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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我的面前有一只梨。当我拼尽全力去够取时,它却像是在玩弄我般被命运之手越拿越远,但在我放弃不要的时候,它却又悄然滚回我的脚边。

      在我一日复一日等待莫比迪克号消息的时候,我从未等到过任何的消息,但又在决心和过去再见时,再见到和那艘船相关的故人。

      是的,我想起来了,我认识我面前的红发大叔。

      硬要概括我和他的关系的话,大概就是在我穿开裆裤的年纪,他抱过我那么几次。

      介于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那时候的我也还太小,我觉得我忘记眼前这个装作撒娇一样戏弄着并没有记起他的我的红发大叔,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这么说来,香克斯虽然张了幅大叔脸,但其实还不太能算得上是大叔的年纪,毕竟上一次我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看起来蛮青春靓丽的少年。

      可惜见过之后没多久,罗杰海贼团就解散了。

      从很久没见的人嘴里,突然听见了这个刚刚被我遗弃的名字,在瞬时的紧张感过去后,突然涌现一股恍若隔世的感觉。

      “哦,米蕾儿,想起香克斯哥哥我了吧!”他兴高采烈的样子倒是和以前一样,只是他胡子拉碴的外表确实和以前青春靓丽的少年模样不太一样了。

      “我不是米蕾儿,我现在叫米娅。”

      我有点反感这个名字被反复的提及,明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提起了,现在来喊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追问我,“那既然如此,我们一起回村子里开派对吧,庆祝你现在是米娅了!”

      “不要。”我往后退了一步。

      “嘛,有我在别害怕嘛,村子里的人很好的,”他笑嘻嘻的,看不出什么深浅的样子,“况且,你这个样子需要治疗吧。”

      我看了眼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和深深浅浅的伤口。

      是了。我这个样子又能是发生了什么呢?

      “我不去。”我生硬地拒绝他,“我凭什么相信你,我们也就是只是在海上见过一面吧。”

      不止一面,我在以藏的故事里听过许许多多个他。和我一样奇迹般地被捡到,多么有习武的天赋,经历了多少的战斗,又给罗杰海贼团的冒险带来了多少的快乐。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我知道过他不知道的他。

      现在的他应该很强了吧。

      “诶?不是吧,”他苦恼地挠了挠头,“我可是还挺想你的。”

      他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突然裂开嘴笑了,“毕竟你可是大闹了欧罗杰克逊号的男浴室的人啊。”

      一些模糊又羞耻的童年记忆瞬间攻击了我。我的脸颊“唰”地烧了起来,又羞又气地反驳:“明明是你骗我进去的!”

      “哇!你居然真的还记得啊?你还才那么小!哈哈哈——”他非但没愧疚,反而笑得更大声了。

      “你个混蛋!” 积压的委屈和无措交织在一起,我的眼眶一热,眼泪不争气地涌了上来,“这些鱼你自己吃吧!谁要管你!” 我用力抹了把眼睛,转身就要走。

      “好啦好啦,开玩笑的,是我不对~” 他见我真哭了,立刻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语气软了下来。那只大手胡乱地揉了揉我的头发,然后不由分说地、结结实实地将我搂进他带着阳光与淡淡酒气的温暖怀抱里。

      “我该让着你的。”

      “毕竟,”他带着笑意补充道,“你连火都不会生。”

      他抱着我的时候,突然一股混合着泥土腥气和隐隐血腥的味道瞬间将我包裹。

      ……好难闻。我下意识地皱起眉,带着嫌弃用手推了推他结实的胸膛,他却纹丝不动。

      就在这一刹那,我突然反应过来,这股令人不适的气味,或许并非来自他。

      而是在这荒野里摸爬滚打、挣扎求生了这么多天的,我自己。

      我真是太臭了,臭得连自己都难以忍受,臭得鼻腔发酸,眼眶发热。

      我死死攥紧他胸前的衣料,把脸深深埋进去,眼泪再也止不住,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

      真的,只是因为这股味道太难闻了。绝对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喂喂喂,怎么哭得更凶了?”他手忙脚乱地拿他的白衬衫来擦我的脸。原本只是洗得发旧,但还算得上干净的衬衫,一下我被我的大花脸擦得脏兮兮的。

      他干脆蹲下身,一把将我抱起来,让我的脑袋稳稳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好了好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他一下下拍着我的背,掌心温暖,甚至没在意我打结的头发蹭在他颈侧,“别哭了,再哭下去,贝克曼他们肯定又以为是我在欺负小孩了。”

      靠在这个结实的怀抱里,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他应该已经变得很强了吧?

