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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chapter 42 再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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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当一天内接连死去几位至亲之人,不,当一段时间内无数噩耗接踵而至时,悲伤,已不是一个很确切能描述的字眼。
大约,麻木才是。
隔天,恢复了一天气力的时候,我面朝皇城所在的方向,端正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以祭拜母后。和墨弯的死一样,我没有流泪,即便黑暗的空间里没有人在监视我。
我相信,母后的自缢,是她的选择。
我甚至能想像到她的抉择。优雅如她,万千人之上犹如遥不可及的晨光,那么从容,那么淡然,那么飘渺,她可以为伊人倾国一笑,却依然高傲,倔强地宁愿乘白绫而去,也断不会甘受尘世折辱。
父皇已逝,那一天,她的心,大概就已死去。
我这样对自己说,所以我没有哭。
也不知这算麻木,还是理智。
日子一天天过去,地牢里越来越冷,冬天无声息而至。
这段时间,玹芜没有出现过,椎水也来得少了,仿佛所有的噩耗自那一天的爆发之后,重归于沉寂。
只是沉寂,随流水而逝,没人知道,谁的笑灰飞烟灭,谁的歌唱断肝肠,谁在寻找着谁,谁在埋葬着谁。
我们都身披灾难而来,却不知道,还要穿过多少次的风霜,永生,或毁灭。
快冬天的时候,大司王朝有一个重要的节日,名曰酒节,共三天。事实上这个节日已有几千年的传统,人们广设宴席,大口喝酒,喻意雪开丰年。
大司皇宫会在每年的这个时候,由礼部负责这个庆典,更常常加设祭天大典,保佑国家风调雨顺。紫瀛少雪,小的时候,我一直盼望天上能飘起雪花。去年,我没在皇宫,紫瀛下起了雪。今年,紫瀛有雪,却没庆典。
昏昏沉沉地想着有的没的,顶上的石门突然动了一下,黑暗中有人的脚步声沿着石阶而下,再然后,是近处铁链的清脆声响。
直到他们走近了,我才睁开眼,这些天来我早已识得用耳朵分辨声音,来者共5人,一跛一跛的椎水和4个黑衣人。
椎水的眼睛明亮而清澈,始终望着我。
我点点头,没有习惯性地垂下眼,一双凤眸凌厉地穿透黑暗,直视他的眼睛。
“公子。”椎水走到我的面前,向我请安,我微微颔首,闻得周围的酒味。椎水蹲下,轻身说:“紫瀛传来消息,允王几日前召告天下,言说寻王暴毙,满朝共丧,举国即日起哀悼三日。”
“是么。”我无动于衷地笑笑。允王终于沉不住气了,他的用意变得如此直接:如果我死了,那么他的下一步,定是名正言顺地称王。
谁会知道,真正的王还没有死呢。
椎水悲伤地看着我,不发一言,默然地转身离去。若是不快些,无情的鞭子很快会打上来。这段时间,我们都学会尽量保护自己。
黑衣人很满意,左右押着椎水离开,走得几步。我冷不丁抬头:“慢着。”
所有的黑衣人回过头来。
我双目寒光乍现,忽地双手从背后齐发,银芒迸射,直取4人喉口,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已见血封喉,瘫死于地。
同一时间,椎水手扣银针,将把手铁门的士卒也杀了。“公子!”他回身向我奔来。
我弹身而起,一把扶住他,低声道:“快换衣服,离开这里!”
一盏茶后,我与椎水手扣银针,杀光了所有狱卒,顺利离开牢房。
我不知道玹芜能算到多少,这一天,我等了很久。
从上一次的越狱失败,我已经开始一步一步算计结果。
那一次,我穿过地牢,一步一步,记住了牢狱里所有守卫的数量和分布。
那一次,玹芜搜出了我解开铁链的铁棒。他并不知道,当时椎水留给了我两根铁棒。
那一天,他杀光了所有的守卫,银针满地,是我眼里的冰冷寒光。
那一天,他杀了墨弯,我吼着告诉椎水,收集银针。我在简短的句子了,藏起了关键的字眼。第一句话第一个字,第二句话倒数第二个字,第三句话第三个字,第四句话倒数第四个字。那是我们小时候常常玩的游戏,我确认椎水听懂了。
于是,我拼命恢复自己的体力,作最后的一击。
不成功,便成仁。
夜晚的空气湿润恬静,远处的琼楼灯光点点,像天上闪烁的星星。
酒香醇,人正酣。
“公子,接下去怎么办?”椎水问我,月光下他的眼里淌着静谧的流光。
