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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chapter 35 争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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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冷墨楼。
推门而入的时候,木韩井已经到了,看见我风尘仆仆地进来,关心的神色溢于言表。
我解下雪豹毛皮外套,茫茫的大雪冻得我鼻子通红,他递过来一杯刚刚砌好的乌龙茶,我接了坐下来。
青帐金钩紫炉,乳白的雾气氤氲着穿过指缝。
“这么急找我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木韩井问,他换了一身黑色滚边长袍,高挑的身板透着与身俱来的威严。
我动了动嗓子,心情挣扎矛盾,自从这个念头缠上之后,我当时并没有多想,但是一路上却越来越后悔。我想着该用什么措辞适合,最后统统放弃了,抬头,正对着他的双眼,开门见山:“我想借山庄的‘血菩萨’一用。”
只感觉木韩井的眼神刹那变色,犀利的凤眼射出一道寒光,丝丝寒气从他身上渗透出来。
“你派人查过我?”他的目光如剑。
我双眼一痛,他的话警觉地宛如在防备对面的陌生人,虽然我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这些,却依然觉得心直直往下坠。
我抿抿嘴唇:“母后突然昏迷不醒。我动用了宫中最好的御医和药材,但是全无成效,如果没有灵丹妙药,她恐怕熬不了几天。”我顿了一下,“木头,母后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如果不是走到绝路,我断然不会问你借‘血菩萨’。”我也不想打破宫廷与江湖之间的禁忌,但是事到如今我已无他计。
木韩井沉沉地看着我,深邃的眸子里闪动着看也看不清的光,过了一会儿,他道:“如果我不借给你呢?”
我的心猛地一沉,反问:“为什么?”
他侧着脸,峻冷的线条如冬日远山,一对凤眸如深不见底的幽潭:“没有原因。”
我突然一股火气往上冲,一咬牙站起身,强硬道:“如果我用寻王的身份命令你呢?”
他猛地抬头,双眸射出冷光:“你知道你逼不了我。”他说,尖锐慢慢退去,我看见他眸子里的痛,仿佛一把尖刀刺入我心。
一阵沉默。他别过了头。
最终我们都捅破了彼此的防线,戳到了彼此的痛处,尖锐的语言反弹在脆弱的心坎,刺出鲜红的血珠。
暖阁对影,红花玉尊,一纸一天地,一步两世界。
过了一会儿,木韩井站起来,慢慢走到窗口,背着我仰起头,一曳黑衣如一尊静立的雕像。
我垂下眼,坐下来轻轻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怕水么?”
远处的人没有说话,我继续说下去:“可能所有人都以为我被宠得像个小孩,但不是的。当我还在母后的肚子里时,大司皇宫发生了一次政变,母后被皇叔劫持出宫,关在一座地窖里,那里也是我出生的地方,在漆黑的地窖里呆了整整3年。然后,朝廷发现了皇叔的踪迹,皇叔在败退之下把作为人质的我扔进了海里,我还记得那时下着大雨,耳边是刺耳的践踏杀戮之声,风高浪急,当时如果不是母后奋不顾身地跳下来救我,也许我就溺死了……”
我吸了口气,往事回上心头,不堪悲伤:“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我们必死无疑。母后护着我在海上漂了很久,最后被冲上海滩。母后怕我们又被人追上,一路带着我没日没夜地逃,累了就在树下铺些干草睡下,饿了就四围找食物吃,母后没有武功,常常好几天才能捉到只野鸡野兔,自己舍不得吃,全都让给了我……也就是那段时间,母后的肺部受到了影响,最后我们终于逃到青鸾城安定下来的时候,她大病一场。我一直在想,如果那时候,母后不来救我,也许……身体就不会搞成这样……”
“在青鸾城的3年,母后的身体从来没有好过,但为了生计,她天天帮人家绣花,绣得满手是针孔。当时我们家很穷,我天天被别的孩子欺负,每天回来母后都只是慈爱地替我处理伤口,一笔一划教我读书写字,教我做人处事,我从来看不到她背地里流的眼泪,默默藏的痛苦,一直到被接回宫……全世界都不会知道她为我付出了多少,所以,你明不明白她对我有多重要??”我几乎是在哀求他。
他慢慢转过来,幽黑的瞳仁里藏着孤傲,藏着歉意,藏着挣扎,然后他眨眨眼,抹去一切痕迹,静静道:“对不起,我不能给你。”
我愣住了。
悲伤收不回来,身体里一阵彻骨的寒意,慢慢升腾,眼神也变得残忍。
“木韩井!”我发飙了,劈头就骂,“木韩井,你说你讨厌被人骗,我就将我的身份和过往统统放在你面前,以为这样我们就没了隔阂。可是你呢?你说过吗?我到现在甚至都不知道木樨山庄有何玄机,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这样对我公平吗?!”