      像他这样强大的人,说出来的承诺,应该不会是骗我的,对吧?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燃起的一星火苗,微弱却带着灼人的温度。我几乎不敢用力去想,生怕一点点迟疑就会将它吹灭。

      如果……如果选择跟着他走,我是不是……就终于可以不再逃跑,不再担惊受怕,能够获得一丝喘息的安全感了?

      我拽着他衣服的手紧了紧。

      “喂,香克斯。”我抬起头看向他,话到了嘴边却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

      最终脱口而出的,是一句连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的辩白:“我……我才不是小孩子了……”

      我握起拳头,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他的肩膀,试图增加一点气势。可下一秒,自己却被一阵不争气的生理性哽咽呛到,慌忙扭过头,用力咽了咽口水,才勉强稳住声音:“我、我快满十四岁了……要叫少女。”

      “好好好,少女——”他倒是好脾气地应着,眼角弯起愉悦的弧度,“那么,这位美丽的少女,愿意赏脸和帅气的香克斯大哥哥一起回村里,一起参加派对吗?”

      我没有同意,但他牵起了我的手。

      “我的鱼没有拿…”我想要挣脱开他的手,但他没松开。

      “啊,忘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那我今晚请你吃超好吃的烤肉吧。”

      回村的那一路,我沉默不语,只是微微低着头,目光久久地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

      我的手被他整个包裹在掌心,显得格外小。两只手的虎口严丝合缝地相对,我的掌心被他的温度与触感填得满满当当。

      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满足感,竟在这无声的牵绊中悄然滋生。

      人为什么只是牵手就会带来满足感呢?

      在母体中,我们就牵着妈妈的脐带;婴儿时期,我们会下意识地攥住大人的手指寻求安全感;寒冷时,我们牵手互相传递温暖;恐惧时,我们紧握信任之人的手来驱散不安。

      牵手,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好像在我们的手长成了手的样子的时候,就刻在了我们原始的渴望里。

      我的指尖不自觉地,轻轻回握了一下。

      香克斯的手因长年握剑,布满了坚硬粗糙的茧子,但掌心却异常温热,皮肤下能清晰地感受到血液蓬勃奔流的生命力。这只手,此刻正坚定地牵着我。

      我握着他的手,那宽厚而粗糙的掌心将我的手完全包裹。一种奇异的、被填满的踏实感,从指尖悄然蔓延至心底。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我抬起头,轻声问道。

      他空着的那只手自然地抬起来,揉了揉我的头发,声音里带着笑意:“去派对。”

      “有什么好庆祝的?”我有些不解。此刻的我,满身狼狈,似乎与任何庆祝都格格不入。

      他停下脚步,侧过头看我,夕阳的余晖为他红色的发丝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那我们就庆祝今天是今天。”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在天边褪去。他牵着我,停在一栋透着暖黄色灯光的木屋前。光线从半掩的木蝙蝠翼门后流淌出来,在门前的台阶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晕。

      一股混合着旧木头、麦芽酒醇香以及食物温暖气息的热浪从门缝中涌出,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模糊而诱人的喧嚣——晃动的人影、低沉的谈笑、冰块碰撞的清脆声响,若有若无的歌声,像隔水一样,变成一阵阵模糊的背景声。

      香克斯推开门的瞬间,一个洪亮的声音立刻响起:

      “啊老大,你终于回来了!你还不回来我们可是要把酒喝完啦!”

      一个穿着绿条纹衣服的胖大叔举着木桶般的酒杯,晃晃悠悠地迎上来,显然已经喝得半醉。他眯着眼,几乎把脸凑到我面前,咧开一个带着酒气的、大大咧咧的笑容:“诶?你这是又从哪儿捡来个脏兮兮的小家伙?”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香克斯的手,往他身后缩了缩。

      “拉奇,注意用词!”香克斯笑嘻嘻地用空着的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语气带着调侃式的纠正,“不是小家伙,是少女!”

      我不满地抬头瞥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耳根有些发烫。

      “哦——少女!”拉奇鲁恍然大悟般拉长了语调,露出一个憨厚又带着点醉意的笑容,仿佛这是个需要严肃对待的重要头衔。

      他豪爽地将手里一大块油光发亮的烤肉塞进我手里:“那少女也是来参加派对的吧?给!玩得开心点!”

