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猎》龙马精

3、毒咒

　　血族的名字是跟他们的灵魂相通的桥梁，所以他们都十分保护自己的名字，互相都是以级别称呼。到了族长这一级，他们的名字更加成为秘密，因为稍有不慎，名字就会成为敌人用来伤害自己的武器。

　　小男孩儿以前并不知道父亲的名字，是一次很偶然的机会，他偷溜进父亲书房玩耍的时候发现书桌的抽屉没有上锁。他好奇的打开抽屉，里面整齐的叠放着厚厚的信函，他想看看会不会发现什么宝藏地图或者是父母以前的情书之类的好东西，翻找的时候，一个洁白的信封掉在地上，从里面露出一张父亲的肖像。他把肖像翻到背面，上面用优雅的古花体写着：我的始源。

　　这张画一定是父母相爱时母亲偷偷绘制的，男孩儿脸红心跳地把肖像画塞进信封，重新放回那一叠信函中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偷偷跑开了。知道父母的小秘密，他心里很是得意。但他毕竟是小孩子，一个下午的疯玩就让他把这个小秘密抛在脑后了，直到现在再次被提及，他才重新记起当时的快乐。

　　但为什么他要给自己取这个名字呢？只是巧合？还是，他也知道父亲的名字吗？

　　虽然地位的突然提升让他有能力杀死血族族长，但鸟人拉谬血液中的强大力量是他这个年纪的小血族所无法承受的，得到新名字的男孩儿在危机解除过后变得昏昏沉沉，只得紧紧依附着眼前这位地位崇高的人。

　　那鸟人说他是Methuselah，那是什么？还有猎人，又是什么？

　　脑子里冒出许多奇怪的想法，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眼前这个人是值得信任的。不管是他平静无波的眼眸还是身上淡淡的馨香都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他眷恋这个能让自己平静下来的怀抱，能帮他抵挡夜风的寒冷和失去亲人的痛苦。他枕在那人怀里，安心的睡着了……

　　银质餐盘中装着主人最爱的肋排和鹅肝，水晶酒杯里的苦艾酒碧绿清亮，葡萄和蜜桃都是刚刚摘下来的，还有什么地方不完美呢？

　　老人环视了一圈，视线停在门口的古花瓶上。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动了那个花瓶？”

　　女仆们面面相觑，将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姑娘推了出来。她叫玛丽安，是刚刚被选中的血奴，她哆哆嗦嗦着，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经验丰富的老管家走到门口，袖子一挥，花瓶中的红玫瑰换成了白月季和丁香，他仔细的摆好花瓶，将掉落在四周的红玫瑰花瓣拾进口袋里。

　　“记住，大人他不喜欢的东西有三样，红玫瑰，红裙子还有红宝石，尤其是第三个，千万不能出现在他视线范围之内，明白吗？”

　　“明……明白……”玛丽安几乎被吓哭了，这是她被选进来之后第一次看到管家塞巴斯丁发火，他平时可是个相当和蔼的老人。

　　“明白就好，快回去干活儿吧。”危机解除，塞巴斯丁又恢复了笑眯眯的老好人模样。他掏出怀表看了看，代表主人的那根表针正在快速移动，只听得“啪”一声，表针固定在“家”那一格上。

　　“快去开门，大人回来了。”

　　金色的庭院门向两边缓缓张开，雾气弥漫的湖面上露出一个黑色的尖顶，慢慢上升，一个颀长的身影从湖水中浮上来，穿过雾霭重重的花园，径直走到厅内。

　　老管家快步迎上去，接住他抛过来的黑色披风，仆人们在管家的带领下对他们的主人鞠躬致意。

　　“欢迎回来，大人。”

　　玛丽安很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大人究竟是什么模样，可她看见大家都低垂着头，也不敢抬眼。视线跟随着那双精致的黑皮靴来回移动，皮靴最后停格在餐桌的主人座位上，被一双柔软舒适的羊绒拖鞋取代。紧接着，一双小脚丫从主人双腿之间垂下来，很快的又有人送上毛毯，将那双小脚包裹住。玛丽安稍微把视线往上移动了几分，看见一个黑发的漂亮男孩儿趴在主人怀里，睡得很是香甜。

　　一只好看的手抚上那男孩儿的脸，轻轻拍了几下。玛丽安听到一个美妙无比的温柔嗓音低声唤着：“醒醒，我们到家了。”

　　她的心怦怦狂跳，天呐，她从没听过这么美妙的嗓音，宛如曼多拉奏出的旋律一般轻柔悦耳，难怪管家每次提起主人都会露出那样一脸崇拜的表情，光是这声音就叫人心折了，她的主人一定是个相当了不起的大人物。