“你扯远了。”他厉声喝道。
“有吗?”我反问,“爱情本来不就是应该互相信任对方,在对方陷入困境的时候施以援手的么?而现在,我唯一知道的,是你拥有我最需要的东西,却小气地不肯放手!如果我们连这点妥协都做不到,这还算什么破爱情?”
我停下来,木韩井站在窗前冷冷地看着我。
“你要冷静一下。”他显然被我激怒了,脸色铁青,长袖一拂向门口走去,打开门,又停下来转过身,“我会即刻请柏藤替你母后会诊。对不起,我能做到的只有那么多。”说完,“砰——”地一声甩门而去。
带起的风吹得水晶帘子一阵乱晃。
我一个人被关在房里,突然心堵得慌。
从来不曾想到这见面会以这种形式收尾。
这争吵,是谁的错?我只是想救我母后,这样有错吗?为什么我们非要像两只倔强的刺猬,什么都不说,直到被对方刺痛,然后缩回彼此的地盘。
呵呵,原来我们一直小心翼翼规避的禁忌,并不能抹杀它的存在。无论从前多么快乐,一旦触碰底线,立刻粉身碎骨。
原来再靠近一步,谁都并不曾信任对方。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在后来很长一段日子里,就连这样的争吵都已是奢侈。
一夜西风尽吹,白雪如沫,飘落街角天涯。
我连夜骑马,心情沮丧地回到皇宫。墨弯在门口候着我,见到我的表情,已猜到几分,禀退他人,陪护着我往百凤殿走。
“母后的情况如何?”我边走边问。长长的红墙甬道,白雪被长明灯照得刺亮。
“服了‘三生丸’之后,现在时醒时昏,太医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墨弯说。
我垂着眼,心仿佛被一块石头重重压着,也不愿多想,转换到内务上:“诸夷的使者送走了没?”
“送走了,微臣已按公子吩咐派了人暗中跟踪保护。”
“那带回来的人呢?”我问。
墨弯心领神会:“这件事恭亲王亲自出面解决了。恒亲王原先定了他们十年苦役,现在又增加了5年边疆劳役之刑。”
我犹豫了一下,起初觉得不妥,转念一想立刻明白了。诸夷两使者进宫,见到的人不少,已经不是秘密,但是接下来所有的谈话,参与的人一个手指也数得下来,也就是说外界并不知道,唯一能看到的是我的态度——软禁了使者。而清隆的这招,只是顺水推舟,表达了我的“怒意”而已。这样一来,所有的问题都归结到大司与诸夷的矛盾,正“顺”了尾牙的意。我点点头,果然清隆哥哥考虑得十分周到。
百凤殿透着淡淡的馨黄柔光。游廊里各司其职的宫女守在门口,看见我走近了,纷纷下跪请安。
“参见寻王,参见墨统领。”
“参见寻王,墨统领……”
我做了个免礼的手势,顺着石阶而上,进入殿内。
紫炉袅袅的檀香味浓浓淡淡,屋里面的人少了很多,三三两两的坐着,几名留守的大夫支着头在休息。中央的圆桌旁,一袭干净而高挑的身影正低着头安静地翻看着书卷,听见声响,他抬起头,转而扬起一个阳光般的笑容,放下书卷走过来:“寻王,你来了?”
“清隆哥哥,你怎么在这?”我有些诧异,现在已接近半夜,我没想到清隆还在。
“呵呵,刚刚忙完,顺便想过来看看。”他温和地笑着,“允亲王和恒亲王刚才也来过了,走了不久。”说话间,几个大夫已从瞌睡中惊醒,睁着惺忪的眼睛就要下跪,我摆摆手,示意无需多礼,以免打扰到母后。
“去看看你母后吧,她现在醒着。”清隆看着我说。
我点点头,转身走进寝殿,墨弯和清隆都没有跟进来。
寝殿里还要暖一些,听得到一起一伏安静的呼吸声。母后躺在床榻上,憔悴了许多,却一如既往的清素高贵,仿佛是骨子里生出的气质。她半睁着眼看我,像两道微笑的弧线:“我听见你的脚步声了。”她轻轻说。
我的心一痛,连忙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我……”我发不出声音,我该怎么解释无缘无故离开了两天?我只得调整了一下,微微笑着道:“母后,觉得好些了么?”
“恩。”母后笑着说:“有御医们照顾着,没事的。”
我抿抿嘴,母后从来都能不着痕迹地转移问题。“我在这里陪您坐一会儿?”我轻轻道。
母后温和地点点头,疲倦地闭上眼休息。我握着她的手,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心里微微苦涩,已不知多久没有这么牵过她的手,也想不出能做什么来减轻一些她的痛苦。这宫廷,锦衣玉食从来不是母亲所看重的,她的心如浮云一般平淡,仿佛无欲无求,有时候我总觉得,她的故事像是还没开始,或早已结束……
身后,有人匆匆走了进来。我下意识地转过头,椎水走过来俯身在我耳边小声说。
“公子,柏藤公子到了,正在殿外马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