      那是一大块比脸还大的大棒肉,被塞到我的嘴前,肉块冒着热气,油汁几乎要滴下来,因为太近了,肉上面香料和盐被火炙后熏出来的焦香味直冲冲地往我鼻子里钻,从逃出来后就饿了好几天的我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拉奇鲁一脸期待的盯着我,“这里的烤肉很好吃哦,给你吃。”

      我犹豫地不知道要不要接过手里,不知所措地抬头望向香克斯。

      他脸上挂着那种有点过于“慈祥”以至于让人有点别扭的笑容,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烤肉当然跑不掉,”他笑着说,眼神温和地扫过我一身狼狈,“不过我想,在尽情享受派对之前,我们这位少女得先去好好洗个热水澡,再把身上的伤口处理一下。”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破烂不堪、沾满泥污的衣服,还有腿和肩膀上还没处理好的伤。

      一股混合着羞愧和难为情的热意,“腾”地一下窜上了脸颊。

      香克斯朝吧台方向挥了挥手,提高声音喊道:“玛琪诺!可能得麻烦你一下了!”

      一个裹着头巾,看起来就非常温柔的绿头发女生闻声抬头,她正端着托盘准备送酒。

      香克斯大大咧咧地在就近的椅子坐下,“这位……嗯,少女,身上有些伤,可能得劳烦你带她去找医生处理一下,再好好清洗一番。费用到时候和酒钱一起结。”他挠了挠头,语气爽朗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我们这些大男人粗手粗脚的,实在不太方便。”

      “可怜的孩子,”被称作玛琪诺的女人轻轻放下托盘,温顺地弯下腰与我平视。她黑色的眼眸在暖光映照下,眼里的流光晃啊晃的,我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狼狈的自己“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她伸出手,想要牵起我的手。

      我抓着香克斯的手松了送,但依然没放开,另一只手警惕的抓住了我的帽子。

      我并非没有承受过陌生人的善意,只是过往的教训太过深刻,让我早已学会对一切毫无来由的温情保持警惕。

      我有些惶恐地回过头,望向香克斯。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看着我,眼中含着温和的鼓励。

      我有些慌乱地避开他的注视,心头涌上强烈的不确定:没有拒绝香克斯的邀请,踏入这个看起来温暖的房子,真的……正确吗?

      香克斯轻轻捏了捏我的肩膀,那力道温和而坚定,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温度,隔着衣服覆盖在我的肌肤上。

      “别担心,”他微微俯身,声音低沉而可靠,我跟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个依然对着我伸出手耐心等待的女人,“玛琪诺是个很好的人,跟她去吧。”

      玛琪诺的浴室很小,小到浴缸边缘仅能勉强再容一人站立。墙壁的壁龛里却满满当当地放着许多瓶瓶罐罐,每一瓶都擦得干干净净,被规规矩矩、分门别类地摆放得整整齐齐。

      她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浴缸边,为我放好热水。柔和的灯光从磨砂灯罩中透出,将狭小的空间笼罩在暖黄的光晕里,水汽氤氲成一道道朦胧的光柱。

      我把自己埋进浴缸的泡沫中,玛琪诺坐在一旁,沉默而轻柔地为我涂抹香波。

      她起初还像只快活的鸟儿,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尽管我一句也没有回应她。

      她说今天的阳光多么好,说邻居家拴在门口的小狗见了她总要汪汪叫,说菜场的蔬菜打折她买了很多,可酒馆的客人只爱吃肉,还说一个叫路飞的孩子前天在门槛上绊了一跤,额头的包三天都没消。

      直到她试图轻轻取下我紧抓着的帽子,褪去我的衣物。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我的衣服和帽子,不敢松手。

      我想起塞伦掀开我帽子时贪婪的眼神,想起马尔科要在陌生人面前保护好自己的叮嘱。

      但我又想起艾斯在我的追问下红得和番茄一样的脸,和香克斯鼓励的眼光。

      她掀开了我的帽子和衣服。

      热水顺着我的发丝流下,流下的水先是黑色的,然后慢慢淡了,变成灰红色的,最后是粉红色的。

      我局促地站在她面前,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心脏忐忑得直跳,这种忐忑不仅有着对于她看见我的耳朵的反应的惧怕和惧怕后有涌现的隐隐的期待,还有对我身上肮脏的痕迹暴露出来的羞耻,以及对着同性袒露胸怀后的紧张。

