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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假面拆真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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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星遥几人隐在涌动的人群里,衣袂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污与泥点。脸色是一致的苍白,像是被抽走了力气,唯有眼底还凝着点残存的警惕,在嘈杂的人潮中,几人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
黑衣覆身,即便布料磨得发白、缀着破洞,阮星遥身上的肃杀感仍如实质。腰间那根白带子是唯一的亮色,上面绣着几行佛文,正悠悠晃着。
阮星遥凝视着台上,瞳孔慢慢涣散,整个人像是失了魂,飘起的白带子轻轻扫过她的脸颊,不过一瞬,她的眼神便骤然清亮,重归清明。
惊弦视线如钉,死死铆在那青陶鬼面人身上,连对方细微的动作都没放过。他猛地抬臂,指缝间骤然窜出无数泛着冷光的傀儡线,那些线如淬了寒的银蛇,瞬间射向半空,又循着轨迹从四面八方缠拢,死死扣住目标的四肢与躯干,连周遭的风都被这股力道扯得变了向。
可那些绷得笔直的线突然软了。
不是崩断的脆裂,是无声的融解,像被掌心温意焐化的冰棱,又像被风揉散的雾絮,原本带着杀意的傀儡线化作细密的雨丝,从半空中垂落。
冰凉的雨珠砸在青陶假面之上,顺着刻纹蜿蜒而下,连带着那些本该缚住青陶鬼面人的力道,都成了指缝间转瞬即逝的湿凉。
青陶鬼面人抬眼时,雨丝已织成半透明的帘。
惊弦僵在原地,指尖还维持着控线的姿势,指节泛着白,可他面前只剩一片朦胧的雨幕,方才要将青陶鬼面人困死的傀儡线,此刻正以雨的形态,落在青陶鬼面人与惊弦之间,似一道轻却坚韧的屏障,将那股汹涌的情意,悄悄隔开了。
骤雨如天河倾塌,浸透了衣袂,玄色衣摆与素白衫角在雨幕里黏着躯体。
“骗子!”
“大骗子!?”
村民的嘶吼混着器物碎裂的脆响从四周涌来,赤金假面人伸手,将青陶鬼面人死死扣进怀里。
冰冷的雨珠顺着假面缝隙往下淌,砸在交叠的手背上,可两人的体温透过湿透的布料相互缠裹。
天地浩大,风雨如晦,满世界的指责与癫狂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怀中这份滚烫的重量,成了彼此唯一的支撑,像两截在暴雨里相互取暖的枯木,孤独却攥得比性命还紧。
赤金假面人朝层层人群外的阮星遥投去一眼,阮星遥当即向沈予安递去眼色。沈予安手腕一扬,千机伞脱手飞向空中,瞬间涨大如穹顶,将整个村落稳稳护住,同时弥散出烟雾,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大风猛地卷起,强劲的气流刮得人连眼睛都难以睁开。
温简末迅速抽出素雪绫,将众人与叫地几人捆在一起,又把绫的另一端系在树上,以防被风卷走。怎料风势凶猛至极,连粗壮的树木都被硬生生拔起。
唯有中心处的赤金假面人和青陶鬼面人纹丝不动,赤金假面人牵住青陶鬼面人的手,转瞬便消失在狂风之中。
下一秒,风,戛然而止。
赤金假面人扛着青陶鬼面人躲进了一间偏僻的屋子里,赤金假面人刚锁上门,就被青陶鬼面人踹了一脚。
面具被拿下来。
艾玙又踹了脚:“你但凡再慢一点,我衣服都要被这群蠢货扯掉了。”
“我错了。”邬祉每次认错都很快,尽管他还没弄清楚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他立马上去帮艾玙解衣服。
艾玙也感到很困惑:“我们俩刚才跟个神经病一样在台上又扭又跳,四肢不受控,神智都不清楚。还是被偷袭了才回神。”
邬祉:“祭神舞,你听过吗?”
艾玙看着邬祉,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还是有点用处的。”艾玙低头垂眸,慢悠悠继续:“据我所知,有这样待遇的,只有一个人。”
邬祉帮艾玙把外面繁杂的外衣,和头上的装饰截下了,然后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邬祉没理他,艾玙感到奇怪,他凑过去:“你不想知道?”
邬祉趁机低头亲了口。
阴谋诡计,太有心机了!
但艾玙很喜欢邬祉的脸,眉骨锋利如裁云,偏偏笑时眉梢会轻垂,那点锐气全融在待人的软意里,成了悲悯的骨。
艾玙从前以为玉骨慈悲相是形容自己的,但他的心并不慈悲,那些善意都是师父教他的,成为一个正常人,艾玙这门功课上还是可以及格的。
邬祉……艾玙微微歪头,发丝垂落遮住半张脸,他抬手把碎发别到耳后,然后搂住邬祉,咬住他的喉结。
完了,艾玙还调皮地舔了下:“邬祉,玉骨慈悲相,要是上天还收人,你早就成神了,信不信?”
