩,塞给一个看守的侍卫:“传我命令,邀木韩井、柏藤立刻到紫辰殿外与本王汇合,快!”
侍卫飞奔而去。
我脚步如飞往紫辰殿的方向赶,墨弯跟了上来,极小声问了一句:“公子,我听侍卫说,刚才丰羽挟持了我祖父,逼公子放了玹芜,是么?”
我“嗯”了一声,已来不及多想什么,满脑子只想赶过去。紫辰殿,紫辰殿是我之前的寝宫,玹芜究竟躲在我的寝宫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