      突然,我看见她那张原本柔和的脸上,毫无征兆地滑下一行清泪。

      我整个人愣在原地,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震惊席卷了我。

      她哭了。眼泪一颗接一颗,无声地滚落。她凝视着我的那双眼睛里,没有惊恐,没有厌恶,盛满的是一种深切的怜惜,以及一种唯有同性之间才能瞬间洞悉的、无比细腻的温柔。

      而这份温柔,并非给予任何一个“普通”的人。

      它是精准地、毫无保留地,投向我这个“怪物”的。

      她伸出双臂,轻轻地、却不容拒绝地抱住了我。那双手毫无嫌弃地拂过我因为血液和污垢而板结、缠成一缕缕的头发,抚过我小腿上被利刃划开的伤口、肩胛处被子弹灼伤的痕迹,以及背上纵横交错的鞭痕,她甚至温柔地碰了碰我无法自抑、微微颤动的耳朵。

      她发出一声极轻极低的叹息,那气息温暖地拂过我的颈侧,“可怜的米娅……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这并非一句追问,她不期待任何回答,也无需我撕开结痂的伤口去复原痛苦的轨迹。她只是将一句陈述句里巨大的情感,将我那颗因恐惧而蜷缩的、冰冷又渺小的灵魂,轻轻地、却不容拒绝地,拢进了一个无声的理解的怀抱里。

      我低着头,温热的水流持续不断地从花洒倾泻而下,冲刷着发丝和脊背。狭窄的浴室里雾气氤氲,我们俩浑身都湿透了,水滴沿着发梢和脸颊滑落,分不清是热水还是泪水。

      给我的伤口上药的时候,玛琪诺又哭了一次,她迅速别过脸去,不让我看见,肩头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深吸一口气,转回来时脸上已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她翻箱倒柜,找出一条自己小时候穿的裙子。那是条红格子的连衣裙,麻布质地,并不精致,甚至有些硬挺。但玛琪诺细致地在里面先为我穿上一层柔软的棉布内衬。

      我伸手去拿我那顶已经破破烂烂的帽子,但她把帽子拿远了些,对我摇了摇头,接着,她轻轻将一条红色的方巾系在我头上,把我的耳朵遮在头巾下,又仔细地在尾部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她把我推在镜子面前,笑起来,“很完美。”

      眼前的女孩瘦瘦小小的,看起来并不像十三四岁的少女,看起来还要再小一些,因为太瘦了,原本就大的眼睛就像是占了近乎半张脸似的。但此刻她穿着一身朴素但干干净净的红白色方格裙子,披着一个缀着蕾丝花边的短披风,头上也被妥帖地系上红色的方巾,像是一个卖苹果的小姑娘。

      连头发也被扎成两股小辫子,微微的翘起来。

      镜子里,玛琪诺微微俯身站在我身后,双手轻搭在我肩上,笑眯眯地端详着镜中的我。她的眼睛弯成了温柔的月牙,轻声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合身?”

      我转过身去,抱住她。

      “嗯,”我把脸埋在她肚子处,声音闷闷的,“非常合适。”

      她领着我回到喧闹的小酒馆——其实她的家,就在酒馆后门那条安静的小巷里。她将我轻轻推到已经喝得微醺的香克斯身边。

      他因醉意眼眸有些湿润,像蒙着一层薄薄的水光。我从他清澈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清晰的倒影:一个垂着脑袋、耳尖泛红、浑身都透着羞怯的小小身影。

      香克斯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来。

      “啊哈!看看谁来了——我们今晚的主角!”他眼睛一亮,拉着我的手高声欢呼着,温暖的手掌牢牢握住我的手,他把我推在前面,转身面向整个酒吧,将手中的酒杯高高举起。

      刹那间,酒馆里形形色色的目光都聚焦而来,他们脸上都带着毫无保留的、善意的笑容。

      我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来。

      “各位!让我们举起杯,庆祝……”他故意拖长了语调,俏皮地朝我眨了眨眼,才带着促狭的笑容大声宣布,“——这位可爱的少女,今晚来参加我们的派对!”

      “干杯!”