　　只是这么动听的声音也没有将熟睡的男孩儿唤醒，呼唤最终化为一声轻叹。

　　“带他去睡觉吧，塞巴斯丁。”

　　“好的大人，您还是跟往常一样先沐浴再用餐吗？”

　　“把晚餐直接端到卧室去吧。”

　　“好的，大人。您最近还要出门吗？”

　　“不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没什么重要的事别来打搅我。”

　　“是的，大人。”

　　老管家看着主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露出担心的表情。他跟随主人这么多年，很少见他这么烦躁不安，上一次是发生那件事的时候，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呢？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男孩儿，黑发黑眼,他好像知道答案了……

　　始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华丽的四柱床里，盖着柔软的丝绒被子，床柱和床板上都雕着精致的花纹，顶盖上绘制着四个小天使拥簇着美丽的睡神。这床对于他来说大得出奇，根本不用担心半夜会摔下去。他以前跟妹妹安妮共用一间卧室，有时候甚至两人挤在一张床上玩闹，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身边——空荡荡的。他有些害怕起来。

　　“您醒了，少爷？”

　　角落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始源吓了一跳。

　　缀着流苏的幔帐被撩开，始源朝外看去，穿着长裙的美丽女人们站成两排，长长的队伍从床这一头一直排到门口，大家一齐对他鞠躬致意，他也惶然地回礼。父亲虽然是族长，可他们的家一直保持着最简朴的作风，这么多血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端着金箔托盘走到他面前，托盘上放着冒着热气的毛巾和漱口水。

　　“您足足睡了七天，要先吃点儿东西吗？”

　　始源看见有人端着餐盘进来，便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他很惊讶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但说实在的，他一点儿也不饿。

　　仆人们在那位老者的带领下开始帮他穿衣洗漱，秩序井然却一言不发，始源觉得更加不安了。等到用餐结束，大部分仆人都撤走之后，他拉住了那位老者的袖子。

　　“对不起……请问……请问……这是哪里？”

　　“魔林布洛赛良德。”

　　“魔林？就是大巫师梅林和仙女薇薇安长眠的地方吗？”

　　“是的，少爷。不过梅林先生并没有长眠，他跟大人打赌输了，去亚瓦隆拜访亚瑟王，把这里让给大人。所以现在大人才是魔林的主人。”

　　“大人？”

　　“就是带您回来的人。”

　　“他在哪儿？我想见他，我想去向他道谢。”

　　“大人说不想被人打扰，不过我想他要是知道您醒来会很开心的。我去通知他。”

　　始源期待的等着，希望能再见到那个人。可结果是失望的，回来的还是那个白发苍苍的赛巴斯丁。

　　“大人说不必客气，他让你不要客气，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我可以见他吗？”

　　“也许现在还不是时候，以后会有机会的，少爷。”

　　几天后，始源在仆人们精心照顾下恢复了体力，他开始在这座美丽的城堡里来回走动。这里的主人有很高的艺术涵养，城堡里的精美收藏甚至皇宫里都没有，始源的父亲爱好收集艺术品，他从小耳濡目染，小小年纪便有了不一般的艺术素养。他喜欢一边听老管家跟他解说，一边欣赏着各式各样的收藏品，偶尔也会表达自己的意见。这里的仆人对他很尊敬，只是随心发表了一下自己的见解，第二天那些收藏品就大变了样，每一件都顺着他的意思去安放。

　　久而久之，他发现每次只是隐约提到什么不恰当之处，比如食物的搭配，衣服的剪裁，立刻会有人纠正成他所想的样子，这让他有些内疚。他很长时间内都没有再见到老管家口中的那位“大人”，始源从仆人口中得知他每天一大早就会出门，等到自己睡觉了才会回来，他试着晚餐过后在客厅里坐着看书，可每次到了最后都是到他疲乏地倒在壁炉前，被不知什么人抱进卧室里……

　　他住在布洛赛良德，用着他的餐具，使唤着他的仆人，看着他的藏书，却从来没有遇见过这城堡的主人，没有跟他说过半句话。

　　这段日子他把城堡四周都玩遍了，外面那片常年雾气弥漫的湖叫做仙女湖，湖的对岸是郁郁苍苍的森林，白石铺洒成的小路宛如月光的碎片，一直通向海边。这一天，风从早上就刮的异常猛烈，始源从早上起便觉得烦躁不安。他趁着赛巴斯丁准备午餐的时候偷偷溜出城堡，从马厩里牵出一匹已经熟稔的小马驹，在女仆们担心的目光之中跑进仙女湖对岸的神秘树林里。