邬祉只觉心口被燎了把火,攥着人手腕的力道收得发紧,没顾上半句铺垫,低头就含住了那抹带笑的唇,连呼吸都烫得发急。
艾玙很主动,他直接坐到邬祉的大腿上,邬祉吻得眼睛都红了,他的手在艾玙纤细的腰上又揉又搓。
艾玙微微分离一点:“邬祉,爱我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邬祉摇头,认真地反驳道:“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艾玙挑眉,他眯眼,唇和眼睛都亮晶晶的,看着邬祉的心止不住地跳,紧接着艾玙收了那副模样,他冷酷地推开邬祉的脸,继续刚才的话:“神把执念揉进天地的骨血,让山川为其伫立千万载,让潮汐为其重复亿万次。神的执念是悬于创世之上的孤锋,不向因果低头,不与法则和解。”
邬祉意外了:“这是神的执念?”
艾玙跨坐在邬祉身上,抬头看着他:“神不会死,最多算是一缕遗留在人间的神魂。”
邬祉:“十九上神?”
这下轮到艾玙惊讶了:“你猜得好快。”
邬祉心里哈哈两声,要是别人艾玙早骂人了,到现在艾玙依然保持中立态度,那就说明艾玙不仅认识这个执念的所属人,还有些不一样的千丝万缕。
邬祉咬了一口艾玙红艳的唇,不爽道:“你们关系还挺好。”
艾玙坦荡地点头:“十九对我特别重要。”
邬祉:“如果我和十九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艾玙沉默了,哪里来的神经问题?!不过,这个问题还是可以回答的,他看着邬祉黑沉着的脸,答:“救你。”
邬祉有点激动,他大舌头喊:“真的?救我?救我!”
艾玙在邬祉的脸上看到了冰雪消融,眼尾微微上挑,点头:“对啊,我先救你,邬祉,你开不开心?”
邬祉恨不得抱起艾玙转圈圈,但他在心里已经跳起了舞:“肯定啊!我开心……死了!”
艾玙骂道:“有病,那你想听原因吗?”
邬祉的笑意僵在脸上,他感觉艾玙要开始拆自己家的台了。
艾玙:“十九是不死鸟,相当于游戏里的火焰鸟,祂掉进水里,水都要沸腾,我不救你救谁?”
原来是十九根本就不会死,而自己会成为热锅里油腻腻的肥肉。可这不就是艾玙爱他的表现吗?
“我也爱你。”
艾玙抓住邬祉往下的手,甩开,怎么又跑远了?艾玙搞不懂邬祉的脑回路。
邬祉:“我爱你,我爱你,艾玙,我真的非常非常爱你。”
艾玙:“邬祉,你非要烦死我是吗?”
……
艾玙跨坐在邬祉腰上,邬祉的掌心轻轻抚过他的额头,将汗湿的发丝一一撩开。
每一次,艾玙都觉得自己像要裂开,仿佛天地初开时,被惊雷劈成两半的剧痛,丝丝缕缕的存在感密密匝匝,顺着肌肤攀附,连骨缝里都似浸着这份缠缚。
这时,一阵风刻意地吹起纱帐。邬祉顺势将艾玙往怀里紧了紧,艾玙眼前本是一片失焦的模糊,勉强聚起一点视线,瞥见窗外站着一道人影。
是蜕皮后的牵九幽。艾玙早看出来了,如今的惊弦是牵九幽伪装的,这么老套的把戏,他甚至想扯着嘴角笑一笑。
惊弦本就常年不见踪影,就算哪天真没了声息,也未必有人察觉。牵九幽敢顶着这张脸行事,自然是有十足的底气。
艾玙忍不住轻喘两声,浑身的力气都快耗尽,却还是扬起红唇,下巴搭在邬祉肩头,对着窗外无声地勾了勾:“看得爽了?”
