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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波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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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府城西,一座僻静的院落里,住着一位叫青柠的姑娘。
她本是官宦之后,无奈家道中落。
父亲临终前,将她托付给了北邙山中一位唤作禽华夫人的故交。
这位夫人非是凡人,真身是一株修行了八百载的菊花,德行高洁,法力深厚。
夫人膝下,收养了两位义子。
大的唤作竹郁离,有三百年道行,是一位竹君子,性情温雅,为人敦厚。
小的名曰荷溪客,才修了百年的道行,乃是一株红莲成精,生性烂漫,却也多了几分风流心窍。
青柠姑娘虽在山中蒙夫人照拂,终究是凡俗骨肉,离不开人间烟火。
她便在青州府赁了这座小院,凭着祖传的一点武艺,独自营生。
她心里对那位如清风明月般的竹郁离,生了倾慕之情。
只是她自知人妖殊途,便将这情愫按在心底,轻易不敢流露分毫。
这一年,两位公子奉了母命,下山历练。
谁知这一去,最是熬人,竟双双地卷入了一场诡谲难辨的情劫里。
那竹郁离先是遇着个卖身葬父的孤女阿紫,谁知那楚楚可怜的女子竟是专掏人心的狐妖。
后又救下个脚踝受伤的映月姑娘,不料这我见犹怜的这个女子却是专食人肝的蝎精。
待他重伤逃回时,袖口沾着蝎毒。
再说那荷溪客,更是一头扎进了秦楼楚馆的温柔乡里,与那卖唱的乐妓锦瑟日夜痴缠。
谁承想那千娇百媚的锦瑟,是深潭里修炼的鱼精。
一场恶斗,两败俱伤,他狼狈地逃离,倒在青柠家的柴房里。
兄弟二人黯然归山,禽华夫人望着他们身影,幽幽一叹,对青柠道:“痴儿,这劫数才刚开始,一切终究要自己亲身尝过,才知是冷是暖,是苦是甜。”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故事从一扇被雨水打湿的院门说起。
那年秋天,来得格外的早,也格外的冷。
雨淅淅沥沥,一下便是七天。
降温,寒气渗进了青柠那座小院。
青柠清晨闻鸡起舞,在熹微晨光里,演练着父亲传下的刀法。
那柄雁翎刀出鞘,带起弧光,刀风卷起落叶,在空中划出漩儿。
午后,她坐在窗前,用细软棉布,擦拭刀身,这是她的倚仗。
她晓得一个人孤独的滋味。
父亲临终前的嘱托、禽华夫人的恩情,还有她心底那个不敢言说的名字,都让她不敢松懈。
她怕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心思,会惊扰了山中那人的清修。
说起这个人,便是竹郁离。
青柠第一次见他,是在北邙山那片菊海中。
她初上山,对一切都感到新奇,不慎在山中迷了路。
天色渐晚,山风渐冷,她心中正惶恐无助时,一袭竹青衫子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姑娘莫怕。”他的声音温润。
他不多话,走在她身前,用竹杖为她拨开挡路的荆棘。
在她脚下打滑时,会伸出手,轻轻扶她一把。
从那时起,这温雅如玉的男人,便住在了她心里。
这日,雨声淅沥中,叩门声响起。
青柠搁下手里的碗筷,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一股冷风扑面而来。
门外,一个颀长的身影正倚在门框上,面色惨白,可不正是她日思夜想的竹郁离!
他那身竹青衫子,已被雨水浸透。
“青柠姑娘……”他话未说完,身子便向前倒来。
青柠抢步上前将他架住,来不及细想,便将他扶入了屋中。
待解开他湿透的衣衫,只见他左肩处一个血洞皮肉翻卷,颜色暗沉,右手的袖口上,还沾着几点荧荧的绿粉。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到,自己无药可救了。
竹郁离这一病,便如山倒。
青柠守着,煎药、换伤,寸步不离。
待他悠悠转醒,已是两日之后。
他望着青柠熬得通红的双眼,那清俊的脸上,满是愧疚。
在青柠的追问下,他才说出了那场始于山下的事情。
原来,他与二弟荷溪客下山历练,在青州府城街角,遇着了那个跪地卖身葬父的孤女,阿紫。
那女子生得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凄楚的眉眼间,令人心生怜惜。
这般情景,正戳中了他那颗慈悲心。
他当即便解囊相助,银锭,帮阿紫安葬了亡父。
事毕,天色已晚,阿紫坚持要送他回客栈。
谁知,就在一段僻静无人的窄巷里,那女子竟露出了本相。
“公子呀,”竹郁离学着那狐妖的声调,脸上却是一片惨然,“他贴着青柠耳朵说,‘这般干净的心肠,奴家真是许久未曾见过了。’”
原来,这狐妖专以心为食,遇见他,起了念头。
两人展开了一场恶斗,他得以逃离。
青柠听着,只觉得心惊肉跳。
她手中紧紧攥着为他擦拭伤口的布巾,恨不能替他受了这场罪。
竹郁离的伤势稍有好转,便执意要回山向母亲请罪。
青柠拗不过他,只能为他备好干粮伤药,千叮万嘱。
可她心里头,终究是放不下。
待他走后,她思前想后,还是提了刀,悄悄地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竹郁离刚入北邙山余脉,便又遇着了一桩“偶遇”。
林中,一位唤作“映月”的女子,脚踝被捕兽夹夹住,双手掰不开,在那儿哭得梨花带雨。
有了阿紫的前车之鉴,竹郁离心中自是多了十二分的警惕。
然则那女子脚上的伤口真实可怖,鲜血直流,让他到底无法硬起心肠,视而不见。
就在他俯身施救的刹那,那映月竟猛然发难!