我耸耸肩,指着前方唯一的路:“走出去。”孤崖绝壁,这里是关人的绝佳场所,但恰恰因为如此,也阻断了唯一的消息出路。没有人会想到,这里的守卫无一生还。往前走,是“翼”的营地,出了那里,便能离开。
寂静的山路没什么人走动,我和椎水一路总共只碰到4个换班的守卫,喝得醉眼朦胧,直接被我们推落山脚,消灭的一干二净。碰到我们,是他们倒霉;没碰到我们,他们也迟早被玹芜杀死。
越接近营地,人声就越大,能听得到喝酒猜拳的声音,再走得近些,远远便能望见平坦处搭起的高台,应该是为酒节临时搭建的。紫色的帐帘随风卷动,内里明亮宽敞,金色的餐布,金色的餐具,金色的烛火,华丽耀眼。玹芜遥遥坐着,手中握一杯红酒,正低头与身边的绫衣交谈,随意地勾唇一笑,都如暗夜里的玫瑰,张扬出金色的光芒,成为所有人的焦点所在。
“主公万岁!主公万岁!”一轮一轮的高呼,如同海潮汹涌。这里的庆典人很多,黑压压一片。
玹芜很少回应,哪次他只要往外扫一眼,对我的耳膜都是极限考验。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高高坐着,繁复华丽的紫袍从头包裹到脚,像个被膜拜的神,一举手一投足都美至妖娆。
我站在台下看他,黑色的憎恨窜流在血液里,低头在人群里穿梭。
“哎!”身后忽有人拍我。神情立刻紧张,一手扣针,淡淡地转过去。面前是一大碗酒:“哥们,喝酒!”说话人醉得倒过来。
我微笑,毫不犹豫地接过碗,一饮而尽。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醉倒,也不愿再见金帐中那个残酷而危险的男人。
继续往前走,黑夜的面纱给了我们最好的屏障,淹没在狂乱的人群里,我们出了琼楼所在的区域,周围看不到一个人了,立刻没命地飞足往前跑。
所有的路线我都已观察过,目前所剩下的,便是翻越那天看着墨弯坠落的山头,找一匹马离开这个地狱。
月色流淌着朦胧的光,洒在山顶上。狂奔到山头,我一个刹车,突然拉住椎水闪到树木后侧,示意他别做声。
这个时候,山顶竟然有人!
深沉的夜笼罩住黑山,不远处的人倚着凉亭,抱剑对月,脚下,横斜着几壶酒樽。
一刹那,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朝我们的方向转过来,一道清辉倾洒肩头,照着那张皎白而干净的脸,鸽子灰的瞳仁如一片幽深平静的海。
风沙沙吹过枝桠,过了一阵,他又转了回去,弯身拾起一壶酒,灌入口中。
我看得真切,难怪刚才的宴席上不见他,丰羽,这个人总是静僻得像是千年沉积的岩石,又像满腹心事。
手指缓慢抽紧。若不是这个人,我不会落到如此境地。我曾经信任他,提拔他,到最后他反过身刺了我一剑,无情地站在我的对面。
可是,看着他,我竟生不出一丝恨。
他的眼神,穿越沧海桑田的清冷,和玹芜那种控制一切的野心不同。完全不同。
东面,一颗火焰弹突然直窜升天,爆起一团红色的火光。
丰羽抬起头,啪地丢了酒壶,一把抓起剑,跨上马飞奔而去。
奔了数步,他停了下来,又朝我们的方向瞥了一眼。我的心徒地提起,还好他只是看了看,策马飞快离去。
丰羽一走,我们立刻从树后现身,快速往前逃命。
从刚才火焰弹的位置来看,正是地牢所在的区域。也就是说,有人已经发现了我们的失踪。
我所想的一点没错,还没越过山头,乌笛响彻山谷,远处几道紫光流火纷纷窜起,紧接着,整片山麓的四周全部点燃了彤彤的火焰,连营数十里。
“怎么办?”椎水问我,“似乎被发现了。”
我说:“现在是晚上,能跑多远跑多远。”我抓着他的手飞速穿梭,椎水的脚始终一跛一跛容易摔倒。
往后望一眼,火光四起。我在的地方可以看得到那高高搭起的庆贺台,紫帘曼绕,此时那人站在中央,耀眼如黑夜的辰星。他舞着衣袖,似在震怒。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们越过了墨弯的断头台,逃向更远的山派,遍山的红枫飘零,盖没了满地的枯叶,踩上去哗啦啦作响。
谁都再跑不动了。我和椎水找了块石头做掩护,一屁股坐下来休息。
昨夜乌笛齐鸣,“翼”的地盘被火把画出了一张地图,竟比我想像更广,有些懊恼,此刻,我依然没逃出生天。
蓝天白云,一排野鹭穿过黑山。
红枫黄叶,山林跳起婆娑之舞。
很远的地方,依稀有士兵叫嚷的声响,像是在排查。一队队快马奔向四面八方,络绎不绝。
我的心砰砰快跳。
也不知为何,越狱那阵我都镇定地不像话,到了此时此刻,却没由来的心慌。
等待,是一种的折磨人的东西,像一剂毒药,能慢慢毁肝断肠。
未知,无尽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