　　魔林的景色跟圣泉山谷相比大有不同，但一样很美。始源经常会想起他以前的小伙伴，这里有数不清的莓果和蘑菇，野兔和松鼠经常躲在草丛里偷看他，但他一靠近就跑开了。水里有肥美的鲜鱼，很容易捕捉，可没有人跟他一起玩的话，再多奇异的宝藏也都变得无趣了。

　　他困了，乏了，有些心灰意冷。他漫无目的走着，小路陡峭的把他引向山坡，踏过开满白色小花的荒原，从遗弃的阶梯向峡谷里走，踩着浅流中偶尔冒出来的小石头穿过溪涧，又再次回到了慵懒的细纱海滩，回到原点……树林上空的暖阳已坠入云头，剩下红红的一角在海面的波光中起伏着。

　　没有人，没有一个人……他想起往日的伙伴，他可爱的妹妹安妮，他的父母。死去的族人和火光之中的家园从记忆最深处浮现出来，他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心痛，在无人的森林里哭了起来。他哭了很久，嗓子都哑了，眼睛也模糊了，一团奇怪的白雾出现在他面前，在夕阳下闪着浅粉色的光。

　　他把手探进白雾里，奇怪，那雾中似乎有股力量要把他吸引进去。

　　这白雾中有股熟悉的气息，跟那个人身上的味道很像，淡淡的茉莉馨香。他把整条胳膊都探进白雾里，然后是腿，身体，最后整个人都钻进白雾之中。

　　眼前的景象变幻，这里似乎是另一个世界。

　　不对，这里是圣泉山谷。

　　一样的小溪，一样的丛林。咦？奇怪，为什么没有村舍呢？族人们的房屋都消失了，是被火烧成灰烬了吗？可为什么这里的草木都没有焦痕？他跑回自己的家，还好，城堡还在。

　　熟悉的景象出现在眼前，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一些不同。他来到小花园的门口，门头上雕刻着一对小天使，他们的头顶上喷出细细的水珠，洒在月的衣领里，清凉极了。枝桠上满是寂寞的花朵……灌木丛里挂满红红的浆果……时间不曾在这里留下痕迹……

　　他迷失在了花园的一片姹紫嫣红中，听见有人在轻声叹息。

　　始源顿时心跳漏了一拍，是那个温柔的声音，是他！那个人坐在花园里正在喝茶。

　　他想也没想就钻出灌木，站到那人面前。他还是那天的装束，黑斗篷，黑皮靴，只是落下风帽，清秀的面容在夕阳下泛着一层淡金色的光泽，让他看起来更出尘脱俗。他看到这个意外的闯入者，没有一丝意外的表情，只是淡淡一笑：“下午好。”

　　始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有许多问题想问，却不知该从哪里问起。只是见到他，心便立刻安定下来。

　　他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那人替他擦干眼泪，为他倒了一杯温热的红茶，然后推过方糖罐子和牛奶壶。

　　始源在红茶里加了许多牛奶，但是没有理会糖罐。那人默默笑了，果然是父子，就连习惯都是一样的。

　　“在这里住的习惯吗？”

　　“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不见我？为什么不来找我？”始源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心情冷静下来，一直困扰他的问题便一起涌上来了。

　　“你想见我？”

　　“当然，我以为醒来就会见到你的，没想到你一直躲着我。”

　　男孩儿稚气的抱怨让他哑然，没错，自己的确是在躲他。若不是不忍心让他一个人偷偷的哭，也不会对他打开结界之门。男孩儿抱怨了一通，委屈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他有些手足无措了。他从没跟这么小的孩子单独相处过，不知道该怎么哄他。他变出一只小云雀放到男孩儿面前，始源眨了几下眼睛，伸手去捉那只小鸟。云雀惊叫着飞走了，男孩儿哭的更大声了。

　　“抱歉……我惹你生气了吗？”

　　哭，使劲挤出更多眼泪。

　　“我不是故意躲着你，是你的样子……”是你的样子会让我想到他。

　　哭，捂住脸。从指缝里偷偷看他蹙眉的样子。

　　“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到你的心情。”那人苦恼的自语着，“唉……该怎么做呢？”

　　“安慰我。”

　　“嗯？”

　　“妈妈说要让着那些伤心的人，安慰他们。”

　　“你母亲一定是个好妻子。”那个人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很快隐没在温柔的笑意之中，“那我该怎么安慰你呢，小家伙？”