她用蝎钩偷袭,撕裂了他腰侧的皮肉。
“奴家只爱吃些肝肠!”
那蝎精舔着尾钩上的血,笑得猖狂,“你这血味淡,不过么,你这身道行,倒是大补!”
竹郁离身中蝎毒,节节败退。
就在那幽蓝的蝎尾即将刺入他心口的瞬间,一道雪亮刀光,裹挟着凛冽罡风而至!
青柠赶到了。
她一刀逼退蝎精,手中雁翎刀使得虎虎生风,与竹郁离一同御敌,竟与那凶悍的妖物斗了个旗鼓相当。
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正当二人合力,渐占上风之时,那本该被击退的狐妖阿紫,竟也现身,与蝎精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原来,这两只女妖,竟是一伙的!
青柠为护竹郁离,被阿紫的幻术所惑,背上硬生生受了蝎精一记,当场滚下山坡。
竹郁离眼见青柠受伤,自己又被二妖死死缠住,心中涌起愧疚,今日恐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外来了个穿着云霞色锦缎长衫的男人。
竟是荷溪客!
他见了兄长被围,二话不说,催动起莲火,砸向了阿紫。
荷溪客的闯入,虽暂时打乱了敌人阵脚,也让局势愈发凶险。
青柠挣扎着爬起,与竹郁离、荷溪客三人背靠着背。
“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青柠拄着刀,眼中没有丝毫惧色。
“大哥,要丢下弟弟自己跑,可不够意思!”
荷溪客也咧嘴一笑,没了平日的风流,神情端正。
竹郁离看着他们,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他竟是要自爆精元,为他们二人换取一线生机!
“不要!”青柠与荷溪客同时出声。
就在他内丹即将爆发的瞬间,一声清越如凤鸣的声传来!
禽华夫人,抬起绣着菊纹的袖袍,手指轻飘飘地一伸,便将竹郁离,阿紫与映月定住,二妖忌惮地看着她。
回到青柠的小院,夫人并未立时处置二妖,反倒说出了一段往事。
原来这二妖,都曾受过她的点化之恩,只是后来走了邪路。
“她们的心,早被成仙得道的欲望侵蚀了。”
夫人轻叹,“我此次出手,是要给郁离和溪客,一个了结这段因果的机会。”
半日后,竹郁离与荷溪客疗伤后醒来。
荷溪客怒不可遏,冲进房中,废了映月部分道行,将她逐走。
而竹郁离,在听了阿紫泣血说出自己前世的冤屈后
“你的仇,我帮你报。”
他对阿紫说,“但之后,你须随我回山清修,化解戾气。”
阿紫愣住了,随即,泪流满面,俯身叩拜。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了结。
那撷芳楼的鱼精锦瑟,才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她见计谋败露,竟丧心病狂,引来江水,要将整个青州府淹了,让满城生灵为她陪葬!
危急关头,青柠、竹郁离、荷溪客,甚至连刚刚归顺的阿紫,四人竟是同仇敌忾,联起手来,与那锦瑟展开了最后的死战。
最终,江水退去,锦瑟败走。
荷溪客重伤沉睡,被夫人带回了山中;阿紫为助他们,亦是元气大伤,随竹郁离回山清修。
小院里,又只剩下了青柠一人。
竹郁离临走前,那双温润的眼眸看着她,最后只化为一句承诺:
“青柠,等我。”
青柠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心中虽有不舍,却再无先前的彷徨与苦涩。
她依旧在小院里,每日练刀、品茶。
只是,她会在檐下,看着北邙山的方向,静静地等待。
她知道,凡人寿短,往后种种,冷暖自知。
可她还是想与他相守。
她等待着,想来重逢那日不会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