艾玙眼尾斜斜上挑,颊边薄红滚着热意,指腹似不经意勾过耳后汗湿的发,齿尖轻轻衔住一缕,抬眸望来的瞬间,眼底挑衅与玩味搅作一团,明明带着侵略性,但让人心头发颤。
那目光落下,牵九幽像被施了定身术般僵在原地。明知笑意背后藏着蓄意的牵绊,理智反复拉扯着提醒自己脱身,可视线不听劝,死死黏在对方咬着发梢的唇瓣上,连呼吸都失了往日的平稳,变得忽浅忽深。
仿佛众生情绪皆为艾玙掌中流沙,他尽可凭一身娇纵翻覆人心,将旁人的在意视作玩物。
可当那双眼波流转、容色昳丽的少年站在眼前,纵是看穿了他眼底的漫不经心,纵是清楚自己不过是被他逗弄的对象,也没人能真的冷下脸责备,那份裹在任性里的鲜活太过灼人,成了让人甘愿沉沦的引力,明知是劫,也舍不得移开半步。
窗外的身影一顿,下一秒便如惊弓之鸟般,落荒而逃。
牵九幽踉跄着扑到一间屋前,肩头重重撞在门板上,门“吱呀”一声被撞开,他整个人跟着摔进屋内,索性也不起来,就那样顺着门板滑坐在地,脊背抵着冰凉的木,大口喘着气。
艾玙的骨血里天生裹着凉,是恶与薄情揉碎了掺进魂魄的模样,偏有人要在这彻骨冰寒里,寻那多情的虚妄痕迹。
臂弯闷着的热气裹着翻涌的怒意,将眼眶蒸得泛红。牵无赦勉力抬了抬脸,额前散乱的发丝下,那双眼睛里盛着的执拗与痛苦,似燃到尽头却不肯熄灭的火星。
眼前倏然漫起白雾,朦胧间又映出艾玙的影。那人终于将目光投来,落在牵九幽身上,可周遭的色彩都在一点点褪尽,最后连白雾都成了单调的黑白。
牵九幽的指尖绷着神经质的颤,牙齿狠狠嵌进指腹,直到铁锈般的血腥味漫进齿间,鲜血才顺着指缝蜿蜒而下,在掌心积成殷红的小珠,一颗接一颗,重重砸落。
艾玙在牵九幽面前缓缓蹲下,周身的世界依旧被压抑的黑白裹挟。牵无赦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沾着血的指尖悬在半空,下一瞬,重重按在了艾玙的唇上,血色在那片柔软上晕开。
窗外的人影换了番景象,邬祉被叫地和温简末牢牢摁着,动弹不得。叫地慌忙捂住邬祉的嘴,压低声音急道:“我靠,你别出声!小乖这是要处理正事!”
窗边的位置已挤得满满当当,阮星遥和沈予安便寻了相邻的一扇窗并肩靠着。
阮星遥手肘支在窗沿上,转头冲身侧的人叹道:“安哥,你说艾公子的情史怎么这么坎坷啊。”
话音刚落,沈予安屈起指节,轻轻弹在了她的脑门上。
“嗷!”阮星遥吃痛地捂住额头。
不远处,姜才道东游西逛,魏彧则耐着性子跟在他身后,脚步轻快地追着跑,两人的身影在后面晃来晃去。
这般动静,屋内的人怎会听不见。
艾玙沉默片刻,只留下一声意味不明的“……”
艾玙猛地挥开牵无赦的手,抓起袖口用力擦拭唇上的血迹,素白的衣衫瞬间染上刺目的红。他眉峰拧成死结,语气里满是不耐:“发什么神经?”
牵无赦眼眶泛红,模样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颤抖着喊:“艾玙,我们明明是最先认识的……为什么你爱邬祉,却不爱我?!”
这话让窗外的邬祉骤然僵住,叫地察觉邬祉的力道松了,便松开手,单手撑在他肩上,无奈道:“邬少爷,你瞧瞧,小乖对你和对我们,这差别多明显。你到底还在不安什么?”
邬祉自己也道不明这股不安的来源,他只知道,心底那股莫名的恐惧一直在蔓延,怕有一天,艾玙会像从前那样,从他的掌心里彻底逃走,从此山水相隔,此生再无相见之日。
“爱情哪分什么先来后到?”艾玙不屑道,“况且,我谁也不爱,谁都不爱。”
一盆凉水从头顶浇透,寒意顺着脊背往下淌,可牵九幽的目光还是黏在艾玙身上,挪不开半分。他比谁都清楚,经此一事,艾玙再也不会待见他,或许连这样好好说句话的机会,都成了最后一次。
爱欲像疯长的藤蔓,瞬间缠满心口,一滴滚烫的泪砸在衣襟上,格外醒目。牵九幽垂着头,声音发颤:“邬祉有什么好的?他有的我都有,为什么你不爱我?那年扬州城分开,我就知道我们的心走不到一起了,可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吗?”
艾玙眼尾微微上挑,指尖托着下巴,定定凝着他,语气疏离却疑惑:“牵九幽,你自己分得清吗?你对我,到底是恨,还是爱?”
牵九幽自己也说不清这份纠缠的情绪,他急切地抓住艾玙的衣袖,指尖攥得发白,语气里满是卑微的恳求。
“是爱。”