　　“你应该抱着我，拍我的背。”

　　“像这样吗？”把他搂进怀里，轻拍着他的背。这孩子玩了一天，浑身脏兮兮的，顺便用法术替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又回到这个温暖的怀抱了，始源在心里偷笑，紧紧搂住他的腰。“不光是这样，还要亲亲我才行。”

　　“亲你？”

　　“嗯。”他眨着眼睛，指了指自己被泪水弄湿的脸颊。

　　那人迟疑片刻，无奈的叹了一声，低头吻了他。

　　始源没想到他这么容易便答应自己的要求，被这个意外的安慰弄得不知所措，整张脸都涨红了。第二次了，这是他第二次吻自己，他在心里默默数着。

　　“这样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

　　他怔怔的望着眼前的人，连眼睛都舍不得眨。那个人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把脸转到另一边。

　　“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对不对？没关系，慢慢来。”

　　始源确实有很多疑问，可其实他更想跟他多呆上一会儿。所以他东一句西一句尽问一些乱七八糟的事，那人果然都解答的很有耐心。

　　“你不想知道我跟你父亲的关系吗？”

　　“为什么要怀疑呢？我知道你是爸爸的朋友，答应他照顾我。”

　　“没错。可……”

　　“这样就够了，我知道你是好人。”

　　“还有我的身份，你就这样被我带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都不怀疑我吗？”

　　“如果你想告诉我的话自然会说的，如果你不想说，那我问也没用。你那么厉害。”他亲眼目睹过这人手指一弹便将那个鸟人化为灰烬，心知两人的实力相差很远，他的实力甚至比父亲都强大呢。这样一个人若要害自己，根本不用费这么多力气，还让他住在自己家里，吃好的，穿好的。

　　“你真是个奇怪的孩子，血族生性狡诈多疑，想你这么容易就信任别人的可不多见。”那人用一种新奇的眼光打量他，说不出到底是赞许还是否定。

　　不是信任别人，是信任你。

　　始源抬头看着他，眼前的人是完美的强大，却也寂寞的可怕。

　　他摘下脖子上的红宝石项链，递到那人面前：“送给你，谢谢你愿意收留我。”

　　那人愣了一下，没有动。

　　始源爬到他膝盖上，费力的把项链挂到他脖子上。他把项链塞进那人的衣领中，帮他整好衣服，嗯！这样就不会被拒绝了。他不小心撩开披风，看见那人腰间挂着一柄眼熟的长剑。那人缓过神来，动手把剑摘下，交到他手里。

　　“看我这记性，这是你父亲的东西，应该还给你。”

　　龙之血，男孩儿不知道这把魔剑的威力如何巨大，毕竟他一直用它烤鱼来着。既然他喜欢，那就一起送给他好了。可这次那人十分坚决的把剑推了回来。

　　“你是他的儿子，这把剑是王者的象征，是你的。还有……还有这个……”

　　他默念咒语，剑柄上镶嵌的蓝宝石自动落下来。他把项链上的红宝石吊坠拆下，镶进剑柄中，剑身微微颤抖，发出轻悦的啸声。那宝石形状大小竟然与剑柄出奇的吻合，就好像这才是魔剑该有的样子。他把蓝宝石收在手心里，笑着说到：“我不需要魔剑的保护，你把这块蓝宝石送给我，这样我既有项链又有剑，不就好了吗？”

　　“好吧，只要你喜欢，韩庚。”

　　他呆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韩庚？你怎么了？”

　　这小小的血族男孩儿，能力不比婴儿强大多少，居然在叫自己。

　　“你……你知道我的名字？”

　　“是啊。我也觉得很奇怪，其实我老早就想问你了，又怕你觉得我没礼貌。可刚才我想着你，然后就知道了。”

　　真奇怪，他居然能看到自己的天命。他是Methuselah，不论是长老还是家族的首领都要对他俯首称臣，可这个刚刚继承父亲身份的小血族居然能破解自己对名字的封印，并毫无困难的说出来。

　　“你喊我名字的时候不会觉得难受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始源摇了摇头，一点儿也不会难受，还有些甜蜜呢。他有预感这名字是他们两人的羁绊，从韩庚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知道了，他无措的样子……呵呵，真可爱。

　　“哦……明白了，你身上拥有两个家族首领的血液，所以身份也比普通亲王更尊贵。难怪你能知道。”

　　“怎么，别人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吗？”

　　“嗯，名字对我很重要，你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好。”

　　他才不会说呢，别人都不知道就最好了，这是他们两个的秘密，也是他至今为止所拥有的最幸福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