      周围顿时爆发出热烈的呼应,欢快的口哨声、酒杯的碰撞声与善意的哄笑声交织在一起,瞬间将小酒馆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锤了他一拳,他不在意的大笑,又痛饮了一杯。

      他没能咽下的酒水顺着脖颈滑落,流过滚动的喉结,一路蜿蜒而下,浸湿了胸膛,最终洇进那件早已被我弄脏的白色衬衫里。

      深色的水痕在布料上漫开,半透明的湿布紧紧贴附,隐约勾勒出衣物下鲜活而结实的身体轮廓。

      我紧紧地盯着他,香克斯立刻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咧嘴一笑,随手将那个比自己脑袋还大的啤酒杯推到我面前。杯壁上还留着他刚才喝过时留下的淡淡痕迹。

      “怎么样,”他促狭地眨眨眼,“想尝尝看吗,少女?”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瞟过杯沿他嘴唇碰过的地方,装作不在意地白了他一眼。

      “……你能不能别总叫我‘少女’了?”我没好气地嘟囔,“有没有人说过,你这种大人真的很讨厌啊。”

      “喂喂,讲点道理好不好?”他故作委屈地大声抗议,“明明是你自己要求的!再说了,到底谁更恶劣啊?当年不知道是哪个小不点,大晚上偷偷溜上我们的船,专门挑巴基洗澡的时候……”

      我整张脸瞬间爆红,猛地扑上去用手死死捂住他的嘴,“不许说!我那、我那是不小心迷路了!”

      “对对对——”他被捂着嘴,声音闷闷的,但那双笑弯的眼睛里充满了戏谑,“是迷路了,不小心就迷路到男士浴室里了。”

      “本来就是!!就是你白天骗我要我晚上往那里去有惊喜!”我疯狂锤他胳膊,但他胳膊硬得和石头一样,完全锤不懂。

      “诶?有吗?”他又装出一幅傻傻的样子,“你说什么,我不记得了。”

      我生气得抓起面前巨大的酒杯就灌了一大口。

      口里一股辛辣发涩的、带着谷物芬芳的苦涩底味随着刚喝下去的液体从我的胃里翻涌上来,我举着酒杯埋头在酒桶里僵在原地,这才反应过来,我喝的是香克斯刚刚那杯酒。

      我讪讪的放下来。

      “怎么样,酒是不是很好喝。”香克斯推了推我。

      我突然觉得伴随着那股小麦的味道,还有点晕晕的。

      “马尔科不给我喝酒的……他说我没成年之前不给我喝,喝了我就不是乖小孩了。”我红着脸趴在香克斯边上的吧台上,眨巴眨巴眼睛仰着头看他。

      “反正他也不在,干嘛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他不在意地戳戳我的脸,“再说了为什么要做好女孩,他说你不是好女孩你就不是好女孩了?”

      “也是,”我哼唧哼唧,又从吧台上爬起来,“是挺好喝的。”我抱着酒桶又喝了一口,突然有点落寞,“反正他也不在。”

      “这就对了,”他满意地笑了,“酒这么好的东西,当然是越早学会喝享受的时间才能越久啊哈哈哈。”

      我一边和香克斯斗着嘴,一边笑着看他和伙伴们吵吵嚷嚷。

      玛琪诺会温柔的给每个人送上解酒用的梅子,香克斯的同伴会好奇地过来扯着我的小辫子,给我分享他们不同味道的酒和食物,他的同伴里还有一个比我还要小的小女孩,她拉着我的手眨巴眨巴眼睛说姐姐你好好看。

      酒吧里人声鼎沸,充盈着喧闹的暖意。我跟着他们一杯接一杯地喝,直到视线开始模糊,身体轻飘飘的。

      酒、笑容、欢呼、斗嘴、玩笑……这个小酒馆里的碎片就像是我记忆中的莫比迪克号。

      彻底坠入梦乡前,我趴在吧台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香克斯被同伴调侃时放声大笑的模样。他笑起来的样子就像是这世上没什么大事值得烦恼一样。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那个死在我手中的士兵再次站立起来,脖颈处的伤口汩汩涌出暗红的血。他的身影开始扭曲、膨胀,化作狰狞的恶鬼,与他身后哭泣的父母、妻儿一同,用空洞的眼神死死钉住我。粘稠漆黑的液体从他们身上蔓延而出,像无数条毒蛇,缠上我的四肢脖颈,一点点收紧,夺走我的呼吸……

      我猛地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酒馆里还是灯火通明的,我发现自己正趴在吧台上,脸颊贴着冰凉的木质台面。转过头,香克斯就睡在旁边,脑袋歪在摊开的手臂上,睡得毫无形象,甚至吹出了一个小小的鼻涕泡。

      周围喧嚣的人声、碗碟的碰撞声、劣质烟草的气味……这些真实而粗糙的细节,像锚一样,将我从噩梦的深渊牢牢拽回现实。

      我突然松了口气。

      犹豫了片刻,我悄悄把我的手,放进他摊开的手心里,闭上了眼。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动了一下,然后将我的手松松地拢住。

      我重新闭上眼。

      这一次,我没有再做恶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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